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節
姜雍容想接過來擦臉,風長天卻給她裹上了傷口。 姜雍容只得拿衣袖把臉上的泥痕拭干凈,那邊花仔也架著傷員進來,只聽一個冷冰冰的聲音道:“對不住,我家不招呼三種人,貪官、盜賊,還有匪徒?!?/br> 是元元娘,她站在房門口,睜著一雙空洞的眼睛,神情十分冷漠,同之前那個讓姜雍容等來進來喝水的模樣判若兩人。 “你這老太婆好不曉事,要不是我們,你們家早被搶光了!”花仔怒道,“是我們護住了你們,懂不懂?” “匪就是匪,護什么護?”元元娘冷冷道,“北狄人搶我們,你們搶北狄人,有什么差別?” “嘿,你都說我們搶的是北狄人了,這怎么沒有差別了?!”花仔憤怒地把扶著的葉慎一扔,就要跟元元娘大講一通。風長天一把扶住葉慎,喝道,“花仔住口?!?/br> 元元在后面拉了拉母親的衣袖:“娘,那幾個哥哥是跟jiejie一起來的,都受傷了?!?/br> “傷員可以進來,天虎山的沙匪不可以?!痹锢淙坏?,她雖然是形容枯槁,還瞎了一雙眼,卻莫名有一股凜然之氣,“這是我的院子,當然是我說了算,除非你們殺了我,否則休想踏進我家院門一步?!?/br> 天虎山眾人是又好氣又好笑,虎子忍不住道:“這幫人真是狼心狗肺,回回替他們趕走北狄人,還拿我們當仇人似的?!?/br> 姜雍容大概已經知道了個中原因,不過此會兒沒有時間多說。風長天也不言語,一個一個拎了受傷的侍衛進去——反正只要不出聲,元元娘就看不見。 但姜雍容手疼,不好給四人裹傷,風長天正要悄悄留下,元元娘耳朵卻極為靈敏:“是不是有旁人進來了?” 姜雍容以目示意風長天出去。 風長天指指她的手。 姜雍容搖搖頭,表示不要緊。 風長天還是不放心,姜雍容咬了咬唇,輕輕在他臉上親了一口。 這一口比什么話都好使,風長天暈淘淘地轉出去了。 四人皆是外傷,還好沒有傷到要害,姜雍容忍著手疼,給他們上了金創藥,一一包扎好。 元元娘嘆道:“姑娘,聽你說話行事,就知道你是好人家的小姐,為什么要和那群沙匪混在一起?他們見利忘義,好財如命,再跟他們一處,沒什么好果子吃?!?/br> 姜雍容道:“夫人,你可有想過,云川城的兵力對城外袖手旁觀,若是沒有天虎山的沙匪,城外受的劫掠只怕更多。夫人和元元可能早就沒辦法在這里住下去了?!?/br> 元元娘冷笑:“所以我們還得謝他們?哼,當年要不是他們出賣軍機,我夫君也不會——” 她說到這里,猛然覺察到什么,閉上嘴,不再往下說了。 姜雍容也沒有多問。 四人雖然沒有性命之憂,但還是需要及早回城調養。姜雍容望著他們,鄭重道:“諸位,今日之恩,我姜雍容來日必定報答?!?/br> 葉慎等幾人都愣住了,在他們的想法里,為主盡忠乃是本份,要什么報答?主人或許感念他的忠誠,多作賞賜便是,實在講不到“報答”二字。 姜雍容常年住在內院,葉慎等人從前并沒有太多機會見到這位大小姐。只和其它人一樣,知道她是天生的皇后,知道她才貌雙全,知道她樣樣都比旁人強,乃是天之驕女。偶爾姜雍容出門時,隔著轎簾或馬車微微一瞥,會向他們略略一點頭,那便是大小姐對他們最大的恩寵了。 幾人都有一種感覺——一路從京城走到北疆,大小姐好像跟以前的大小姐不一樣了。 說不出哪里不同,只隱隱覺得某些東西好像從大小姐身體里生根發芽,眼看就要長成抽枝散葉,也許未來會長成參天大樹。 * 姜雍容出來時,看見元元搬著一只小板凳,有點緊張地走到風長天面前,筆直地將小板凳往前一遞:“風風風風爺坐!”舌頭都打抖了。 風長天正指揮著虎子和阿郎把那白袍人綁在院外那棵大樹上,正在想著怎么弄死他才好替雍容的手報仇。 這凳子只有丁點兒大,風老大豈會放在眼里,“小孩走開,一會兒不要嚇到你?!?/br> 元元挺起胸膛:“我不怕的!我膽子很大!” 風長天一笑。摸了摸他的頭:“好,是條漢子,那你看好了,對北狄狗手下可不能容情,一定要殺他個片甲不留!” 元元整個人都亮了起來。 風長天拔出刀,就要斬下。 “住手!”姜雍容連忙道。 “北狄人在我們這里燒殺搶掠,全都是畜牲,沒有一個好東西,留著他干什么?!”風長天看著白袍人就來氣,用力踹了他一腳。白袍人雖是無意識,依然悶哼了一聲。 “他穿的是白袍?!苯喝莸?,“你跟他們打了這么久,難道不知道北狄以純白為尊,只有祭司和王族才穿白色?” “……打就打,誰管他們穿什么顏色?”風長天說著,面露喜色,“對,我家雍容真聰明,祭司和王族相當值錢,我們可以讓北狄來贖人,賺一票大的?!?/br> 姜雍容:“……” 風爺你連北狄人的錢袋都不放過嗎? 不過她要留下這白袍人并不為此,之前風長天和穆騰一起想破北狄之策,穆騰的思路是將北狄人引到虎跳岬埋伏圈,風長天的思路是直搗北狄王庭。 但穆騰的思路卡在“用什么才能引誘北狄人進虎跳岬”,風長天的思路則卡在“到哪里去找北狄的王庭”。 北狄人逐水草而居,房屋隨身帶,走到哪里,哪里就是家,王庭并沒有固定之所。再加上北狄地廣人稀,有時跑馬跑上一整天也看不到半個人影,這也是為什么大央強盛了數百年,卻一直無法消滅北狄這個禍患的原因。 “他要么是祭司,要么是王族,一定知道現在王庭在哪里?!苯喝莸?,“這可比銀子值錢得多?!?/br> 第69章 . 孩子 打死都不要練,知道么?…… 葉慎等人身上有外傷, 不便挪動,虎子和阿郎便去城內,不多時, 便在院外叫道:“大嫂,大夫請來啦!” 姜雍容抬頭就見一名四五十歲的大夫被推了進來, 只是手上被繩子捆著,嘴里還塞著布巾。 姜雍容:“……” 這到底是請大夫還是綁票? 阿郎解釋:“沒辦法, 家家醫館一聽去城外都不干, 我們只好來硬的?!?/br> “傷患就在屋內, 勞煩先生診治?!苯喝菀贿吔忾_大夫手上的繩子,一邊道,“他們也是求醫心急, 還請先生勿怪,稍后我定當奉上雙倍診金,讓人恭送先生回城?!?/br> 天虎山的沙匪在云川城里那叫一個惡名昭著,大夫是被綁來的時候已經開始想自己的后事該怎么安排,萬沒想到竟然還有這么美麗的姑娘這么客氣地招呼他。 他一面戰戰兢兢替葉慎等人查看傷口, 一面忍不住道:“姑娘, 你也是被綁來的么?” 葉慎一個沒忍住,“哧”地笑了下, 轉瞬整張臉都皺了起來——扯著傷口了。 大夫走的時候, 姜雍容果然給了豐厚診金, 然后請虎子和阿郎送大夫回去,且叮囑他們不得再對大夫無禮。 阿郎笑道:“只要他不亂跑, 我們綁他做什么?還費繩子呢?!?/br> 兩人前腳才帶著大夫離開,后腳院門又被拍響了,姜雍容以為他們忘了什么, 一開門,卻見迎面過來一只巨大的籮筐,籮筐后面一把清亮的嗓子,“快,快抬一下,哎呀我的腰都快累斷了——” 一面說,一面往里來,然后四目兩對,兩個人都愣住了。 赫然是笛笛。 笛笛顯然比姜雍容更吃驚,她迅速打量姜雍容一眼,然后立刻發現了院子里的血跡,臉色頓時大變:“你……你怎么找到這里來的?你都做了什么?!” “你誤會了。我沒有傷害這里的任何人?!苯喝莸?,“之前北狄人來過,我的人和他們交戰,受了傷,在此養傷?!?/br> 笛笛顯然不信,她急急往里沖,一面大聲喚:“娘!娘!元元!” 元元正在廚房幫著元元娘準備晚飯,三個人灶房里相聚,片刻后笛笛再出來,臉色已經不再像方才那樣難看了,但也十分冷淡:“我們家不愿跟沙匪有任何牽扯,你的人最多在這里住三天,三天后,麻煩你們離開?!?/br> 姜雍容頷首,問道:“令堂之前說當年令尊獲罪是因為沙匪向北狄人泄露了軍機,到底是怎么回事?” 笛笛的臉色又變了,像是一只被逼到墻角的貓,渾身的毛都要倒豎起來:“我爹死得早,我什么都不記得,我娘也老糊涂了,她隨口胡說的,你不要當真?!?/br> 姜雍容點點頭,沒有再問下去。 元元娘堅決不讓沙匪進門,風長天另外找了一所廢棄房屋,把白袍人押了過去,要從他嘴里撬出北狄王庭的所在。 不知道這會兒審出來沒有? 葉慎四人服了藥,皆睡了過去,姜雍容便打算去那邊看看。元元一看她要出門,立即問道:“jiejie你是不是要去找風爺?” 姜雍容道:“是?!?/br> 元元馬上道:“jiejie你不認得路,我帶你去?!?/br> 其實曠野平坦,沒有樹木也沒有房屋,一眼就可以望見那所房子,但姜雍容還是微微一笑:“那就有勞了?!?/br> 元元立刻歡歡喜喜地充當向導。 時近黃昏,太陽還未完全落下,東邊已經有一道新月升起,日月都懸在北疆的天空上,大地沉默寂靜,只剩下風聲。 遠遠地可以看到零星的人影,那是歸家的農人,他們肩上扛著鋤頭,背上還背上一只大籮筐。 籮筐里盛的是雪。 北疆最缺的就是水,農人都是靠采雪飲水。 在北疆種地是最最辛勞的活計,冬日天寒地凍,大地硬得像石頭,且風大草稀,只有在背陰處才積得住雪,往往要走上十幾里地才能采上這么一籮筐雪,回來化成水,吃的用的就靠它。 也是因此,在北疆種田的多是奴籍,除了種麥子,還要給貴人們的馬場種牧草,回到自己的屋子里卻無法睡上一個安穩覺,因為北狄人隨時會來劫掠。 但即便是這樣艱難,人們還是努力想活下去。元元娘會努力讓元元穿上一雙新棉鞋,元元則拿著他的弓,一心想成為一個大將軍。 “元元,你姓武,是么?”看著元元走在前面蹦蹦跳跳的身影,姜雍容問。 元元回頭,一臉驚喜:“jiejie你怎么知道?” 父親是將軍,孩子卻是住在城外的奴籍,除了武正明,哪里還有第二個? “元元,你幾歲?” “我九歲了?!?/br> “除了娘和jiejie,家里還有什么人?” 元元答:“還有大娘和嬸嬸還有其它jiejie們?!?/br> 姜雍容明白了,當年武家男子皆遭流放,元元大約是遺腹子,是以滿家女眷,只有他一個男孩。 漸濃的暮色中,天際的盡頭有一座高峰,拔地而起,插天而去,那就是天女山。 從武正明手里失去的天女山。 常勝將軍一朝兵敗身死喪權辱國,后人都要跟著贖罪。 那所房子很快就到了,還沒進門就聽穆騰暴躁的咒罵聲,風長天卻是大馬金刀坐在門檻上,看見姜雍容進來,大聲道:“給爺把門關上!” 門板“咣當”在他身后合上。但在合上之前,姜雍容已經看到了里面那個北狄人,身上的白袍已然被鮮血染紅,顯然遭了不少罪。 元元一見風長天就不會走路,同手同腳跟著姜雍容走過來。 姜雍容也在門檻上坐下,問:“沒審出來?” “唔,”風長天懶洋洋地,“北狄人,骨頭都挺硬?!?/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