訣別
華落歡坐車隨謝淼和小娜往現場趕的時候,攥緊外衣的口袋。 她聽到小娜近乎帶一點哀求地說:“華小姐,時哥讓我們帶你過去是想給你一個交代,我們不知道他想做什么,但希望你不要傷害他?!?/br> 又聽到謝淼冷聲的警告:“華落歡,時哥不欠你一絲一毫,不要再傷害他,否則我一定不會放過你?!?/br> 她只是更緊地攥緊外衣口袋沒有答話,希望這一段路再長一點,又希望馬上到達盡頭,讓一切趕緊了結。 她此時還不知道自己等會會怎么做,只余馮銘血泊中那句“不要向施暴者屈服”在腦中不停地閃現,以及付子時嘴角一絲寬慰,重復了無數遍的那句“我會給你們一個交代”。 她不想他死,她很確定的。 但她最終被這兩句話蠱惑。 車子到達現場,華落歡下車看到付子時的時候,心想,如果他從未出現在她的生命里,那會怎么樣? 而如果他現在徹底消失在她的生命里,又會怎樣? 付子時走上來,先看華落歡一眼,然后牽過小娜,說道:“小娜,周卓士已經死了,你幫你家人報了仇了?!?/br> 小娜看一眼不遠處周卓士的死尸,流下淚來,“終于?!?/br> “小娜,以后你也要好好生活?!?/br> 付子時給朋友拭淚。 小娜看著他,臉現一絲驚恐:“時哥,你想做什么?” “有些事終歸要了結,等會不管發生什么,記住我說過的話,不要讓淼淼傷害她?!?/br> 付子時捧住她的臉,親了親她的唇。 “小娜,這是我最后一次拜托你?!?/br> 在這之前,付子時也私下囑咐過劉大同:“大同,你也幫你父親報了仇了,以后可以為自己活了,要和淼淼好好生活,記得幫我照看好江叔。如果等會發生了什么,記住,是我自己的選擇,不要讓人傷害她?!?/br> “阿時,我們該走了,豪偉說他們警察就快到了?!苯銙炝穗娫挸蹲訒r喊道。 “江叔,我還有最后一件事要了結?!?/br> 付子時在最后走向華落歡前,又走到謝淼面前,拍拍她的肩笑道:“淼淼,以后和大同好好過日子,你永遠都是時哥的好meimei?!?/br> 終于他走向自己的宿命,華落歡。 最開始他說要給她和馮銘一個交代時,求死之心還不算太重,直到她親手將U盤交給楊真。至于后來收到她在他赴死前發來的短信,那猛地活過來的心,只是為了從更高處狠狠地往冰潭之底摔下去而已。 “阿歡?!?/br> 付子時平靜地牽起華落歡的手,牽著她往周卓士尸體的方向走近幾步。感到她恐懼發顫又抗拒想逃的身體,他停下來將她的臉按進自己的懷里,逼她看向那個方向,用胸膛和手掌捂緊她兩邊耳朵,然后抬起執槍的手朝周卓士的尸體射盡槍里的子彈。 之后扔了槍俯在她耳邊說道:“阿歡,看清楚了,那個惡魔死了,以后他再也不能傷害你了。所以你可以放下了,放下傷痛,忘記所有不開心,從此以后和馮銘好好地過你們的生活?!?/br> 華落歡在被他按進懷里聽到他強健熟悉的心跳時,恐懼已一瞬消失。在他舉槍之前,她下意識閉上眼去,所以完全沒有聽到槍聲,只有他的心跳和她自己的心跳。 “這就是你要給我和馮銘的交代?” 她聽到他的聲音以后如夢初醒般猛地睜開眼來,那對美眸里寒光濃烈,抬臉看著他,從他懷里出來,后退一步,用剛從外衣口袋里掏出的那把手槍正正指住他的心口??蹌影鈾C就會打中心臟,再無什么萬分之一的幾率,他必死無疑。 她的奪命之勢背對不遠處江毅幾人,所以他們沒發現這邊的異樣。 而付子時又那么地平靜,根本沒有赴死前半絲的掙扎,就連他身后不遠處翻滾的河水,都鮮活過他無數倍。 “現在可以了,阿歡?!?/br> 他靜靜看她一會,平靜地說道。 華落歡怎么也不能從他過往那么明澈的雙瞳里找到一絲波動,愛恨情仇憂傷和絕望,什么都沒有,怎么會什么都沒有? “真以為我不敢開槍?”她惱怒成恨。 付子時又靜靜看她一會,雙瞳里依然地無波無瀾,“阿歡,自我逼迫你開始,我們已糾纏太久,是時候結束了?!?/br> 華落歡握槍的手終于控制不住地發抖,連嘴唇也顫抖,卻問出清晰無比的一句話:“你愛不愛我?” 付子時雙瞳中終于有一絲波動,是最大地嘲諷,他在嘲諷什么? 然后他笑著搖頭,歸于那種詭異的平靜:“不愛了。如果有如果,我希望從沒有遇見你?!?/br> 華落歡這次連呼吸也顫抖,死死地看著他,想從他眼里找到哪怕一絲對她的恨也好,但沒有,什么都沒有。 “我真的敢開槍!我真的敢開槍!你濫用私刑,你害死過很多人,你傷害了太多無辜,你就是該死!” 她失控地咆哮,雙眸里是最大的恨和瘋狂報復的光,熟練地拉開保險,食指扣住扳機。只要輕輕扣下,打穿他強健有力的心跳,他就一命嗚呼。 “為今日,我早已查好手槍的使用方法?!彼凰仓g恢復冷漠得殘酷的語氣。 江毅等人終于被她的大聲引起注意,他們沖過來。 接著付子時聽到似有似無警車聲。 “華落歡你瘋了?你想干什么?放下槍!”江毅驚怒交加地朝華落歡吼。 接著是謝淼的罵聲,劉大同的怒吼,小娜的勸解。 付子時看一眼警車聲傳來的方向,順便抬手制止江毅他們。 華落歡依舊死死看住他,連呼吸都不敢,然后手上拿捏尺寸精巧微移,一寸的距離,萬分之一幾率,那是生和死的距離。他那處中過兩刀的心的縫隙,再一次讓子彈打穿,會奪他的命嗎? 答案是,會。 付子時雙瞳重新溢出最大的嘲諷,下一秒重歸平靜時,在華落歡扣動扳機之前,他手起指動,快速將她抵住自己心口的手槍退膛,又一把奪過,然后看著她后退一步,又后退一步,一直退到無路可退,身后就是洶涌翻滾的河水。 昨夜一夜的雨,原來是淚。 “阿時,阿時你想干什么……”江毅幾人比剛剛驚恐萬倍。 付子時重新將手槍進膛,拉下保險。 他先看向江毅他們,平靜地說:“江叔,本來我11歲那年就該死了,直到今天,我已經給爸爸mama報了仇,足夠了?!?/br> 然后重新看向華落歡,“阿歡,不要怕,你沒做錯什么?!?/br> “從最初我選擇以私刑報仇開始,我就做好償還的準備?!?/br> 他將手槍指住自己的心口,華落歡移出的那一寸生死距離,那處傷疤。 “我說過我會盡力治愈你,我是你的傷痛之源,我還給你?!?/br> “阿時,阿時你別做傻事,求你了……” “時哥,你冷靜一點,不要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時哥……” “華小姐,你說一句話,華小姐……” “我要和你了結得干干凈凈?!备蹲訒r手上微動,舍棄那一寸虛假的憐憫,將槍口正正指住自己的心臟。 “阿歡,我不影響你的人生?!?/br> 好看的食指扣動,槍響,修長的身軀往后倒去,被翻滾的河水吞噬,那實是潤澤他死去的心。 世上再無付子時。 槍響之后是一瞬鴉雀無聲,接著一片嚎啕。江毅撲過去,眼見就要跳河,終于被緩過驚恐的劉大同按住,一瞬滄桑的老人在地上抓騰幾下,無論如何也接受不了,暈死過去。謝淼也要跳河,被淚流滿面的小娜死死拉住,像失狂的母狼,張牙舞爪。 華落歡不同于他們的失控,詭異地平靜,她感到口袋里的手機在蠕動,于是掏出來接通,驚喜地確認:“馮銘醒了?” 掛了電話以后就轉身往來路大步走離,像沒發生過任何事一樣,平靜又淡然。 有槍聲在她身后響起,子彈劃斷她一縷秀發,擦著她的耳朵過,是謝淼舉槍射擊她,被小娜拉住,手勢失準,救她一命。但她似毫無所覺,走到車子旁,拉開車門坐進去,對司機說:“請送我回醫院?!?/br> 司機是之前付子時安排專門保護她的人,他見自己老板自戕墜河,又見老板讓自己無論如何都要保護好的女人冷漠無比,躁狂怒吼:“賤人,滾!” 華落歡只溫言重復:“請送我回醫院,我男朋友醒了,我要回去看他?!?/br> “cao你大爺,死賤人,滾下車!否則我擰斷你的脖子!” 華落歡也不生氣,拉開車門下車,往來時路走去。竟好巧不巧地避開了警察,走了一段路出到大道,攔了一輛車趕回醫院。 回到醫院,她奔向馮銘的病房,看到醒過來坐在病床上的馮銘,旁若無人般沖過去抱住他:“馮銘,你終于醒了?!?/br> 馮銘緊緊回擁她,喉間哽咽:“阿歡,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別說傻話,我們還有很多時間?!彼崧暟参?。 “我們還要結婚,生孩子,我們會一起慢慢變老,我們會有悠長又幸福的人生?!?/br> 華落歡從他懷里出來,抬起頭來看著他認真地說道:“馮銘,我們結婚吧?!?/br> “阿歡,”馮銘錯愕又驚喜。 “你求婚戒指都準備好了,現在后悔了?”她委屈地問他。 馮銘急忙否認:“不是,阿歡,我是擔心你……” “馮銘,我已經報了仇了,那個人終于死了,他再也不能影響我了,我的心病也好了,我們可以像最初一樣,開心幸福地在一起了?!彼龝承χ蛩孢@個消息。 馮銘一驚,心生不安:“付子時,死了?” “死了?!彼硭斎话慊?。 “什么時候的事?怎么死的?” “就何阿姨打電話告訴我你醒的時候,畏罪自殺,朝自己心口開了一槍,摔進洶涌寒冷河水里,雖然還沒打撈尸體,但必死無疑?!彼裨谥v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 馮銘小心翼翼地問她:“阿歡,你在現場?” 她若無其事點頭嗯一聲:“他說要給我們一個交代,讓人接我過去,然后就在我面前自殺了?!?/br> “阿歡,”馮銘抓著她的手,擔憂不已。 她卻寬慰地一笑,抬手捏捏他的下巴,說道:“你擔心我會傷心?我不會。他殺過很多人,他死有余辜的?,F在他死了,他再也不能影響我,破了我的心魔,我只覺得徹底地解脫?!?/br> “對,阿歡,他不無辜的,他是為自己罪惡付出應有的代價。所以我們再也不要受他的影響,我們好好地在一起?!?/br> 她又認真地點頭,“等你出了院,等你好起來,你向我求婚,我們結婚?!?/br> “好,好,阿歡,我們結婚,我們結婚?!瘪T銘激動又克制地擁緊她。 “馮銘,我很開心,我真的很開心?!比A落歡將腦袋靠到他肩膀,幸福地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