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節
季淑憂心忡忡之中,卻聽到外頭有人道:“清妃娘娘,花季淑呢?為何忽然不見她了?”卻是朝陽的聲音。 季淑心頭一動,就靠到密室墻邊上。天權在旁邊望著她,見她臉上帶灰,頭發散亂,可面上卻無任何懼怕膽怯之色,按理說這危難中,尋常女子便只哭啼等死,可她卻更精神過昔日。天權心中酸澀,很是愧疚自責,黯然想道:“這回我卻給天樞丟了顏面,她若再有個三長兩短,我便只能向天樞以死謝罪?!?/br> 142.紫薇:鐘鼓樓中刻漏長 季淑側耳傾聽,聽外頭朝陽問起自己所在,清妃道:“在皇上忽然發病那日,聽聞她自行出宮去了,怎么,也未曾向朝陽你道別么?”朝陽自不好說自己當時也暈了,便道:“未曾,我還以為她留在此處,故而過來看看?!鼻邋溃骸笆鐑阂呀浕厝チ?,這個丫頭太不像話,竟誰也不說一聲就走了……”片刻又道:“不過,再想想呢,——如今花相爺謀反,保不準相爺派了人進京,將人神不知鬼不覺地帶走了,不然的話,相爺愛女如命,怎會扔下她在京中不管呢?” 朝陽怒道:“我竟未曾想到,果真還有這樣一層!哼,早就看她不順眼,沒想到竟是一對兒狼心狗肺的父女!” 季淑先前聽清妃詆毀自己,正暗自氣憤,忽然聽朝陽上當,更是生氣,忍不住便嗚嗚叫著,往墻上撞,剛撞了幾下,再撞上去,便是軟綿綿地,季淑停下,卻見是天權移了過來,擋在她跟墻之間。 季淑便又瞪天權,天權只是微微垂眸,也不看她,仿佛自己只是過來靠墻歇息的。 季淑無奈,忽地聽外頭又說話,她便靠過來,身子挨著天權身子,下巴正好抵在他肩頭,把臉頰貼在墻上仔細聽。 以天權的耳目,自不用貼在墻上亦能聽到,只不過被季淑一靠,陡然有些心跳失衡,偏此人還未察覺,仍舊全神貫注地聽,卻聽到在清妃跟朝陽的聲音之外,另有一個清脆略帶稚嫩的聲音,道:“你們都在胡說,相爺才不會謀反!” 季淑一喜,想道:“妙啊,是誰這么有眼光?”卻覺得這個聲音似乎哪里聽過一般,有些熟悉,但倉促間卻又想不起來。 耳邊聽清妃道:“太子為何會如此說?”朝陽也道:“辰熙,休要亂說,消息已經傳來,花季淑又逃了,還說他不會謀反?” 季淑心頭把朝陽罵了一百遍,卻拜她提醒,知道這說話的小家伙正是那日質問她世外高人在何處的六皇子辰熙,幾日不見,竟榮升太子了。季淑頗樂,心道:“小家伙,有前途,能有如此高見,可見這太子當得也是名副其實?!?/br> 卻聽辰熙道:“丞相是好人,當初我得了惡疾,沒人肯理會我,垂死之際,是丞相不怕染疾,找了妙藥將我醫好的。丞相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永遠記得,丞相絕不會謀反?!?/br> 這個理由大大出乎季淑意料,這件事季淑又不知,此刻聽了,無奈之際,心中想道:“原來我是高估了他,不過也是,是個才五六歲的孩子罷了,能有什么了不得的高論?誰對他好,他就記得誰……唔,其實這也算是一宗優點……”一想自己仿佛也是如此,便更忍不住笑,雖然笑不出來,雙眼卻盈盈地,滿是喜色。 可是這孩子氣的理由自是站不住腳的,清妃先笑了出來,道:“太子,當時他又不知您會成為太子,而且,他如此做法,不過是為了籠絡人心罷了。又或者,當時他還未曾想到要謀反呢?” 辰熙卻似是認準了般,毅然說道:“丞相是極好的人,我心自明??傊銈儾挥谜f了,我就知道丞相不會謀反就是了,還有花季淑也是?!?/br> 季淑正在笑這小人兒頗有些初生牛犢不怕虎的精神,忽然聽到他提起自己,不由地精神一振,又是意外又是期待地聽下去。 朝陽問道:“辰熙,你在說什么?”卻聽太子辰熙道:“花季淑不會逃走,她不像是宮內的那些人,總會說奉承人的話,她的脾氣我很喜歡,我看她也不像是個會偷偷逃走的人?!?/br> 朝陽同清妃一起笑了起來,清妃裝模作樣道:“太子真真是小孩兒脾氣?!背栆舱f道:“辰熙,你這樣是要吃虧的……唉,也不知道父皇是怎么了,竟讓你當太子,如今你做了太子,萬一在此時登了基,豈不是要饒恕那謀反的花醒言?或許還會重用呢,那我們東明皇朝怕是很快要不保了?父皇真是英明一世,糊涂……”到底有些忌憚,聲兒便小下去。 朝陽這兩句似是感嘆又是無奈的話,本是無心而起,卻引得密室內的季淑跟密室外地清妃兩個,雙雙心頭一震。 季淑反復想著“如今你做了太子,萬一在此刻登了基,豈不是要重用那謀反的花醒言”,滿心震動,無法言語。 卻聽得清妃笑道:“太子殿下是小孩兒脾氣,又是宅心仁厚,不知道朝堂上爾虞我詐的,將來登基了,歷練歷練,也就好了……畢竟,這來日方長的?!彼穆曇敉系瞄L長地,略帶薄薄笑意。 季淑習慣了她的語氣,當下便聽出一股不懷好意來。正在思索為何她會這樣兒說,卻聽得外面那太子辰熙道:“清妃娘娘,‘來日方長’是什么意思?” 朝陽道:“辰熙,你怎地如此不學無術?連這個都不知道?” 辰熙卻道:“我自是明白這意思,只是清妃娘娘此刻說這幾個字,聽來怎么這般古怪的?倒好象說我來日不長一般,娘娘,你究竟是何意思? ” 季淑心頭大震,想道:“這孩子竟如此敏銳!” 外面清妃的心情怕也是跟季淑一樣,只是隱隱帶著些驚訝懼意,勉強道:“太子多心了,本宮怎會那樣想呢?” 幸虧辰熙也未追究,只道:“我也想是我多心了才好?!?/br> 朝陽見季淑不在,也無心逗留,又說了幾句,就帶辰熙離去。 朝陽同辰熙離開之后,季淑便又聽到送清妃自言自語道:“這可惡的小家伙……果然也是留不得的!” 季淑聽到這里,忍不住為辰熙擔憂,然而她擎著脖子聽了這許久,終于聽了個段落,脖子僵了,身子倦了,便順勢往下一趴,端端正正靠在天權身上。 天權垂眸,正看到她有氣無力之態,那軟綿綿地身子靠在身上,偏偏她雙手又是束在背后的,胸前如棉之處,蹭在天權身上。天權的衣衫熬過苦刑,破損的不成樣兒,先前季淑只顧聽,上下蹭動,已經讓天權很是難過,幸而他心無旁騖。如今她歇下來,便不停喘息,天權有心離開,卻又憐惜她遭罪,心想讓自己當她rou墊,她許會好過些,但他自己卻是在自討苦吃的,……再清心寡欲,到底是血rou之軀。 事難兩全,天權暗嘆一聲,只好屏息靜氣,暗暗忍起。 很快地,季淑便知道為何當日清妃對著辰熙用那種不懷好意地語氣說“來日方長”了。 ——南楚起兵,騎兵如風卷殘云,又似餓狼過境,不到三天,已經攻破了東明三個城池,以驚人速度,攻城掠地,直逼襄城副城佩縣。 與此同時,得知了這消息的東明朝堂,更是亂紛紛成一團,群臣宛如熱鍋上的螞蟻:花醒言謀反,已經是心腹大患,如今更引來一匹南楚餓狼,萬一兩者勾結一起,那么東明……豈不更是岌岌可危!簡直有覆國之虞,迫在眉睫! 甚至已經有人暗中傳揚,說是花醒言同南楚大軍達成協議,準備反攻京師,若如此,拿下京師,不過是一日之間的事。 對此噩耗,群臣反應不一,有人嚎啕大哭,束手無策,有人果真以死勸諫,殿上撞得頭破血流,有人挺身而出,主動要求帶兵……滿朝文武,再也無一人肯為花醒言出頭開脫,連先前花醒言一派眾人也無言以對。 唯有上官直依舊如昨,只是他的聲音,自然而然淹沒在憤怒的朝臣聲中,所有人撕破顏面,當殿大加斥責上官直為裙帶關系維護花醒言,昔日因花醒言在的那些“敢怒不敢言”盡數滾滾而出,甚至有人上了有關花醒言的幾十條罪狀,求東明帝決斷。 此情此境,連上官緯都有些退卻,唯有上官直依舊死認花醒言絕不會反。于是所有憤怒的聲音更盛,甚至連“紅顏禍水”這種話都罵了出來,雖然是斥責上官直,但暗中所指,卻自然也涉及高高在上的東明帝,上官直也是心知肚明,面對諸多難聽的痛斥,竟肯將所有都吞入肚子里,自始至終,任憑唾罵再盛,他竟只是不變初衷…… 而目睹這種種……龍座東明帝仍舊是那副波瀾不驚、冷冷淡淡之態。 一直到第二日,南楚大軍又破了東明一座城池,眼見就要到達襄城、群臣幾乎要群起而反的時候,東明帝終于有所行動。 而東明帝的舉動震懾了所有朝臣,攜太子上朝的東明帝,先是命殿上將軍,將數位叫囂最甚的朝臣壓下,推出午門,斬首示眾,抄家滅族,連坐黨羽。后又命宦官宣讀了來自襄城的、花醒言的親筆信,信上所言,赫然竟是花醒言已經派兵前往襄城之外的佩城,準備迎擊南楚大軍。 而皇帝所殺幾名朝臣,卻是先頭暗中派人接洽花醒言,企圖背叛朝廷投靠花醒言之人,又有幾個私通南楚,拼力煽動群臣詆毀花醒言的領頭之人,暗衛查明屬實,連來往書信都曝露出來,毫無紕漏。 東明帝處置了叛臣,宣讀了花醒言的來信之后,群臣個個目瞪口呆,如在夢中,又有人半信半疑,正在此刻,前頭的探馬回報,風塵仆仆跪上進殿,說是丞相親率三萬大軍首發,在清早時分到達佩城,已經同南楚首發大軍初次交鋒,雙方勢均力敵,花醒言率軍坐鎮佩城,南楚大軍在城外扎營,雙方即將進行第二次交戰。而丞相親口回信,將誓死護衛佩城、皇都,請皇上勿憂。 群臣嘩然,而后一片唏噓,斬殺了叛臣,剩下眾人,多是為了東明好的忠心臣子,此刻見山重水復,絕處逢生,又驚又喜。 驚喜交加,有些臣子,竟當場落下淚來,原來如此……生死之間,千鈞一發,烈火洪爐之中,才知誰是赤膽忠心,真金不換。 一時之間,雷霆雨露,都為君恩。 萬千感念。 東明帝退朝,依舊的身形孤傲面容冷颯,群臣看著仍舊一張冷面的皇帝,收斂了那些輕視之心、恨鐵不成鋼之心,取而代之的是敬畏之心,慶幸之心,有君如此,可以在眾人皆欲殺斯人時候,仍舊堅信座下臣子絕不會反,所謂“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有如此帝君,做臣子的更夫復何求?要知道,若非東明帝一心信任花醒言,真個聽眾人言語貿然派兵前去剿滅,恐怕花醒言不是謀反,亦要被逼謀反,再加上南楚一派,那種情形,才是真正的無法收拾。 原來吵嚷紛擾,群情投入,而東明帝面上散淡,實則早有篤定。群臣皆為嘆服帝君神機妙算,丞相忠懷昭昭,萬眾歸上,不敢再有異心。 而消息傳到后宮,清妃盛怒之下,無以泄憤,命人將季淑從密室提出。 季淑同天權兩個被摔落地上,季淑疼得悶哼一聲,清妃命人將她勒口的布條去掉,解開束縛,冷冷望著她,道:“花季淑,到了黃泉地府,你休要怪我無情,要怪只怪你那爹爹實在太過絕情,竟連親生女兒的性命也不顧,只去求自己忠君愛國的美名?!?/br> 季淑松動手腳,舉起麻木的手摸摸同樣有些麻木的嘴,手指顫抖,似不是自己的,動作頗為可笑。 季淑望著清妃,道:“清妃娘娘,念在昔日我們好了一場的份上,你能不能讓我死的明白些?” 清妃道:“何意?” 季淑說道:“反正我也將死了,你索性就告訴我,你所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何?” 清妃望著季淑,說道:“你想知道這個?”季淑點點頭,道:“正是,你本來可以錦衣玉食,一世無憂的,我想來想去都想不明白,你這樣兒做,對上官家也沒什么好處,對你自己也沒什么好處,——你這不是在瞎折騰么?” 季淑被關押密室,想破了腦袋亦不明白,清妃到底意欲何為? 清妃面色有些古怪,望著季淑說道:“就算我告訴你,你也難明白?!?/br> 季淑道:“你不如告訴我試試看?” 清妃望著她,片刻,才道:“你說我人在宮中,錦衣玉食,一世無憂,卻又怎么知道,我從來未曾將這些放在眼里,人人都說我受皇上寵愛,但又有誰知道,我從來也都不稀罕?!?/br> 她說這話之時,面上竟露出又驕傲又有些幸福的神色,季淑看在眼里,心頭一震:“那你究竟為何?” 清妃道:“告訴你也無妨,我自始至終所做的,都只為了一人?!?/br> 143.紫薇:獨坐黃昏誰是伴 清妃道:“自始至終我所做,都只為一人?!奔臼缈粗龥Q然之態,只覺眼皮亂跳,便問道:“是誰?”清妃不答,卻只是微微一笑,紅唇嫣然,美眸流轉,一股子心滿意得,不言而喻。 季淑同為女子,如今看了清妃這個表情,心中越發篤定。人雖不同,七情六欲卻相似,季淑自己也有過如此表情之時,那多半是…… “你所愛的那男人是誰?”季淑望著清妃,心中又是好奇又是不解,身為皇宮之中僅次于皇后的貴妃,更算是東明帝最寵愛的妃子,身在東明至高無上的帝王身邊,心儀之人,莫非不是東明帝?那更是何人?季淑望著清妃,“我真不明白,這天下還有什么樣的男人,會令你如此瘋狂?!?/br> 清妃有些意外,便看向季淑,問道:“你怎知道本宮是……為了所愛之人?” 季淑苦笑,道:“因為……我亦是女人?!狈讲徘邋欠N打心里透出歡喜甜蜜的表情,季淑自是不陌生的,自她同楚昭別后,偶爾想到他的種種,她便也是會情不自禁如此的。 不記得是哪位哲人所說,這世界上有兩件事是想忍也忍不住的,——咳嗽跟愛情。一個心懷愛意念著愛人的女子,自她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之中,便會情不自禁流露種種,最高明的演技也都無濟于事。 清妃玩味般看了季淑片刻,才道:“淑兒你果然聰明,只可惜,你知道的太多了……”湊過來,望了季淑一會兒,那手輕輕地摸過她的臉,緩緩又道:“本來我是極疼愛你的,我也不舍得……可是,人這一輩子,總要做點兒自己不喜歡的事?!闭f完之后,便道:“你要怪,就怪花醒言罷……是他逼我……” 旁邊的侍衛上前,便要擒住季淑,天權躍起來,將身擋在季淑跟前,卻被人一掌拍開,季淑叫道:“天權!”又轉頭看向清妃,道:“你殺我不要緊,你可否放了他?”清妃道:“淑兒,一塊兒上路罷,黃泉路冷清的很,多個人陪著,不至于太孤單了?!?/br> 侍衛將季淑押住,天權望著季淑,掙扎間嘴上的布落下,天權掙到季淑身旁,道:“花季淑,我……” 倉促間兩人對望,天權一句話還未曾說完,外頭有人叫道:“娘娘!”聲音急促,由遠及近。 清妃面色一變,道:“快把人丟入密室!”然而此刻卻已經來不及了。那人飛奔而入,將殿內的情形看的一清二楚,臉色登時更變。 季淑見了來人,狐疑不定。那人卻上前一步,道:“貴妃娘娘,這是如何了?”清妃道:“花醒言反了,花季淑自然留不得,子正,你怎么突然進宮來了?” 原來這來人,竟然是上官直! 上官直看季淑一眼,說道:“娘娘,怎么你不知道么?皇上方才已經發了上諭,替丞相正名,丞相已經率軍迎擊南楚軍隊,你快些將淑兒放了!”清妃道:“子正,陛下有意包庇花醒言,這話信不得!”上官直說道:“娘娘,你糊涂!趁著大錯未成,請放人!”清妃面色一變,道:“子正,你是跑到這里來跟我對著干了?”上官直皺眉道:“我只是指一條明路!娘娘,身后有余忘縮手,眼前無路想回頭——你不要一錯再錯!” 清妃怔了怔,望著上官直,道:“你、怎么知道的?你知道多少?”上官直說道:“我自不知,可有人知道……娘娘,你不為自己著想,難道不為上官家著想么?” 清妃聽他說到此,驀地仰頭,哈哈長笑,道:“上官家?又是上官家,我為上官家著想的還不夠么?舍棄心上的人進宮伺候皇上,為了保住上官家讓淑兒嫁給你,為了讓花醒言心甘情愿相助,暗中做了多少事!……你知道什么?若不是我,上官家早就被皇上滅九族了!還輪得到你在我跟前說三挑四?橫加指摘?”她言語如利刃,眼神更是極為凌厲,殺氣騰騰,望著上官直。 上官直呆怔,季淑也怔住,兩人對視一眼,上官直心下猶豫。 清妃卻又緩緩道:“子正,我自詡為上官家做得夠多了,我累了也倦了,我不想再為了上官家而活!” 上官直皺眉,道:“雖說我不知先前這些,但……你身為皇上的妃子,不管怎么無奈都好,只要忠君為國……”季淑聽到這里,不由地無奈苦笑:果然是上官直,不管怎么變,都是這股子脾氣。 清妃果然不屑一笑,道:“忠君為國?笑話,就如我方才所說,若不是我設計制衡,上官家早被皇上滅了,怎么個忠君愛國法兒?”上官直凜然道:“君若叫臣死,臣便不得不死!”季淑真想給上官直豎起大拇指,贊一聲好呆子。 清妃果然啼笑皆非,道:“這話也就你能說出來,我自不樂意死,好么?”上官直道:“姑姑……” 清妃被他這一聲喚,面色稍微柔和,便道:“子正,你不肯同我一路,也好,你自出去,當作此處之事盡數未曾看到,我知道你是站在花醒言一邊兒的,皇帝看在這份上會保著上官家不動,也是有的?!阒皇莿e礙著我的事?!?/br> 上官直道:“姑姑,你到底是為何如此?你究竟為何想不開?”清妃看著他,道:“子正,你是不會了解女人的心的,你可知道,自我一腳踏入這宮中,便時時刻刻地忍受著,熬著,每一刻都似萬箭攢心,我想走,我不想留在這里,可是誰給過我機會,當初老夫人不顧我哭號,將我推到此處,我現在還記得她的話,——你既然是上官家的女兒,就該一切為了上官家所想。子正,我就那樣身不由己賣了自己,如今我反悔了!” 這些話,上官直自然是不明白的,倒是旁邊的季淑,隱隱地覺得心驚。 上官直道:“姑姑你休要執迷不悟,你是皇上妃子,天下縱然大,你能走到哪里去?”清妃聽到此,眼中掠過一道柔軟光芒,道:“天下雖大,我只愿到一人身邊?!?/br> 上官直震驚,道:“你……姑姑……你究竟、為了誰?” 這話也是季淑想問的,當下屏息靜氣聽著。卻見清妃似是出神之態,而后道:“這些年我之所以能熬過來,盡心竭力牽制相爺,借助相爺之力保全上官家,就是為了盡我上官家女兒的義務,只要我做完了這些,等到了他來,我便可以放心跟他離去……如今,他已經來了……” 她說到此,雙眸之中忽地亮起極為明亮的光芒,簇簇地跳躍,宛如灼人的火焰。 上官直不懂這些,可季淑卻看得目眩神迷,真真是做夢也想不到,初次相見那溫柔清麗的清妃,后來相處那弱不禁風的清妃,骨子里,竟是如此的人,用什么來形容呢?決絕?愚蠢?義無反顧,飛蛾撲火或者……季淑想不到有什么可以形容,或許清妃的選擇是偏激的,或許她的堅持是可笑的,或許她的行為是大逆不道,但或許……其中更有一種讓人動容的力量,讓季淑從骨子里戰栗。 她怔怔地望著清妃,似乎從她身上看到了一種自己沒有的東西,是季淑渴慕,若即若離的東西。 ——這個女人,絲毫的后路都沒有給自己留下,她只是一心一意地,想到某個人的身邊去。為此遇神殺神,遇佛殺佛。 這種不顧一切的勇氣所發出的熾熱光芒,令人無法忽視。 縱然知道對方是不折不扣的反派,但同為情感動物的女人,季淑仍舊忍不住打心里對清妃生出一絲古怪的敬佩之意。 這是一個破釜沉舟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