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節
現在想來她真是可笑啊,明明已經站在了戰場上,卻嫌砍殺的姿勢不夠優雅而不肯揮刀,身邊的人為了讓她活下去,只有去死。 “那照這么說,害死他的人應該是我?!憋L長天沉吟道,“是我把你拐出了京城,他才會跟到北疆。還得把你哥算上,是你哥派他來的。不對,真正該怪的是他老娘,他老娘當年若是不生下他,他又怎么會死?” “……”姜雍容,“這種時候你還要開玩笑?” “這可不是玩笑?!憋L長天道,“照你這么個算法,俏娘的孩子夭折也得算在你身上,因為你把他帶進了城,害它的孩子從小失去了父親?!?/br> 姜雍容:“……” 風長天將她抱緊了一些,下巴擱在她的頭頂上,“你哥派他到你身邊的時候,他可以選擇換一樣差事。你要來北疆的時候,他也可以選擇不來。那日在督護府,他也可以選擇不強行運功……你明白么?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這是他為自己選擇的命運?!?/br> 姜雍容的淚水流了下來。 因為她明白風長天是對的。 葉慎到了最后一刻,也是自己選擇了靜靜道別。 笛笛一腳踏進房中,見姜雍容埋頭在風長天的懷里哭泣,趕緊把腳收了回來,還輕手輕腳替兩人關上了門。 姜雍容的淚水洶涌而出,把風長天的衣襟打濕了一片。她哭得抽抽噎噎,已經想不起來上一次這樣放任自己痛哭是幾歲時候的事了。 “咳,別太過份啊?!憋L長天見她哭得差不多了,道,“將來爺死的時候,你的眼淚要是比今天少,爺可就得掀棺材板了啊?!?/br> 姜雍容給他逗得破啼為笑,拿袖子蓋住臉,擦凈了淚痕。 當衣袖放下,臉龐重新露出來時候,她的神情重新平靜下來,眼神比以前更加寧定,甚至還多了一絲堅實的意味。 她慢慢地、清晰地道:“長天,我想回京城?!?/br> 風長天正打算給她擰把手巾擦臉,聞言一驚,“不成親了?!” “回京城成親?!?/br> 風長天頓時松了一口氣,擰了手巾過來遞給她:“能成親就行?!?/br> “……”姜雍容,“回京城成親,結為夫婦的可就不是風爺和姜夫子,而是皇帝風長天和姜家嫡女姜雍容?!?/br> “那又怎樣?反正都是我們兩個?!憋L長天嘻嘻一笑,攬住她,“只要跟我成親的是你,在哪兒成,怎么成,怎樣都行?!?/br> 姜雍容靠在他溫暖的懷抱,臉貼著他的胸膛:“長天,你不問我為什么想回去?” “唔?”對于風長天來說,不管雍容為什么想,他首先要解決的是“雍容想”,既然雍容想,那還有啥說的?擄起袖子就是干! 不過雍容既然問了,他也很配合,問,“查你爹?” “這只是其一?!苯喝莸?,“我把北疆交給了鄔世南和穆騰,可他們在朝中無人,萬一朝廷為難他們,他們很可能就是第二個葉慎?!?/br> 姜雍容說到這里頓了一下,“朝廷政斗不見刀槍,卻比真刀真槍還要危險一萬倍。我已經將他們帶上了戰場,自己卻一走了之,那未免太對不起他們?!?/br> 風長天撫了撫她的頭發,她靠在他懷里只有這么一點點,雙肩嬌弱的一捏就能碎,可上頭卻擔著整個北疆萬民的禍福生息。 他輕輕嘆了口氣:“所以,你要去京城替他們扛住風雨,讓他們可以好好在北疆修通河道、容納北狄、推行新法?” “不單是我,還有你?!苯喝萆钌畹赝?,“你是皇帝,是他們最大最穩妥的靠山,有你在,他們才能安心治理北疆。我們在北疆所做的一切,才不會白費?!?/br> 風長天“嘶”了一口涼氣,像是牙疼似的,“雍容,我可以回去當那勞什子皇帝,但有件事我絕對不會再干了?!?/br> 姜雍容猜到了:“……奏折?” “對!”風長天一拍大腿,“爺打死不會再看了!” 姜雍容點頭:“好,我來看?!?/br> 風長天立即道:“我也不批?!?/br> 姜雍容:“我來批?!?/br> 風長天打蛇隨棍上:“早朝我也不要去?!?/br> 姜雍容道:“若無大事,也不一定要天天上朝,三五日一上便可?!?/br> 風長天搖頭:“三王日也不行,我一想到要去聽那些老頭念經,頭都大了?!?/br> 可除非是甘當昏君,哪有不上朝的皇帝? 姜雍容想了想,只好道:“事情總有法子解決,就算你上朝,我保證你不用費神管大臣說什么,可好?” 風長天目的達成,立刻露出燦爛笑容,緊緊抱著她:“好,好得很?!?/br> “長天,對不起……”姜雍容靠在他懷里,心中有一絲內疚,“我明知道你的夢想是走遍天下……” 風長天笑了。 他的雍容有時候很聰明,有時候又很笨。 整個天下他早就走遍了,那算哪門子夢想呢? 他的夢想從始至終只有一個,那就是跟她在一起。 跟她一起走遍天下,當然是好,跟她一起回京住進皇宮,也很不壞啊。 當然,這話他一定要摒牢一點,不能說出口。 因為……她越是內疚,他便越是有機可趁哈哈哈哈! * 兩個月后,姜雍容再度看到了京城。 一年多不見,它的城墻依然巍峨聳立,一眼望去,看不到邊際。 當初她離開的時候,以為最后那一瞥便是永別,沒想到世事難料,她又來到了它面前。 “那便是京城么?” 笛笛難以掩飾臉上的驚奇,“我的天,我一直以為云川城的城墻是世上最高最結實的,可跟它比起來,簡直就像是用泥巴捏的?!?/br> 平京城聳立在這片大地上已經有近千個年頭了。 在它的城墻剛剛被壘起來的時候,世上還沒有姜家,更沒有風家,它像一棵千年大樹,無數人在它面前生而復死,一代又一代爭戰不休。 這一切對它來說都如同滄海桑田,轉瞬即逝,不會留下任何痕跡。 一切都會消失,只有它永存。 姜雍容端著茶碗,心中想。 以前有許多次她也是這樣望著城墻,要么是秋獵,要么是避暑,歸程中一點一點看著城墻在眼前越來越近,越來越大,心中涌起的都是倦鳥歸巢般的平靜與溫柔,那個京城只是她的家,里面住著她的親人,有她所喜歡的一切。 現在這座城對她而言,已經不同了。 ——這里將是她的戰場。 “想打仗么?”風長天忽然道。 姜雍容愣了一下,“什么?” “還記不記得那回我帶你去天女山?”風長天一笑,“你剛才看著城墻的眼神,就跟你當初讓我去募兵開戰的眼神一模一樣?!?/br> 姜雍容:“……” 三名侍衛扶著葉慎的靈柩落在后面,他們幾人先在城外一家茶館落腳歇息,一面讓花仔去找姜安城。 離開這么久,不知京城的情況如何,姜雍容的計劃是先悄悄進城,待一切布置周詳之后,再讓風長天風光回城。 畢竟在名義上,風長天這一年多一直在宮中“養病”,她要花點時間將之解釋為“陛下英明神武,天下無敵,其實這都是陛下為了打敗北狄人而故意營造的假象”,就像她曾經在北疆做的那樣,收買人心,乃是為政者第一道功課。 這間茶館不大,只得五六張桌子,一位老婆婆燒水煮茶,并做幾樣茶點。 忽地,一位老爺爺滿面喜色地走來,還未進門,便揚聲道:“老婆子,快,快放鞭炮!” 老婆婆也是滿面笑容:“哎喲,請到了?” “請到了請到了!”老爺爺雙手捧著一樣東西,上面蓋著紅布。 老婆婆顫巍巍地取鞭炮點火,笛笛看她手抖,早過去一把接過來替她點著了,老婆婆笑道:“小姑娘心眼兒好,光明菩薩保佑你!” 在鞭炮聲里,老爺爺歡天喜地進了門,笑道:“靈臺神女也保佑你!” 老爺爺恭恭敬敬將手里的東西擱到了壁上,掀去了紅布,只見是一具五六寸高的瓷像,乃是一名沉靜美麗的女子,手握一根紅絲線,眉眼低垂,大有幾分慈悲相。 在這瓷像的旁邊,另有一只木頭雕像,比瓷像約高大些,做工卻粗糙得多,做男子打扮,穿一身黃袍,足下踏著一條金龍。 這對老夫婦顯然十分虔誠,香爐前煙火不斷,男子的臉都薰得有幾分發黑了。 “這光明菩薩和靈臺神女是什么神???”笛笛問。 姜雍容搖頭:“不知道?!?/br> 她以前從來沒有在這樣的小茶館歇過腳,不知道老百姓供的是這等神佛,回憶一下腦海中各教經典,似乎都尋不出光明菩薩和靈臺神女的出處。 笛笛又問風長天:“風爺知道么? “爺又不信鬼神,哪里知道這些?”風長天道,“一般人家里頭供的都是觀音菩薩啊彌勒佛之類的吧?這兩尊是哪兒來的歪門邪神?” 笛笛便去問老婆婆,老婆婆立即一五一十告訴她:“這光明菩薩可了不得,是天上最最厲害的菩薩,他周身大放光明,家里供著他,一切邪祟都近不了身,一家人都能平平安安,念書的能考狀元,做買賣的能發財,當兵包管立戰功。不說別的,當今陛下就是這光明菩薩的化身,大伙兒可是親眼瞧得清清楚楚,咱們陛下周身刀槍不入,水火不侵,那是天生神體啊——” “噗”,風長天一口茶水噴了出來。 合著這歪門邪神是他自己! 老婆婆又說起靈臺神女:“神女手中的紅線專保佑人們心想事成,尤其是女孩子的姻緣,一求一個準,另外還能牽住小娃娃的腳,不叫他們亂跑,便是跑丟了,神女也會送他們回家。這神女和菩薩是一對兒,生生世世在凡間化作夫婦,普渡眾生,保佑百姓?!?/br> “菩薩還能成對兒?”笛笛驚奇。 “娃娃你不懂,菩薩神女的真身自然是六根清凈,生生世世在一起的是他們的化身?!?/br> 笛笛聽得興致勃勃:“那這位神女也有化身?” “自然有哇!”老婆婆道,“神女是天上最美麗的仙女,化身自然也是世間最美麗的女子,靈臺神女的化身,便是京城第一美人姜大小姐!” 姜雍容:“!” 幸虧自制力不錯,不然她的茶水也險些噴了。 “怎么回事?”風長天壓低嗓門問,“你已經開始了?” 想當初姜雍容在北疆為了給他造勢,也卯足勁到處宣揚他是“北狄最害怕的男人”、“被天神庇佑的男人”等等之類。 不過現在直接成了菩薩,躥升的速度著實有點快啊。 姜雍容搖頭:“不是我?!?/br> 風長天一想也是,姜雍容向來習慣將自己隱在暗處,她若是來京中造勢,造的也是他一個人,不會把自己捧上臺面。 “那這是怎么回事?”風長天問,“爺怎么成了菩薩,你怎么成了神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