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節
朝陽咬牙道:“住口,不許你咒他!他好端端地呢!”季淑奇道:“噫,公主怎知道?莫非公主……知曉他的下落?”朝陽本是要問她的,卻被她反將了一軍,想了想,便道:“總之他是無事的,起碼,我見到之時是好端端地……我知道他不會死,會好好地活著,就算此刻我見不到他……”她說到這里,語氣之中就帶幾分惆悵。 季淑心頭一動,道:“公主對他是動了真心了?”朝陽掃了季淑一眼,竟不否認,只道:“罷了,跟你說這些作甚?!奔臼缧闹幸粐@,也不再做聲,卻聽朝陽道:“說著說著,竟不知不覺走到了?!奔臼缫惑@,跟著停了步子,朝陽看她一眼,下巴挑起向著前方示意,道:“怎么,敢進去么?” 季淑定睛去看,卻見前方顯出一座殿閣,看起來極為古舊,雖是在皇宮之中,卻有種古怪的遺世獨立的味道。 朝陽先左右看看,瞧著無人,才道:“好啦,進去么?我和你說,可不是我怕,只是丑話說在前頭。你現在想回頭可還來得及,上回我是瞞著,未曾跟你說過,看你的模樣,大概也是不知內情的?!奔臼绲溃骸笆裁磧惹??”朝陽說道:“你可發覺了么,一路來此,人越來越少了?”季淑道:“這倒是?!背桙c頭,道:“你休看此處沒半個人影,是個不起眼的地方,我為何帶你來?——皆因父皇曾下令,不許人貿然來此,被禁軍發現擅入者,立刻處斬。先前有兩個宮女無知,貿然踏入,被巡防的禁軍擒拿,血濺宮門呢!后又有個侍衛大膽,跟個宮女在此處私通,本以為神不知鬼不覺,誰知卻給父皇的暗衛發覺,兩人皆是死的苦不堪言……” 朝陽說到此刻,忍不住就打了個寒戰,又怕季淑察覺,就裝作若無其事,道:“總之自那時候起,此處雖無人看守,卻也無人敢踏入一步,當初我帶你來,只是想嚇唬你,幸喜未被人發覺,誰知道你進去后跟見鬼似的跑了……” 季淑先前聽得神往,聽朝陽說到這里,就道:“唔,我當時跑了,公主呢?”朝陽被她問的一怔,臉色有些尷尬,卻道:“我自己沒趣,自然也出來了?!奔臼绲溃骸斑€好,我以為公主見我跑了,自己也怕的逃了?!背柕溃骸拔也挪凰颇阋话?!”憤憤地往前走。 兩人肩并肩地,將那兩扇宮門推開,邁步入內,卻見不過是座空曠的大殿,有些陰涼,卻沒什么好玩的,朝陽入內,說道:“我聽聞此處是昔日皇子們讀書的地方……不知為何廢棄了,又成了禁地?!?/br> 季淑一路仔細看著,卻未曾發覺有什么異樣,兩人走到大殿盡頭,朝陽道:“外面有個亭子,好些桃樹?!奔臼缧念^一動,問道:“桃樹?”朝陽道:“好似罷……我也不大清楚,或許是李樹……”說著,就邁步往里走。 季淑跟著剛要走過去,腳步忽地一停,望見身側垂落的簾幕,大概是被風一吹,微微地掀動了一下。 季淑一怔,好似想到什么似的……從腦中一閃而過,她便邁步過去,伸手撩起簾幕,卻見底下空空地,什么都無,季淑皺著眉,心道:“方才好似想到了什么,可惜,究竟是什么?”閉上眼睛,絞盡腦汁地想,可惜仍舊什么都想不到。 先前在上官家,自上官青死后,她這具身體之中有關“花季淑”的東西似乎也隨之席卷而去。以前剛剛穿越過來時候,見到上官直,鳳卿,以及一些舊日物件,腦中都會泛現關于舊主花季淑的鮮明記憶,可是后來,卻再也未曾有最初的那種感覺,季淑似知道,花季淑殘留在這身體之中的不甘,掙扎,愛戀或者憤怒……都伴隨著殺她真兇的死而消亡?!@身體是真正屬于她的了,只是可惜的是……昔日這宮殿之內,到底有什么觸動了花季淑,讓她不顧一切回到上官家,讓她跟花醒言翻臉大吵,讓她想跟祈鳳卿私奔離開……究竟是什么,她卻再也感知不到了。 季淑深吸一口氣,有些無奈,有些悵然,卻聽得朝陽喚道:“你怎么不來?不是又怕了罷?”季淑回頭,卻見朝陽站在身前,正望著她。 季淑一笑,便跟著走過去,兩人轉入內殿,沿著走廊走了幾步,果然見眼前豁然開朗,前頭假山中,有個亭子,底下還有些石凳石桌,而就在假山之下,卻有郁郁蔥蔥地一片林子,季淑看了會兒,脫口道:“這不是桃樹?!?/br> 朝陽道:“你怎知道?”一邊跑下去,原來這些樹上已經結了果實,圓圓地藏在葉子中央,朝陽笑道:“好玩好玩,卻竟有果子,不知好不好吃?” 季淑邁步下來,細細地看,或者說,這些樹里頭大部分不是桃樹,只有少數幾株,桃樹的葉子細長如針狀,這些樹的葉子卻有些圓如卵狀。朝陽伸手摘了一枚果子,拿在手中看,笑道:“果真給你說中了,我也知道這不是桃樹,是杏樹,雖然細小,我卻認得是杏子?!闭f著,就咬了一口手中果子,忽地皺眉吐舌,道:“竟是如此酸!不好吃!”信手將手中果子扔掉。 季淑道:“還沒有熟,自然是酸的?!毙闹袇s模模糊糊地想:“杏樹……奇怪,怎地好似哪里聽過的,有些熟悉?!?/br> 季淑一邊沉吟,一邊伸手摸了摸樹干,不料,當手撫上去之時,竟有種極為古怪的感覺,自有些涼的樹干傳到手心,季淑猛地縮手,猝不及防里后退一步,有些如臨大敵地看著那靜靜佇立的杏樹。 朝陽正在四處轉悠,回頭見季淑呆若木雞狀,她一怔,便有些懼意,喚道:“喂,你怎地了?” 季淑正盯著那樹,腦中卻在不停地回想,可是什么都想不起來,只覺得面對這杏樹的時候有種極為恐懼的感覺,從手指頭極快地襲上心頭,大概并非是想到什么,而是這種驚悸,是深入骨子里的,如今被喚醒而已。 朝陽見季淑不答,忍不住就也害怕起來,原來上回花季淑如見鬼狀逃了后,她也嚇得魂不附體,跟著磕磕絆絆逃走,為此還病了幾日,這些她自不會說出來的。 此刻見季淑好像又如先前一般,就打了個哆嗦,忍不住走到季淑身邊,說道:“花季淑!” 季淑被她一喚,人才清醒過來,朝陽見她面色雪白,就道:“你、你怎么了?怎么看著樹發呆呢?難不成是又見到了……”那個“鬼”字未曾說出口來,就覺一陣涼風隱隱襲來,頓時之間滿樹枝葉晃動,發出簌簌聲響,朝陽的笑僵在臉上,鬼使神差地說道:“我……我們回去罷……這里、真不好耍!” 季淑還想四處看看,朝陽卻拉著她衣袖,道:“你一定是又怕了,臉色很是不好,走了走了?!彼徽f自己害怕,倒推在季淑身上。季淑身不由己隨著她往前走,將到殿門口的時候,忽地見到那處人影一晃,朝陽一眼看到,頓時大驚失色,脫口而出叫道:“鬼??!”厲聲尖叫,反把季淑嚇了一跳。 季淑定睛一看,卻見那人已經慢慢地走了出來,朝陽一眼望見那人長發如瀑,衣袖翻飛,心跳如擂鼓,雙腿發軟。 季淑正看前方來人,只覺得身旁朝陽身子一晃,季淑急回頭看,卻見朝陽竟無聲無息倒了下去,季淑急忙伸手將她抱住,喚道:“公主,公主!” 正在此刻,前方腳步輕輕,那來人已經邁步出來。 138.芙蓉:臥后清宵細細長 此刻,那人已經踱步出來,見狀便道:“這般膽小,竟然還敢忤逆朕的意思擅闖禁地,哼!”聲音有些冷冷地,不是東明帝是誰? 季淑扶著朝陽,一邊倉皇看向東明帝,卻見他已經是換了一身衣裳,跟先前在清妃寢宮所見的煥然不同,并未曾著龍袍,戴沖天冠,反而只著一襲普通淡色錦衣,玉帶扣勒在腰間,外罩青色長袍,長發也未曾綰起,隨意地垂在肩頭,整個人俊逸如飛,清靜如蓮。 季淑就著扶朝陽的姿勢行禮下去,道:“淑兒參見皇上?!?/br> 東明帝望向季淑,道:“淑兒,你為何也跟著朝陽胡鬧,為何要來此處?”聲音卻不似先前一般冷峭。季淑道:“請皇上恕罪,來此是淑兒的主意,是淑兒胡鬧了?!睎|明帝問道:“哦?你的主意,那你說說,為何要來此處?”季淑道:“只是覺得……好玩?!睎|明帝笑了笑,問道:“哪里好玩?”季淑詞窮,看看懷中昏迷的朝陽,心頭一轉,道:“皇上,朝陽公主暈過去了,還是先找人來救她……” 東明帝卻好似并不上心,只說道:“不是大礙,朝陽她太過胡鬧,讓朕很是不快,就當做懲罰了?!闭f著,便走過來,低頭看了看朝陽,說道:“孔別?!?/br> 季淑正不知所以,卻見從東明帝身后悄無聲息出現個身形高挑的蒙面男子,東明帝也不曾回頭,自顧自道:“把公主送回寢宮?!蹦悄凶拥溃骸白衩??!遍W身到季淑跟前,將朝陽抱過去,退到東明帝身后,身形一晃,季淑只覺得眼前人影一動,那叫做“孔別”的男子跟朝陽竟雙雙失了蹤影。 季淑目瞪口呆,先前見識過天權的身法,已經是神乎其技,沒想到竟是天外有天。東明帝望著季淑吃驚神情,忍不住一笑,道:“怎么,讓淑兒受驚了么?”季淑慌忙搖頭,道:“皇上……”忽地???,這偌大宮殿,仿佛只剩下了她跟東明帝。 季淑想到方才在殿后那種感覺,有些不安。轉念想想,天權應該跟在身旁,只不過……看東明帝喚出的這人,顯然是個絕頂高手,卻不知天權能不能應付得了。 季淑有些心憂,又有些心安,勉強道:“皇上,是淑兒胡鬧了……公主既然回去了,那么淑兒也……”剛說到這,東明帝忽地伸手,將她的手握了,道:“既然來了,那就隨朕一塊兒走走罷?!?/br> 季淑呆了呆,方才朝陽暈倒在地,東明帝尚云淡風輕,連過來看看、伸手扶扶都不曾,如今卻是怎樣?季淑輕輕地向回撤了撤手,卻掙不脫,只好說道:“陛下,淑兒有些倦了?!睎|明帝回頭看她,道:“方才瞞著朕偷偷地來,如今卻想走了?還是說朕嚇到淑兒了?”他雙眸清澈,言語溫和,又天生威嚴,令人不容拒絕,季淑只好道:“那淑兒就恭敬不如從命了?!?/br> 東明帝見她從了,才一笑,道:“這才乖呢?!辈恢獮楹?,他的聲音分明極為溫柔,聽在季淑耳中,卻冷不丁地打了個哆嗦。 季淑一動,東明帝即刻察覺,回頭看她,道:“淑兒冷么?”季淑道:“此處有些陰涼?!睎|明帝點點頭,停了步子,松開季淑,回手將把自己的外袍脫下來,手中一抖,輕輕地罩在季淑身上。 季淑起初不知他用意,反應過來后急忙道:“皇上使不得……”便想推開,東明帝不由分說將衣裳替她披了,順勢將她手握住,道:“若是害得淑兒著涼,朕于心何忍?”季淑只覺得他的手極冷,當下想也不想把手縮回來,低頭心亂如麻。 東明帝望著她,笑道:“怎么,害羞了么?故而朕說你長大了,也變了許多,若是小時候,此刻怕是要我抱著你了?!彼穆曇衾餄M是寵溺,季淑一怔,竟想到花醒言,便抬頭看向東明帝。東明帝望著她懵懂神色,抬手在她額頭上一摩,輕笑著道:“小丫頭?!?/br> 季淑心中迷惘,不知他究竟要如何,東明帝卻轉身,道:“跟朕來罷?!奔臼缰缓酶?,她生的嬌柔,東明帝的身形卻跟花醒言不相上下,她只能到他肩頭而已,因此那衣裳便垂了地,季淑忙忙地撩起來跟上。 東明帝走了陣,便停下來回頭看季淑,見她忙碌之態,便笑道:“不用去管了,快過來?!奔臼缯咧?,聞聲抬頭去看,卻見東明帝站在欄桿邊兒上,笑得明朗,宛如美玉生輝,于先前的清悒里頭透出幾分明麗來。 季淑心頭一寬,想道:“他是跟爹爹一般,當我是小輩看待罷,恐怕是我多心了……嗯,這些古人,多半成親早,跟現代比不得,其實他是真——大叔級別的了?!?/br> 季淑便走過去,東明帝看她過來了,才收了笑,伸手過去,輕輕拍拍她肩頭。季淑道:“我怕把皇上的衣裳弄臟了?!睎|明帝又笑,道:“給淑兒用的,休說是弄臟了,就是你扔了它,朕也不會生氣的?!奔臼缤?,道:“皇上,你對我真好?!睎|明帝道:“你這丫頭,現在才知道么?”季淑道:“皇上為什么對我這樣好?”東明帝一怔,旋即笑盈盈地道:“因為朕喜歡你啊?!?/br> 花醒言如今不過三十六七,皇帝跟他年紀差不多,可單看表面,卻似比花醒言更年輕幾歲,花醒言的模樣同花風南一模一樣,季淑一眼便認定是“父親”,但皇帝卻是個不折不扣的陌生人,季淑心中雖知道他是父輩的人物,可總也同個“叔”扯不到一塊兒去,如今聽他說了這句,忍不住微微有些臉紅。 季淑便道:“多謝皇上……”剛說到此,就聽東明帝道:“淑兒跟朕是越來越生分了,記得你小時候,見了朕,還會親親熱熱地叫一聲三叔?!奔臼玢读算?,東明帝回頭看她,道:“果真不記得了?朕依稀聽聞你自上回那場意外,先前許多事都記不得了,很是可惜?!闭f到這里,便又細看季淑。 季淑道:“的確是不記得了,皇上恕罪?!睎|明帝笑道:“無妨,那,如若現在朕叫你喚朕三叔,你可愿意?” 季淑愕然,一時躊躇,東明帝嘆道:“果然你們一個個都不似從前了,只有朕還牢牢地記得昔日情形么?”季淑覺得他的話語之中帶著無限傷感,讓人忍不住心生同情,當下便道:“淑兒只怕冒犯皇上……既然如此,那我就喚您……三叔……好了?!睎|明帝聽了,轉憂為喜道:“淑兒,還好你是最體恤朕的心的,朕身邊的人當中,你是對朕最好的了?!彼@時侯的表情,竟有幾分純真之色。 季淑定了定神,道:“我爹爹對皇上……不,對三叔也很好的?!睎|明帝笑道:“怎么忽然說起丞相來了?他對朕又怎么好了?”季淑道:“爹爹為了國事cao勞,就是對三叔你的好了啊,他是三叔你的左膀右臂,相助三叔治理天下,先前都極少有時間陪我,鎮日為了公務繁忙,他豈不是對三叔最好的人?”東明帝大笑:“淑兒說的對?!贝鬄殚_懷。 兩人說到此,季淑總覺得東明帝其實并未疑心花醒言,要不然他就是個演技出神入化之人……只不過也說不定,皇族之人,大抵都要演技出眾。 然而季淑無法直言叫他不要疑心花醒言,便只問道:“三叔,此地是什么地方,為何你說是禁地呢?”東明帝道:“這地方昔日是我們幾位皇子的讀書習武,私下里聚會的地方,后來幾位皇子出了事,這地方也就廢棄了,……只因朕是個念舊之人,不想別人私自闖進來,擾亂了昔日的清凈,故而成了禁地?!?/br> 季淑點點頭,道:“我明白,昔日大家相處的時光,定然極為美好?!睎|明帝笑看她一眼,走到那杏樹邊兒上,伸手摘了一枚果子。季淑記得先前那種異樣滋味,不敢靠前,只站在東明帝身后,道:“不要吃,酸的很?!睎|明帝卻咬了口,道:“酸么?為何朕不覺得?” 季淑見他吃得津津有味,忍不住好奇,道:“難道你這枚是甜的?”東明帝笑得極好看,道:“自是甜的,淑兒你嘗嘗看?!北慊厣磉f給季淑。 季淑不疑有他,道:“三叔你真是有福之人,這里的果子都沒熟,竟給你挑到個甜的?!闭f著也接過來,果真咬了口,沒想到入口又酸又澀,一時之間酸的季淑臉都皺起來,趕緊吐掉,咋著舌頭道:“騙人,明明是酸的!” 東明帝看著她的模樣,哈哈大笑,見季淑要扔掉那枚杏子,他便重拿過來,又咬了口,道:“很酸么?為何朕不覺得?可見這有福沒福,都是別人眼中的,有時候你自己明明又酸又苦,但別人卻已經在嘖嘖稱羨,真所謂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只不過……有些酸苦,吃的常了,也就不覺得酸苦了,反而習以為常,只覺甘甜?!?/br> 季淑呆呆聽著這幾句話,只覺得句句至理名言,卻又含著一股莫名滋味在里頭,她想象不到東明帝這樣高高在上的帝王,竟會說出這樣入骨三分的話,便只是聽著。 東明帝說著,已經將那枚杏子吃光,見季淑怔著,便輕輕拍拍她的頭,道:“傻孩子,怎么了?不懂么?無妨……以后慢慢地會懂的?!?/br> 季淑說道:“皇……三叔……”東明帝莞爾,伸手握住她的手,說道:“好啦,不跟你說這些了,再說怕要嚇到你,嗯,你看……咱們來的不是時候,若是春天里來,這功夫杏花滿天,美得無法言說,你定會喜歡……”說到這里,星眸閃閃,語聲溫柔似水。 季淑只覺得他的聲音低沉蠱惑,便覺異樣,正想找個借口離開,東明帝道:“淑兒,此刻雖無杏花,難得你在,便是良辰美景,——就陪朕坐會兒好么?” 季淑很是意外,道:“三、三叔,不用了吧……”東明帝卻輕咳兩聲,握著她手,輕輕地坐在那杏花樹下,季淑被他使力一拉,身子傾倒,東明帝將她一抱,道:“淑兒乖,陪三叔坐會兒好么?”這聲音貼著季淑的臉頰說來,說話間熱熱的氣息噴在臉上。季淑更是面紅耳赤,忍不住渾身微抖,正要掙開,卻覺得身上一陣陣發力,連手指頭都是無力地,竟是反抗不得。 東明帝攬住她肩膀,令她靠在自己胸前,輕而易舉抱她入懷,柔聲又道:“好孩子,乖乖地……”聲兒勾魂奪魄,溫柔似水。 139.芙蓉:直道相思了無益 季淑醒來時候,卻發現自己披著東明帝的衣裳,窩在他的懷中,臉頰正貼在他的鎖骨處,一抬頭,便是他如玉的臉容。 東明帝見季淑醒了,便一笑,道:“終于睡足了?” 季淑大驚,她自知道自己不是個這么容易就會睡著的人,定然是其中有鬼。 季淑皺眉起身,道:“我怎么會在這里睡著呢?”她起身時候,身上披著的外袍便墜落地上。 東明帝彎腰替她撿起來,又輕輕地咳嗽兩聲,才又要替她披上,季淑將他的手臂一推,道:“不用了!”東明帝眉頭一挑,笑看她問道:“怎么了,好似不悅?” 季淑望著他,道:“皇上,皇……嗯,我……我該回去了?!睎|明帝道:“回去?回清妃寢宮么?”季淑心頭亂亂地,道:“我回府?!睎|明帝道:“丞相未歸,你暫且留在宮中好么?”季淑說道:“皇上為什么執意要我留在宮中?”東明帝道:“乖,叫我三叔?!奔臼缗ゎ^,道:“皇上先回答我的問題?!睎|明帝說道:“朕自是體恤你回去也是獨自一人,留在宮中,自有人相陪?!奔臼绲溃骸爸皇侨绱嗣??皇上別哄我?!?/br> 東明帝伸手攏住嘴,輕輕地又咳了一會兒,才道:“朕騙你作甚?”季淑看著他懇切之色,想了會兒,便說道:“三叔,我有個問題想問你,你能否答應我不動怒,也答應我說實話?” 東明帝望著季淑,定定片刻,才道:“朕答應淑兒,不管淑兒說什么,朕都絕不會動怒,亦會實話實說,若有隱瞞,便天打雷劈?!奔臼珧嚨匦捏@,急忙道:“不用這樣!”她萬萬沒料到東明帝竟直接起誓,賭咒發誓本是極嚴重的,何況他是帝王,金口玉言,只是絕大忌諱,季淑見東明帝竟如此,忍不住有些動容,又有些驚心。 東明帝卻只是溫文一笑,道:“能讓淑兒安心,朕便足了。如今你放心了么?那就說罷?!奔臼鐕@了口氣,再不能后退,便道:“三叔,我問你,你是不是疑心我爹爹要謀反?” 東明帝皺眉,道:“這話你從哪里聽來的?”季淑問道:“你只管回答我,是也不是?”東明帝搖頭,道:“不是,朕從未有疑心過丞相?!奔臼绲溃骸澳俏业チ讼宄?,三叔你一點兒也不懷疑么?”東明帝伸手攏著嘴,又咳了幾聲,道:“丞相素來替朕cao勞,這十幾年來,隨手都是機會,要謀反的話他何必等到現在,何況我自信任他,何況如你所說,他若真的要反,為何要將你留在京中,以他為人,早就安排妥當了……”說到此便苦笑道,“你也知道,他平生最疼愛的便是你了?!?/br> 季淑見他說的如此認真,心頭上仿佛一塊大石落地,既然他不懷疑花醒言反,那一切好說,天下依舊太平……只不過,究竟為何清妃會那樣說? 東明帝見她沉吟不語,就道:“淑兒,那話你從何處聽來的?”季淑道:“沒、我只是在外頭聽些閑言閑語?!睎|明帝便笑,道:“外頭?閑言閑語?若是這些話傳出去,那可是要出大事的。說這話的人,不安好心,若非是想挑撥我跟丞相的關系,就是自己有不軌之心?!奔臼缫徽?,道:“不會的!”東明帝望著她,道:“究竟是誰?讓朕猜猜,宮外的人,不會有這么大膽,莫非是你進宮后的事?是朝陽?”季淑搖頭:“三叔,沒有人說,你別猜啦?!睎|明帝道:“朝陽脾氣壞,若是跟你吵起來,說出這話是有的,可她好似跟你玩的開心,那不是她……難道是清……”季淑本能地伸手擋向他的嘴,道:“三叔!” 東明帝語聲驟然而停,季淑才發覺自己手心擋在他的唇上,手心的觸感溫熱柔軟,她急忙縮手,神色不定。 東明帝看著她動作,沉默片刻,道:“朕這一生,生在爾虞我詐之中,原本論不到一個‘信’字,但朕最不會疑心、唯一可信會信之人,便是你爹爹,朕的丞相大人?!彼目谖侨绱撕V定,季淑不由地有些怔然。 而東明帝說罷,又道:“朕最信他,不然的話,朕一國之君,先前也不會同他稱兄道弟了呢?!闭f這話之時,又面露溫柔之色,卻隱隱地又帶些惆悵。 季淑怔怔看他,心中反復掂量。 東明帝說到此,忽地微微一笑,道:“淑兒放心了么?”卻趁著季淑發呆片刻,握了她的手腕,輕輕向前一湊,便吻在她的掌心上。 季淑一驚,叫道:“皇上!”用力把手往后撤,卻被東明帝牢牢握住。 東明帝微笑道:“叫錯了……”季淑臉熱,道:“三叔,放手?!睎|明帝卻望著她,道:“淑兒,既然你問了朕的真心話,那朕也有幾句話想要問你?!?/br> 季淑說道:“那、你先放手?!睎|明帝道:“淑兒是羞了么?你乖乖地,朕才放你?!甭曇粢呀洿笥姓{戲之意。 季淑心砰然亂跳,道:“三叔你要問什么?”東明帝道:“聽聞你爹爹已經同上官家說了,要你跟上官直和離?”季淑道:“大概是有的?!睎|明帝道:“好孩子,什么是有的,有便是有,沒有便是沒有?!?/br> 季淑扭頭道:“爹爹所為,我不清楚?!睎|明帝道:“那朕問你一句你清楚的……朕喜歡你,你……喜歡朕么?” 季淑一驚,仿佛有個驚雷就在耳旁。 東明帝頭一次說喜歡她時,還理解為是長輩對小輩的關愛,但是此刻……季淑望著他極亮的眼睛,退無可退,便只裝傻,道:“淑兒……自是喜歡三叔的,如……喜歡我爹爹一般?!?/br> 東明帝緩緩地搖了搖頭,道:“若說,是男女之間的喜歡呢?”季淑臉上大紅,道:“三叔你說什么!”東明帝道:“怎么淑兒果然是不喜歡我么?”季淑搖頭:“你是我三叔,怎么可以?”東明帝說道:“你先前也忘了這樣兒叫我,你又非皇家骨血,何妨?且淑兒你知道么?若非是當時你嫁給了上官直……你此刻便是朕的妃子……” 季淑心神巨震,脫口道:“你說什么?”東明帝望著她,眼神有些迷離,不知為何,那白皙如玉的臉頰上也隱隱泛紅,道:“若不是你嫁給了上官直,你便是朕的人了?!?/br> 季淑將他推開,東明帝身子一晃,伸手攏住嘴,卻又望著季淑,道:“如今你既然同上官府和離,便再做朕的人,如何?”聲音仍舊極為溫和,卻帶了一絲顫在里頭。 季淑后退一步,道:“不行!”只覺得這件事實在荒唐,心中卻也有種不大好的預感。 東明帝道:“為何不可呢?”目光之中隱隱透著焦急。 季淑倉促間,脫口說道:“我另有喜歡的人了?!睎|明帝皺眉道:“另有人?是誰?”季淑道:“總之,三叔,這件事不行,就算是我爹爹也不會答應的!”說到這,才覺得有些安心。 的確,花醒言絕對不會應承,雖然未曾問過他,但季淑心中隱隱如此覺得:花醒言絕對不會答應讓自己進宮,而在掠過這個念頭的時候,季淑心中有種古怪的感覺,似乎有些什么東西,在心底亮了一下。 東明帝望著季淑,雙眉皺起,道:“你心中的人是誰?你說出來,朕……”看著季淑神色,心頭一轉,生生地把那個字壓下去,反而一笑,道,“你又未曾問過丞相,為何知道他不會答應呢?” 這件事發生如此變化,實在出乎季淑預料,她本想即刻離開的,卻見東明帝說了這句之后,臉色極為慘然,那白皙的面容,好似透明一般,樹蔭之下,蒼白如鬼,季淑怔怔看著他,忽地叫道:“三叔!”拔腿跑過來。 東明帝見她來到,才撤手,握住季淑雙臂,季淑低頭,卻見他原先攏著嘴的手上,掌心一灘鮮紅血跡,季淑心驚膽戰,道:“三叔,你這是怎地了?我……不行,我們回去,叫御醫!”東明帝唇邊帶血,跟那蒼白臉色對比,愈發觸目驚心,望著季淑道:“淑兒,唉,你真要跟你爹爹一樣固執倔強么?為何如此絕情……”雙眸一閉,那臉色竟白的近似透明。 季淑用力扶著他,卻覺得他的身子只是沉沉地靠在自己身上,還一個勁兒地往下滑,季淑心驚rou跳,也不管他說什么,只叫道:“三叔,三叔你撐著,這是怎么了,找御醫,御醫!”大力抱著東明帝,倉皇失措間本是要叫天權的,想了想,天權此刻現身,恐怕不妙,便勒著東明帝,將他半扶半抱,一步一步往外蹭去。 季淑扶抱著東明帝出到外頭,才有暗衛現身,帶著東明帝回殿。即刻間,太醫院的御醫風一樣地卷入,而后是皇后,清妃,朝陽公主,以及數位小公主跟皇子,眾人蜂擁而至,反把季淑推擠到了外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