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
季淑也一笑,望著那白色花瓣幽雅的綻放,說道:“你大概不知,其實水仙還有個傳說?!逼眸P卿問道:“是何傳說?” 季淑說道:“傳說,在遙遠的異邦,有個極美的男子……” 祈鳳卿脫口道:“有多美?” 季淑一笑,道:“大概跟你一般美貌?!?/br> 祈鳳卿面上一紅,卻又有些郁郁,輕輕搖了搖頭,問道:“那男子如何了?” 季淑說道:“他因生的極美,故而喜歡自己的容貌,每天走在水畔癡癡看自己水中的倒影,不久便墜水死了,傳說他死之后,便化為水仙,生在水中?!?/br> 祈鳳卿愕然道:“死了?怎會如此傻氣?啊……不過是傳說而已?!?/br> 季淑道:“是,不過是傳說而已,只不過他死倒并非是傻氣,是這個人太癡了?!逼眸P卿呆呆說道:“淑兒,我、我不是的?!奔臼鐡u頭說道:“你自然不是,我并非說你,而只是想……大概我不該送你這盆水仙,意頭不好?!?/br> 祈鳳卿急忙道:“不是,我很歡喜?!奔臼绲溃骸拔宜湍闶裁创蟾拍愣紩g喜吧?!逼眸P卿默然。 季淑嘆了聲,靠前一步,伸手過去,本是要碰那水仙的,忽然手勢一停,望見桌子底下露出的一角衣裳。 白色的戲服里衣,隱約可見血跡斑斑,大概是祈鳳卿先頭換下來匆匆扔下的。 季淑伸出的手指將要碰到水仙葉片,忽地生生停住,只說道:“鳳卿,你……能聽我一句話么?” 祈鳳卿說道:“自然,你說?!?/br> 季淑說道:“水仙也好,送水仙的那個人也好,你……不要再在這上面用心了,太執迷的話,你就真的如那個死在水畔的男子一般,只不過他看的是自己的倒影,你看的是這盆花……或者花后面那個人,但這些都是……鏡花水月罷了?!?/br> 祈鳳卿愕然,問道:“淑兒,你說什么?” 季淑道:“你很快就明白?!彼f罷之后,手探向前,忽然用力一揮,竟將那盆水仙一把掃落下去。 祈鳳卿決計沒想她會如此,察覺她的意圖之時已然來不及,只驚叫一聲道:“不可!”急急地過來搶救,手擦過虛空,那盆花卻已然墜地,“哐嚓”一聲,花盆跌個粉碎,原本白玉無瑕般的花瓣在地上一撞,極快有了傷損。 祈鳳卿也跌落地上,雙眸卻瞪得極大,盯著那支跌落地上的水仙,似一時之間反應不過來。 祈鳳卿雙膝跪地,手探出,想拿起那殘花又不敢,白玉般的手指忍不住發抖,他扭頭看向季淑,咬牙問道:“你、你為何如此?” 季淑自詡鐵石心腸,卻無法面對祈鳳卿此刻的神情,默默將頭扭到一邊,才說道:“鳳卿,我們就此了斷了吧?!?/br> 真正的花季淑已經死了。 誠然,祈鳳卿是個極美而難得的男子,可是季淑畢竟不是昔日那個花季淑,對于祈鳳卿,她覺得可遠觀,而不可褻玩。 先前祈鳳卿對她的逾矩行為,身為一個現代人她可以忍受,但是真正的花季淑跟祈鳳卿,關系顯然不僅僅止于擁抱親吻而已。 當祈鳳卿抱住她的時候,身體傳來的陌生的敏感,讓季淑覺得不安。她可以不計較什么“男女授受不親”,但是卻也不能容許自己不明不白的就跟個男人發生關系,雖然這男子色絕天下。 這種事情,幻想一下或許是無上享受,但若真個兒發生了,恐怕她會后悔一生。 祈鳳卿不語,季淑說道:“你好生保重,我去了?!彼D身往外。祈鳳卿霍地起身,自身后將季淑抱住,叫道:“我不許!” 季淑皺眉,說道:“鳳卿,放手?!逼眸P卿渾身發抖,道:“我不放手,又如何?為何忽然之間對我如此絕情?淑兒,你……你先前不是說……” 季淑說道:“先前說什么我已忘了!” 祈鳳卿說道:“可我未曾相忘!” 季淑咬牙道:“你若不放手,我便叫人來了?!逼眸P卿一聲冷笑,不言不語,雙臂用力,將季淑打橫一抱,抱入懷中,轉身望內,徑直到了那床的旁邊。 季淑沒想到他敢如此,皺眉說道:“祈鳳卿,不要逼人太甚?!逼眸P卿說道:“究竟是誰逼人太甚!”他合身壓下,將季淑死死壓住。季淑正欲起身,被他一推便重重跌落床上,頭在瓷枕上正正一撞,腦中“嗡”地響了聲。 眼前景物便有些模糊,依稀見祈鳳卿將身子壓下,喃喃說了聲兒什么卻未曾聽清。季淑呻吟,眼睛似閉似睜,伸手想要扶一把自己的額頭,手卻無力,茫然之中,腦中似出現一幅場景:有人半敞衣襟,一只纖纖玉手便自腰部探入其中,盡情蹂躪,笑道:“鳳卿,你這腰軟的這般,倒似我們女人家的?!?/br> 季淑只看到那男子秀氣絕倫的下巴,他紅唇微抿,一笑道:“淑兒這是在嫌我腰力不夠么?”他傾身過來,兩個人的紅唇相接,難舍難分,一時間眼前錦帳翻飛,浪語yin聲,隱隱傳來。季淑頭疼欲裂,喃喃道:“不……不要?!?/br> 作者有話要說:備注: 借水開花自一奇,水沉為骨玉為肌。 暗香已壓酴醾倒,只比寒梅無好枝。 ——宋代詩人黃庭堅的《次韻中玉水仙花》 水仙~ 9、山茶:風裁日染開仙囿 祈鳳卿只覺得頭上一疼,哼也沒哼一聲,整個人便栽倒下去。 楚昭順手將他抱起,輕輕放在床側,看著他雙眉微皺略帶抑郁之態,不由嘆了聲,從旁扯了床被子出來,替他蓋住。 楚昭探身過去將季淑抱了出來,輕聲叫道:“夫人?”季淑迷迷糊糊,眼睛半睜,眼前影影綽綽,看不真切,只依稀還記得這個聲,便道:“楚……昭?” 楚昭道:“正是仆下,夫人可還好么?”季淑皺了皺眉,只覺得渾身無力,便道:“放我下來吧?!背汛饝寺?,將季淑緩緩放落地上。 季淑雙腳落地,腦中一陣暈眩,只好仍靠在楚昭身上,手抓了兩把,像瞎子一般,那玉蔥般的手指在楚昭身上掠過。 楚昭垂眸,便不動聲色的將自己的手探向前,季淑摸來摸去,終于捉到楚昭的手腕,握了兩把才安了心。 季淑鎮定下來,漸漸地清醒過來,雙眼也能看清,她轉身回去,看祈鳳卿躺在床上未動,便問道:“他……祈鳳卿怎樣了?”楚昭說道:“暫時暈了過去,片刻就會醒來?!?/br> 季淑嘿然無語,默默點頭,道:“好……我們離開這里?!背训溃骸胺蛉四茏邉用??”季淑探手摸了摸自己的頭,苦笑說道:“沒大礙,死不了……我命真大是不是?” 楚昭道:“鳳卿不是有意的……他先前并非如此?!奔臼绲溃骸八惹笆莻€什么樣的人?”楚昭道:“對仆下來說,是極好的友人?!奔臼缯f道:“是么?對我來說,卻是個燙手山芋?!?/br> 楚昭就不再說話,季淑道:“怎么,你心里想什么?”楚昭垂眸道:“仆下怎敢?!奔臼缧Φ溃骸澳氵@算是不打自招么?你一定在想我薄情寡義,或者更壞是不是?” 楚昭搖頭,道:“仆下無權過問夫人之事?!奔臼绲溃骸澳愀麉s是極好的,他的事你過問不過問呢?”楚昭說道:“夫人想……怎樣?”季淑嘆了口氣,說道:“我死過這一遭,整個人大變,想必你也看出幾分,若是他想得通就罷了,若是想不通,你就替我多勸勸他?!?/br> 楚昭點頭,道:“仆下遵命?!?/br> 季淑笑了笑,邁步往外走,楚昭護著她出門。門口春曉夏知接著,楚昭道:“夫人請?!奔臼绫阈性谇?,楚昭護送在后。 將到樓口的時候遇到戲班那女人,依舊歡天喜地的相送,季淑不愿多話,便徑直下樓,聽得身后楚昭說道:“大娘,鳳卿累了,在里頭歇息,請勿相擾?!?/br> 女人道:“這是自然,不勞楚爺費心,我自理會得,楚爺慢走?!?/br> 季淑出了雕花樓,回眸看一眼那巍峨樓宇,想到方才祈鳳卿種種,略一閉眼,邁步入了轎子。楚昭跟隨在后,便回轉上官府。 季淑在轎中伸手摸摸腦后,只覺得腫起一個大包,季淑嘆了聲,心想道:“花季淑留下這爛攤子還真難纏,幸好有驚無險。祈鳳卿……以后望你好自為之?!?/br> 寥寥一路,回到府中,還未進屋門,就見到幾個丫鬟垂手等在屋外頭,春曉便問道:“怎么都在這兒?” 說著,里頭暮歸出來迎了,低聲道:“奶奶回來了,爺等了許久?!?/br> 季淑這才知道原來上官直在這里,邁步進到里面,果然見上官直坐在椅上,氣憤憤的,見季淑進來,便道:“你們都出去!” 丫鬟們行了禮,紛紛地出外,似鷹趕燕雀兒般。 季淑說道:“橫眉怒眼的,誰又惹了你不痛快了?” 上官直踏前一步,說道:“你是死過一次的了,元應該知道些收斂,卻沒想到,就才乍好了點,便急吼吼的去見那人,花季淑,你就同他這般情熱一刻也忍不得?” 季淑說道:“相公你跟倩兒姨娘不也很是情熱,只不過,相公若死,我是不會同他在相公你的棺材外頭做那種事的?!?/br> 上官直怒道:“你無恥!” 季淑說道:“我字字句句都是真的,哪里無恥?” 上官直說道:“倩兒是我的姨娘,跟你養那見不得人的小倌兒不同!你竟敢這樣同我說!” 季淑說道:“在我心里都是一樣的,你容不得我,就寫休書就是了,難道我要抱著你不放?” 上官直望著季淑,片刻后道:“你就巴不得我寫一封休書給你?”季淑本要回答,忽地覺得味兒不對,便問道:“這話何意,是你自己先說的,莫非你要反悔?” 上官直微微一笑,說道:“好,我便偏不寫!” 季淑略皺眉,上官直看在眼里,便笑道:“你是想讓我休了你,你好去跟那小倌兒雙宿雙飛,我偏就不如你的意。如何?” 季淑沉默片刻,說道:“那么,我能休了你嗎?” 上官直怔了怔,而后說道:“你盡管試試看就知道了?!痹掚m如此,笑的卻一派自得,仿佛捏到季淑三寸。 季淑嘆道:“就這么點兒小事你便如此得意了?我不明白你留我又有何用,我又不能生孩子,又跟你不是一條心,還是個yin婦,頭頂上戴著綠帽子的感覺讓你很shuangma?” 上官直呆了呆,道:“爽?”忽然想到季淑昨夜死而復生后說的那句話,忍不住紅透雙頰,便道:“你……你……你不要太過逾矩!” 季淑說道:“對了,你似乎也知道,方才我去見祈鳳卿了,嘖嘖,可真是個妙人,想起來就無限口水?!?/br> 上官直雙眸透出厲色,上前一步喝道:“你說什么!你再說一遍!”季淑說道:“你讓我說我就說?我哪里會那么聽話?!?/br> 上官直咬了咬唇,雙手握拳,顯然是氣的發瘋,卻竟也不曾動分毫,只說道:“我不管……先前你跟他如何,暫且按下,你以后……不許再去見他!” 季淑說道:“好啊,作為交換,你以后不要見倩兒姨娘如何?” 上官直伸手捉住季淑手腕,說道:“你休要拿這個來渾說,我實話同你說,你是走不出上官府的,你不信?不是我不肯休你,是我休不了你,你若覺得我說的不實,就去問花相爺!” 季淑一怔,說道:“你說什么?”上官直冷冷笑道:“合該是我命中犯忌,才會遇到你……我也自認倒霉就是了,只不過你禍害了我這么多年,如今說要我休你就休了你?我就豁出我這一身陪著你,讓你也嘗嘗不如意的滋味!” 季淑皺眉問道:“你什么意思?” 上官直手在她腰間用力一攬,說道:“你不明白?當初我明明跟梁家小姐情投意合,成親日子都選好了,偏生你從中作梗將我們拆散!我知道,是我曾說過你三言兩語被你聽到,你記恨在心也不打緊,可你竟然說動花相爺非要嫁給我,還把蓉依小姐……” 季淑目瞪口呆,道:“我?……我……”心中一時叫苦,卻又大罵,想道:“花季淑你這個瘋子!好端端拆散人家鴛鴦做什么?這不是自找倒霉催的么?你找誰不好,偏找這個人!” 上官直見她啞口無言,便道:“是你害我在先,如今你玩的夠了,就想抽身?我只問問你,我在你心中,究竟是個什么人?” 季淑見他越來越激動,臉上漲紅,也不由地有些緊張,便說道:“等一下,你先喝口水消消火,這么激動做什么,很容易爆血管的?!?/br> 上官直咬牙切齒,望著季淑櫻唇圓潤,輕輕發抖,且又神情閃爍,眼中似帶著羞愧之意,他不由一怔,心道:“這人素來是浪蕩無忌,素來我若這般說她,必然會反唇相譏,大顯潑辣之態,怎么忽然這樣反常?……爆血管又是何物?” 季淑見他不語,就又說道:“說起來……你何必聽我爹擺布,你不喜歡我就不用娶我,為什么要乖乖聽他的?” 上官直咬牙說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何況你爹又是當朝相爺,誰敢不從?” 季淑愕然,道:“你是個男人,怎地一點勇氣都沒有?你要真愛梁小姐,就該……” 上官直憤然,說道:“該如何?你為了斷絕我的念頭,先叫蓉依嫁給他人!我連見也難見她一面,你的心腸如此之狠毒,你……你……” 季淑重又愕然震驚。她聽著上官直一一說出這些驚世駭俗的真相來,腦中的記憶也隨著淺淺淡淡浮起,原來花季淑做過這些……怪不得這上官直如看仇人一般看著自己。 雖然這些并非是季淑所為,但如今真正的罪魁禍首花季淑的身體卻是她占著的,她兩個好似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又怎么說? 季淑不由地苦笑,道:“我……我怎么這般能耐呢?” 上官直望著她面上的淡淡苦笑,重又一怔。目光往下,不由地便看到季淑衣襟上沾著的零星血跡,上官直脫口說道:“這是怎么了?”心里一時還以為季淑傷到哪里。 季淑低頭看了眼,隨口道:“祈鳳卿身上的……” 上官直身子一抖,聲音沉了三分,道:“你……你們做了什么?” 若是先前上官直這么問,季淑必然會胡亂承認,或許還會添油加醋把他刺激一番,可是如今聽了上官直講述他“傷心過往”,季淑不由地略覺得氣短三分,就嘆氣說道:“你以為呢?!?/br> 上官直顯然是“以為”錯了,當下咬了咬唇,用力將季淑一放,季淑后退,差點兒撞到桌子,上官直看她兩眼,說道:“你好……很好!” 用力一甩袖子,這人殺氣騰騰出外去了。 季淑呆站了片刻,外頭春曉夏知暮歸晚唱進來,急著圍過來,說道:“奶奶無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