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節
鳳卿望著她,雙眸微微地亮,到最后說道:“我知道了,淑兒?!甭曇魷厝嶂畼O,那眼波更是動人。季淑明知不該對他如何,卻對這美色無法抗拒,最終哀嘆一聲,憤憤地閉了雙眼,道:“我只是說你不用說出來,你也不用就立刻對我施展美人計吧!” 鳳卿一怔,而后哈哈笑了幾聲,心中悲涼抑郁略略壓下,將季淑抱了,說道:“若是對你有用,我是不吝行之的?!?/br> 兩人相擁著,昏昏沉沉里便到天明,也不知走了多久,到了何處。季淑抬頭時候,只見鳳卿泛紅雙眸,季淑道:“怎么了?到哪里了?”鳳卿說道:“按你所說,過了前頭那林子,山下便有人接應?!奔臼绮挥傻叵采厦忌?,道:“你說我爹爹會不會來接我?”鳳卿不語,季淑不以為意,兀自喜滋滋地,仿佛自言自語般,道:“雖然我不確定,可是我覺得大概他是會來的?!?/br> 鳳卿看她歡喜之情溢于言表,一時也不知說什么好,便收拾離情別緒,只道:“你歡喜便好了?!奔臼绲溃骸傍P卿,多謝你!”伸手便把鳳卿的雙手握了。這是他們兩人重逢以來,她初次主動親近他,卻是因感激之情。 鳳卿心中百感交集,卻微笑,道:“我說過,我欠你的不止是一條命而已,本以為今生今世是無緣得報了,是上天給我這個機會,讓我得以出一份力,我歡喜還來不及,說什么謝不謝的……”任憑她的手握著自己的,只覺得暖暖地,甚是受用。 正說話間,外頭有人道:“王爺,前面數里開外,山麓腳下,似有人在?!奔臼缇褚徽?,鳳卿默默無語看著她,打起精神說道:“派人去探一探,再……再加快一些趕路?!碑斨?,只恨不能說“慢上一些”。 如此又行了一段,季淑到底按捺不住,便掀開車簾子往外看,遙遙地望見前方似有數道人影閃爍,其中一個,看起來尤為眼熟。 季淑心頭一陣戰栗,雙眼一眨不眨地望著那邊,人雖在,心早飛了,因此未曾留心旁邊鳳卿也正一眼不眨地看著自己。 季淑看了會兒,越看越是眼熟,渾身戰栗,忍不住失聲說道:“是我爹爹!鳳卿!真的是他,你看,你看是不是?”又是著急認定,又是想要再確認一些。 鳳卿正要探頭去看,卻聽得侍衛道:“王爺,后面似有人來!”季淑正高興間,竟沒留心這句,鳳卿卻身子一震,急忙挺身出來往后去看,卻見不遠處的山下,有一人策馬,極快地向著這邊飛奔而來,遙遙地,身姿矯健,獨一無二! 鳳卿一見,出其不意,心頭發涼,便喚道:“淑兒!”聲音顫抖。不料喚了一聲,不見有人答應,鳳卿回頭一看,卻見季淑正雙眸盈盈,無限歡喜地望著前方那人影閃爍處,似只恨不能生出翅膀,一下便飛到那邊才好。 前有迎人,后卻又有不速之客,往前一步,是她期待之中的、雖并非無憂天堂;但往后一步,情恨生死,恩怨難分,這火上澆油的情形,如何了局? 116.鳳仙:金盆夜搗鳳仙花 鳳卿見勢不妙,急道:“淑兒!”季淑方才聽到,便回過頭來,問道:“怎么了?你說……”尚以為鳳卿是看到了花醒言是以作答,面上帶笑,不料目光一動,便順著鳳卿視線看過去,猛地望見身后不遠處,有一匹馬飛快而來,風馳電掣,馬上一人,身子隨著馬背起伏不定,身姿矯健,天地間獨此一人,除了他,尚會是誰? 當季淑望見來者之時,笑便即刻僵在臉上,而后消失無蹤,雙眸瞪著那人,不可置信,半晌才看向鳳卿,道:“他!是……他?!”幾乎不能多說一字。 鳳卿微微閉眸,手伸出,搭在季淑手上,道:“淑兒……他未必追得上?!笔前矒嶂Z。 雖說同前頭的距離同他差不多持平,但馬車行的哪里及得上那人策馬狂奔?季淑張皇忐忑,生平第一次如此恐懼,明明希望在彼,偏生后有猛虎,將發致命一擊,切斷所有前路明路、希冀之路。 將身子貼在車門邊上,心急如焚,水深火熱,幾乎想要縱身而下,拔足狂奔往前。 鳳卿似看穿季淑心意,手攀上,緊緊地攥住她的手腕,轉頭對馬車邊侍衛道:“回去,攔著三王爺!”一聲“三王爺”,昭示季淑不敢言的答案,一瞬間仿佛利劍穿心,季淑手心出汗,雙目發昏。 難道,終究功虧一簣?不!季淑咬牙,撐著。 侍衛得令,返身而回,兩個侍衛策馬,極快地同楚昭對上,卻不料,他手起掌落,電光火石的兩個回合,竟把那兩人自馬上拍飛出去,墜入深草,不知死活,他,甚至連馬速都未曾放慢分毫! 天地之間,哪里有人是他敵手?分明不自量力! 季淑看的分明,一張臉煞白,鳳卿的手微抖,卻忍著,對那趕馬之人道:“快!快些!”這功夫,倒是真心。 三匹馬奮力狂奔,然仍舊抵不住身后那人越來越近,眼前不遠處,便是等候接應之人,季淑的心似被那驚雷般急躁的馬蹄踩著,一下一下,踐踏的粉碎。 季淑騰地挺身而出,又是急切又是絕望,叫道:“爹爹!爹爹!”厲聲大呼,向著那邊,盼是那人,更盼他能聽到她一聲,凝眸看一看。 那人亦察覺不對,灰袍的袖子一揮,身邊兒幾個黑衣的衛士得令,不再隱匿,揚鞭飛快地向著這邊而來,他亦翻身上馬,向著這邊奔來。 馬車趕得甚急,這一帶地勢不平,車廂內顛簸的劇烈,季淑的身子騰空,幾番似要跌飛出去,鳳卿死死地握著她手腕,后來便抱著她腰。 風更急,吹得她原本好端端地發髻散亂,伴著烈烈衣襟,糾纏舞動,如黑色緞子,在眼前閃爍。 身后那人也自看得分明,馬上弓著身子,喝道:“駕!”狠狠地一鞭打在胯下名駒身上,一雙眸子,死死地盯著季淑,黑的無邊無際,寒的冷意森森,滿臉卻是鋪天蓋地的勢在必得。 鳳卿見他一刻刻靠近來,把心一橫,將季淑擁入懷中,極快道:“淑兒,我下去攔他一攔,你記得好好地留在此處,好么?” 季淑一雙眸子急得發紅,淚將落未落,想問什么,卻又說不出,只好忍著點頭。 鳳卿將她抱回車廂內,道:“在此,休要出去!聽我的!”這是他們此生糾葛相識,他首次以命令口吻待她。 季淑竟答應,見鳳卿撇了她,轉身要縱身出馬車,才急急地道:“要留神!多加小心!”鳳卿聽她一句,回頭看她一眼,道:“放心!” 鳳卿到了馬車邊上,對那馬夫說道:“好生將她送過去!”馬夫答應,又道:“王爺,你要下去么?讓卑下把車放慢?!兵P卿厲聲:“不用!”馬夫道:“可……”這樣快的速度,旁邊又是山石嶙峋,山路崎嶇,石頭堅硬,這樣跌下去,不死也傷……可是馬夫的話還未曾說完,就見那溫柔寬和的王爺,縱身一躍! 白衣飄動,他已經落在地上。 馬夫的眼前一道白光,竟有些頭暈。但這轉瞬之間,馬車已經將鳳卿瞥在后面,也不知那風華絕代的明王,究竟是生是死。 馬夫義無反顧,只能向前。 鳳卿跌在地上。 仗著昔日演武生的身手,以及那股豁出一切的意氣,他縱身而下,落地之時,就地滾了一滾,卸去沖力,饒是如此,隱隱地似聽到腿上某處“咔嚓”一聲,極快極淡,飛速消失風中。 鳳卿來不及檢視傷到何處,也來不及檢視幾處受傷,撐著身子,自地上爬起來,兀自有些搖搖晃晃。 轉身,眼看著身后楚昭策馬趕了上來,鳳卿深吸口氣,邁步上前,迎上那似瘋了一般的駿馬,以及馬上之人。 楚昭望著身前不遠,那人臉頰帶血,身上沾草,白衣狼狽,可是一雙明眸卻依舊堅定,定定地望著自己。 一股火從心頭升起。 楚昭不明白,這是為何?為何偷走了自己的人,竟還能如此理直氣壯,縱然是大哥,一輩子的骨血兄弟,又怎能如此待他?! 有那么一瞬間,心頭殺意滾滾,他從來不是善類,逆我者亡,只是輸在一個情字之上,才對季淑百般溫柔,對鳳卿敬愛有加,但……為什么,他最為敬愛的兩人,竟雙雙地背叛他?! 那一瞬間,雙眸帶火,帶冰,帶淚。 真想縱馬而上,將他踏在馬蹄之下,才散去心頭那滿滿地憤懣。 馬急急向前,絲毫都不曾放慢速度,主人未曾給令,它是曾隨出生入死的良駒,千軍萬馬前也是等閑,何況只是一個人攔在跟前? 馬蹄聲烈烈地,像是能將人魂靈劈成碎片的驚雷逼近,鳳卿眼睜睜地看著,看楚昭并未放慢速度,他好看的眼中透出一絲淡淡的悲傷,同疲憊交加,而后,他不曾退卻,反而更上前一步,張開雙臂,舍身取義般,再度一攔。 ——今生算是對你不起,三弟! ——縱然你真的絕情,我也無怨。 ——或許如此一死,才是歸宿,亦不必再為情為命,反復煎熬,不得解脫。 于是,鳳卿的心反是寧靜的。 就在烈馬將要踏碎鳳卿身子的瞬間,遠遠地某處似傳來一聲驚呼,聽在鳳卿耳中,并不真切,可他卻知道,那是誰…… 她看到了么? 鳳卿模模糊糊地想,若是此生為她而死,那所有的欠下的,負過的,都會就此塵埃落定罷……于是心更安穩了。 ——淑兒,愿你此生安樂,一切如愿。 滅頂預感之前,鳳卿心中,竟是如此的想法。 一直到耳畔一聲炸雷般的吼聲,一道颶風從身畔旋過般地,強悍的力道逼得鳳卿身子搖晃,如風中柳枝,搖搖擺擺,他站定雙腿,才不曾跌在地上,而與此同時,楚昭用力一提馬韁,那跟隨多年的良駒,知道主人的心,于是亦長嘶一聲,雙蹄奮力一搏,身形騰空而起! 一人一馬,自鳳卿的身上躍了過去,好像蛟龍橫過,那一股帶起的巨大力道,將鳳卿頭發衣袂吹得凌亂,他緊閉雙眸,絕美的臉上帶著決然,始終不肯退半步讓開半步,先前的傷加上必死的信念,讓鳳卿只覺得如生如死,一念天堂一念地獄。 不料,一片平靜。耳聞馬蹄聲又再遠去,鳳卿如夢,睜開雙眸,那人已不再。 鳳卿如癡如醉,驀地回神,轉身一看:只看到駿馬絕塵,楚昭馬上的身影,頭也不回,決然毅然地。 季淑回頭之時,正看到鳳卿以身擋烈馬之時,那一瞬猶豫,她幾乎縱身而下。 一直到楚昭提韁縱馬而過,季淑才像松一口氣,不料身子忽地一歪,竟從馬車的這廂滾到了那邊。身子撞在木板壁上,一瞬間骨骼都痛! 季淑不知發生何事,還以為是顛簸的厲害了些,只有前頭馬夫大驚。 方才他分心明王,回頭一轉,正看到明王迎上那急奔而來的馬,馬夫大驚,手上鞭梢失了章法,前頭正搏命而奔的馬受了驚,馬蹄踏錯,歪了路,竟向著旁邊那深深溝壑一轉。 馬車的輪子一扭,發出難聽的吱呀聲響,半枚輪子微微一歪,陷入了溝壑邊沿。 一子錯,全盤皆落索。整輛馬車,搖搖欲墜! 季淑從這邊滾落那邊,頭撞在木板上,昏昏而痛,心里還惦記鳳卿,還想著花醒言,慢慢地爬起來,向著車廂口上蹭去。 卻聽得馬夫叫道:“娘子,娘子請出來!馬車將要墜了!” 前頭花醒言見了,魂飛魄散,后頭的楚昭距離這邊將有十幾步遠,見那方形車廂歪向溝壑之中,楚昭想也不想,身子騰空而起,竟自馬背上躍起來。 身形騰空,如神龍行空,身下那匹馬失了主人,跑的更快,卻仍舊不及楚昭快,那行跡,如閃電過境,連個起落都未曾有。 季淑瞇起雙眼望向車廂口上,身子已經呈現下墜之勢,這功夫才知道大事不妙,果然,果然,功虧一簣。 自覺將死時,竟凄然而笑,真的是……今生今世見不到了?明知道如夢幻泡影,卻始終不舍,不料,越是不舍,越是失手難得。 淚順著眼角滑落,墜入鬢角,季淑伸手探向車廂口那一線亮光上,人生皆苦:怨憎會,求不得,愛別離。 一只手探過來,牢牢地,不由分說地握住,將人一拉,季淑身子隨之飛出,那人用力抱住,腳尖在馬車邊兒上用力一踏,飛身向上。 季淑心頭半驚半喜,定睛看去,一眼之下,喜便皆變作驚。 是他,是他,是他!想見的偏生見不到,想逃的卻又逃不了! 此刻那烈馬正到了,楚昭倉促中低頭看懷中人一眼,縱身上馬,撥轉馬頭而行。 駿馬長嘶,奮力返回。 而那輛馬車,三匹馬被馬車拽著,向著深壑中墜去,那馬夫本能跳出來尋一線生機,但他護主心切,不肯先逃,拼命地驅趕馬兒向前,才拖得一線生機等楚昭來救,然一直等楚昭帶著季淑離開,馬車大勢已去,向著下頭墜去,三匹愛馬拼命向上而不可得,發出無奈嘶聲,馬夫長嘆一聲,放了馬鞭,聽天由命。 三匹馬帶著一人,墜落深深丘壑。 花醒言驚魂未定,匆忙中喝道:“把人留下!”楚昭恍若未聞,在衛士們來臨之前,急急返回,與此同時,在楚昭追來的路上,三匹馬也急急而來,楚昭沉聲道:“將他們攔下!”是他的人! 天權,天璇,還有一個天璣。三人躍馬上來,同花醒言的衛士對上。 季淑自楚昭懷中掙出來,忍著頭暈,拼命叫道:“爹爹,爹爹!” 花醒言遠遠聽著,雙手握拳,揚聲怒道:“昭王爺,你不要敬酒不吃!” 楚昭頭也不回:“相爺,你要出什么招,我盡數接了!” 花醒言眼看自己的衛士抵不過司命七君,季淑又被那人蠻橫帶走,越來越遠,花醒言一橫眉,厲聲吼道:“都回來!”那樣儒雅淡漠的人,竟動了真怒,花醒言手下的衛士們頓時退出戰圈。 花醒言拉住馬韁繩,環顧天權天璇三君,于馬上凜然道:“回去告訴你們昭王爺,東明在此給北疆下了戰書了!你們等著戰火連綿罷!” 一語落地,金石之聲。 他是一國權相,愛女如命,顧及兩國之間,關系非同等閑,故而愿意忍一口氣,悄悄將人帶回就罷了,不料那蠻橫子竟絲毫不領情,竟仍是如此。 花醒言有自己的骨氣,他在東明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一句話,便已經有滔天波瀾,驚雷急電,腥風血雨,一場兩國大戰,便將拉開序幕。 司命七君三人,面面相覷,他們都是刀口上舔血之人,卻因這一句話,微微覺得戰栗,烽火征戰,絕非等閑。 但,終究因楚昭不在,無法應聲。 這邊花醒言扔下這句話,將馬頭撥轉,道:“眾人隨我回去!”撥馬就走,再也不肯回頭一眼! 而這端上,楚昭搶了人而行,懷中季淑咬著唇,忍著淚,情知叫也無用,索性不發一聲。 楚昭帶她返回,行經鳳卿身旁,卻見他的侍衛已經將他照料好,見他來到,鳳卿叫道:“阿昭!” 楚昭神色淡淡地,道:“大哥,我先行一步!”懷抱季淑,打馬而過。 鳳卿看不清季淑神色,身不由己追出兩步,叫道:“阿昭!阿昭!”卻無法令他停步分毫,也無法令他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