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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見他倆,小孩停下來,警惕的盯著。 鐘意秋再也沒見過比眼前的小孩更黑的人了,一張臉在不說話的時候,只有眼白是能分辨的,其余五官簡直是黑的混為一體。 “你是袁兵?”李宏飛向前走近一步問。 小孩不回答,身體實在支撐不住,蹲下小心的把竹籃放在地上。 “我是學校老師,二年級的班主任”李宏飛又說,然后指了指身后的鐘意秋介紹,“這是二年級的數學老師,新來的大學生?!?/br> 袁兵甩了甩被壓痛的胳膊,一雙小而有神的眼睛好奇的看著鐘意秋。 “你爺爺呢?”李宏飛無奈的問。 “在后邊”小孩終于回答。 沉默了半分鐘,袁兵扯了扯脖子上的鑰匙說,“進屋?!?/br> 鐘意秋看出來他認識李宏飛是學校的老師,但是剛見面時仍然像防備壞人一樣防備他們,心里肯定知道老師來的目的。 李宏飛幫他提起地上的竹籃,跟著進了屋。 屋里是泥土地面,像是兩間房打通改成了一間,進門左手邊擺著一張木板床,掛著個破爛的深灰色蚊帳,原本應該是白色的。 右手邊半間像是拴牲口的,剛開門就聞到一股發酵的動物糞便的味道,黃豆那么大的蒼蠅嗡的一聲飛起來一群。 袁兵搬來兩把椅子給他們,剛在門口坐下,就見個干瘦的老頭背著個大背簍回來。 袁兵跑出去扶著他背后的背簍,幫他蹲下來放在地上。 “叔,我們是學校老師,來家訪的”李宏飛和鐘意秋站起來先問好。 老頭黑黢黢的臉上扯出一個不太自在的笑,像是把干巴的皮膚揉搓成了一團,他搓了搓手上的灰說,“你們坐,你們坐——”,又招呼袁兵去倒水。 “叔,不用麻煩了”李宏飛攔下,直接進入正題,“我是二年級的班主任,袁兵今年該升二年級了,開學幾天了還沒報名,我們來了解下情況?!?/br> 老頭直接在矮門檻上坐了下來,氣急敗壞的說,“我早就說了讓他去報名,這娃子就是不去,犟的很!” 袁兵在屋里一張小板凳上坐下,半邊屁股懸在外面,歪著身子低著頭不說話。 李宏飛轉過身問他,“你為啥不去上學?” “不為啥,就是不想去”袁兵平靜的說,臉上帶著不在乎。 這完全就是小孩子的話,鐘意秋想。 李宏飛抬了抬屁股,把身子往前探了探,聲音放慢,“不想上學想干啥,你這么點大,啥也干不了,就得上學?!?/br> 袁兵不說話了,只是轉著頭到處看,眼睛狀似無意的看了鐘意秋好幾眼。 “你們看,就是犟,咋說都不聽!”老頭伸手點了點袁兵。 鐘意秋在心里練習了好幾遍要說的話,開口道,“你是不喜歡上學嗎?還是因為別的原因不上學?” 他說普通話,把袁兵和他爺爺倆人都給聽愣住了,在他們看來,只有收音機和電視里的人才說普通話。 “這是市里派下來的鐘老師,大學生,今年教袁兵他們數學”李宏飛又著重給老頭推薦。 袁兵直勾勾的盯著鐘意秋,像是看什么馬戲一樣,既稀奇又羨慕。 “鐘老師剛問你,你是不喜歡上學還是因為啥?”李宏飛催著他回答。 他小小的手掌攪在一起,黑黑的手指胡亂的相互摳著。 “沒錢上學,我爺要吃藥,上學了就沒錢吃藥了”袁兵小聲的回答,當著爺的面說這些,他有些難為情。 鐘意秋看著袁兵手臂上被爆嗮的裂口,白色的死皮外翻著,長長的手指甲里厚厚的黑泥,光著的兩條細腿布滿了白色的傷疤。 一雙裹著泥的腳,在鐘意秋的注視下拘謹而卑微的尋找躲藏的地方。 他覺得自己無法再勸解這個孩子,他從未感受過這樣的困境,沒有資格指引他選擇。 他喉嚨像是被一團棉花堵住了一樣僵硬酸澀,說不出一句話。 “你這娃子,用你cao心啥子,你還是個娃兒”老頭罵到。 “這是大人的事,你這個年級就該上學……”李宏飛似乎也勸不下去。 幾個大人被一個孩子的話給堵死了。 鐘意秋吞了口口水,像對待大人一樣和袁兵說,“每個人都會遇到很多困難……雖然你還是個小孩子,但是你已經遇到了很多大人都不會遇到的困難……” 他有點說不下去,停了幾秒重新整理了一下,“爺爺的身體很重要,你省下上學的錢給他買藥,是個孝順的孩子……但這不是解決問題最好的辦法……你如果想讓爺爺過很好的生活,就要快點長大……” “去上學,學知識,做個有本事的人,掙更多的錢,不再讓爺爺這么辛苦”鐘意秋不是個會講道理的人,斷斷續續的說完,自己都不清楚講了些什么。 “老師說的對,就是這么個理兒!你沒爹沒媽,但是你有爺爺,上學才能有文化,不然還是刨一輩子地,爺以后都要靠你??!”老頭激動的說。 袁兵把頭埋在胸口,瘦弱的肩膀輕微的顫抖,鐘意秋不知道他是不是哭了。 回去時,走在村口的木橋上,鐘意秋回頭看了看這個綠樹掩映下的村莊,陣陣蟬鳴枯燥又無力。 鐘意秋突然有點想家了,來了這么多天,一直沒有聯系過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