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節
是喝了酒之后,她才明白風長天為什么那么喜歡酒。酒真好,好像能帶著人的魂魄前往另一個世界,飄飄蕩蕩,世界在遠離,心離自己想見的人越來越近。 如果魯嬤嬤在這里,一定會目瞪口呆,她就這么一口一口練出了酒量,從前一滴烈酒也不沾的姜雍容,變成了不喝上一口烈酒便睡不著覺的女酒鬼。 “大概是在北疆待久了,入鄉隨俗吧?!眱蓚€多月的思念,兩個多月的牽腸掛肚,說出口好像有些矯情,更何況姜雍容向來不習慣披露自己心中的感情,于是口里只是隨意道,“不知不覺便會喝了?!?/br> 風長天沉痛扼腕,這下想看喝醉的雍容可越來越難了。 不過他是不會放棄的,想了想,“既然都會喝了,那,再來一杯?” 他就不信灌不醉她! “別鬧?!苯喝莸?,“你的要事問完了,我還有正經事要跟你商量?!?/br> “什么事?” “云川賽馬會不久就要開始了,你知道吧?” 北疆遍地是草原,孩子們會走路就會騎馬,每年的七月都會有舉行賽馬會,這是整個北疆的節日,所有的馬術高手會在七月前齊聚云川,等待賽馬會的到來。 “知道?!憋L長天道,“兄弟們這一天都過節似的?!?/br> “天虎山的人也能賽馬?” “自然,賽馬會不管出身,只以馬術論高低,就算是北狄人來了,只要他們想賽,北疆的漢子們一樣會跟他們比?!?/br> 姜雍容點點頭:“很好?!庇謫?,“你賽過沒有?” 風長天“哧”地一笑:“爺跑起來,十匹馬都追不上,跟他們賽,那是欺負他們?!?/br> 姜雍容道:“今年你最好賽一賽。不僅要賽,還要贏過所有人,贏得越多越好?!?/br> 風長天不解:“為什么?” 要贏他們太簡單了,太簡單的事情,風長天懶得去做。 “不管是我在云川城還東西辦粥廠,還是阿郎四處帶戲班唱戲,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宣揚天虎山的強大與正義,簡而言之,便是收買人心?!苯喝莸?,“賽馬會的影響力巨大,天虎山當然不能放過這個機會。我們要讓整個北疆的人知道你風老大是個頂天地立的漢子,你在賽馬會上奪魁,所有男子都會敬佩你,所有女子都會仰慕你?!?/br> 風長天原本老大的不愿意,但姜雍容的最后一句打動了他,他一笑:“那你呢?” 姜雍容:“什么?” 風長天眼角帶笑,眸子深深:“所有女子都仰慕我……你仰不仰慕?” “我仰慕強者?!苯喝菘戳怂谎?,微微一笑,“誰最強,我仰慕誰?!?/br> “那你選對人了?!憋L長天俯下頭,輕輕在她臉頰上親了一下,在鏡中望著她的眼睛,“我永遠都是最強的?!?/br> ——但一親就完蛋。 姜雍容在心里補充。 風長天顯然看懂了她眼中那一點戲謔,不由低罵了一句:“等我找到姓螢的牛鼻子,非拆了他一身老骨頭不可!” 螢道長萍蹤浪跡,向來是神龍見首不見尾,有時候連首也見不著。姜雍容道:“道長是世外高人,你既然練了這門功夫,自然要照他說的做。以后我這里,你最好還是少來?!?/br> 風長天想也不想:“不可能?!?/br> 姜雍容嘆了口氣:“你真的不怕一個把持不住,多年心血毀于一旦?尤其是大戰在即,萬一有個閃失……” “我不怕?!憋L長天說著,從后面抱住她,臉擱在她肩上,哭喪著臉道,“因為我知道你一定不會讓我得逞?!?/br> 姜雍容:“……” 明知不能得逞還在這里摟摟抱抱,真的是嫌命長么? “時候不早了,你該回去了?!苯喝菹轮鹂土?。 風長天動都沒動一下,賴在她肩上道:“天黑路滑,回山上太遠了,我沒了內功,走夜路很危險的?!?/br> 姜雍容:“……” 那你還親! “還有,沒有內功我連城墻都翻不出去,就算是想回也回不了啊。而且萬一碰上個老虎啊豺狼啊,萬一尸骨無存了怎么辦?” 姜雍容:“……” 剛才是誰說永遠是最強的來著? 最后只得讓韓媽把客房收拾了出來,讓風長天住下。 風長天坐在客房的床榻上,十分惆悵。 誰來告訴他,這么小的宅子,住了這么多人,怎么還能有一間客房多出來呢? * 第二天一清早,風長天是被吵醒的。 長途跋涉兩個多月,好不容易睡個囫圇覺,天剛亮就有魔音穿腦,他拿被子蓋住腦袋 都擋不住。 “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張……” 像是有一萬只鴨子圍著他叫喚。 他忍無可忍地爬起來,發現這是他最討厭的那種聲音,比大臣們在早朝上的奏對還要討厭。 ——讀書聲! 他一臉發青,姜雍容的宅子旁邊竟然有個私塾! 不過沒關系,爺會讓他們換個地方讀書的。 風長天一擼袖子,準備去搞定這碟小菜。 結果循聲而至,發現聲音不在隔壁,而是來自宅院的廳堂上。 昨晚他徑直入的后院,沒瞧見廳堂上已經擺上了十幾張小書桌,十來個孩子坐在那里搖頭晃腦,大聲誦讀。 個別分神的瞧見了風長天。也不知是認得他,還是為他這一身殺氣騰騰所攝,嘴里登時沒了聲音。 “有事?” 廳上的大書桌之后,一人抬起頭,衣裳簡素,發式簡單,面容清艷絕美不容人逼視,正是姜雍容。 風長天忍不住看了看天色,又忍不住揉了揉眼睛。 “我大概是還沒睡醒哈哈哈……”風長天喃喃道,“我居然夢到了雍容你當夫子教書哈哈哈……” “風風爺你不是做夢,姜先生本來就是我們夫子!”一個脆生生的聲音從孩子堆中傳來,居然還頗有幾分熟悉,一看,是元元。 風長天一呆:“……怎么回事?” “你昨晚來時沒看到燈籠么?”姜雍容道,“這里是天虎私塾,不管是城內城外,凡是無力延師又想進學的孩子,皆可以在這里入學?!?/br> 天虎私塾,不單不收束脩,還免費發放筆墨紙硯,還包一餐午飯。 單是從這一項,天虎私塾便爆滿,老母親們不指望孩子能學多少本事,有人能幫忙看一天孩子還管飯,到哪里去找這樣的好事! 開始人們還擔心這是天虎山沙匪擄小孩上山吃小孩心肝的新法子,問津者寥寥無幾。是韓媽和李媽先把自家的孫子和外孫接了來——她們的想法更簡單,讀不讀書不要緊,自己一面掙工錢,一面還能帶孫子,多么劃算! 是到姜雍容開始教孩子們讀書,兩人才知道這私塾是正正經經的能讓孩子學本事,也是真的不收錢,飯食都是韓媽和李媽自己做,姜雍容給的菜錢又豐厚,孩子們的午飯吃得跟過年似的。 這才一傳十,十傳百,整個云川城都知道了。 “是不是吵著你了?”姜雍容道,“不如你先回山上吧,我們要上書了?!?/br> 風長天真覺得自己沒睡醒,雍容這是為一群陌生的小崽子們攆他走? 孩子們朗朗的讀書聲才起,就聽外面的院門被拍得震天響,一個婦人在外面扯著喉嚨道:“開門!怎么不開門?姓姜的,你出來讓街坊鄰居們評評理,讓我們來念書的時候,說的千好萬好,我們來了,卻把我們的孩子打得頭破血流,這哪里是私塾,分明是匪窩!” 第77章 . 鬧事 不忍了? 院門外, 一名三十來歲的胖婦人手里牽著一個八九歲大的男孩,男孩鼻青臉腫,耷拉著腦袋跟在母親身后。 街上人來人往, 漸漸有不少人來看熱鬧。 那胖婦人見來了人,聲音越發洪亮:“街坊們, 快來瞧瞧,就這坑人的私塾, 你們也敢把孩子送進去!這天虎私塾是什么人開的?是天虎山的人!天虎山是干什么的?天殺的沙匪??!瞧瞧, 瞧瞧, 我家孩子才上了兩天學,就給折磨得不成人樣!” 胖婦人說著,把孩子推出來, 扳起孩子的臉,展示給路人們看。 孩子臉上青一塊紫一塊,鼻子底下還帶著鼻血,確實是慘不忍睹。 路人們忍不住指指點點。 “這怎么行?” “不是說天虎山改邪歸正了嗎?怎么還能干這樣的事?”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作惡多端這么些年, 哪能說改就改的?” “真是狠心喲, 竟然對一個孩子下這樣的狠手?!?/br> “風長天那個大魔頭手下,那都不是人吶!” 聲音透過院后傳進來, 風長天第一個忍不住, 已經準備擄袖子, 姜雍容拉住了他,搖了搖頭。 “這還能等?!”風長天怒, “天虎山上上下下,什么時候揍過小孩子?!那女的完全是胡說八道!” 姜雍容道:“再等等?!?/br> 孩子們照舊在廳上讀書,葉慎等人隨侍在她的身后, 臉上雖然也有怒色,但她不下令,他們便不會亂來。 外面有人勸那胖婦人:“嫂子,你快回去吧,別在這里橫,既然是天虎山的人,哪里有好說話的?別弄出大事來,后悔莫及?!?/br> 那胖婦人抬頭挺胸道:“我怕什么?!云川城是有官府的地方,他天虎山再怎么一手遮天,也不能欺凌弱??!” 旁人道:“哎喲嫂子,連督護大人都給欺凌了去,你算老幾喲,還是快回去吧?!?/br> 胖婦人道:“我算是想明白了,天下不能掉餡餅,便宜沒好事。我原也是圖省事,所以把孩子送過來,可結果你們都看到了,天虎山這樣黑心肝的人喲,壓根兒不拿孩子當人!我一家子吃虧倒霉沒什么,我是怕街坊鄰居們跟我一樣上當受騙!家里有孩子送這里的,趕緊把人接回去,接晚了,我家孩子就是下場!那姓姜的是菩薩樣貌,蛇蝎心腸,大家不要上了她的當!大家想想看,她要真是個好人,怎么會跟天虎山的沙匪混在一處呢?!” 這下風長天真的不能忍了。 他上前就要打開門,但姜雍容雙臂一展,摟住了他的脖頸。 兩只胳膊細軟修長,并沒有用半分力氣,卻織就了天底下最結實的牢籠,風長天給她摟住,腳下頓時像生了根似的,一動不能動。 姜雍容吩咐葉慎:“去找個大夫來,唔,請周大夫吧?!?/br> 葉慎一點頭,轉身從后院出去。 胖婦人的話在人群里激起了層層共鳴,人們議論紛紛,跟著便有好幾個人道:“走走走,咱們趕緊接孩子去,不能讓孩子給他們糟踐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