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節
這陣子,朝臣們每一天上朝都像是一場戰斗,其禍源就是躺在棺木中的那個女子。 現在,人就在他們面前,但再也不會掀起一絲波瀾了。 在場的許多人心中都是同一個想法:這場因封后之事掀起的政斗,終于可以結束了。 思儀雖說不信,見了棺木,腿腳還是有點打顫,再見姜安城正撫著棺木,滿面淚痕,她的心頓時直接沉了下去。 一人仰躺在棺中,面上覆著白紗,白紗上隱隱有血跡透出來,像是雪地里開出了一朵朵梅花。 她身穿翟衣,頭戴后冠,翟衣或可再制,那頂失去了大簪、珍珠也被年年摳去不少的后冠,卻是世間只有一頂,沒有任何人能冒充。 “主子!” 思儀嚎啕一聲,撲到棺前,就要掀開白紗。 一只手按住了她的手腕,她抬頭,看到了姜安城滿是淚痕的臉,姜安城搖頭:“阿容跳下來的時候是頭著地,血rou模糊,面目全非……”說到這里他頓了一下,似是很難再說下去,然后道,“嬤嬤年紀大,莫要刺激她?!?/br> 文林道:“魯執事,孫女史,你二人是姜皇后的隨身近侍之人,現在老夫問你們一句,棺中人是否是皇后姜氏本身?” 思儀已經是哭得肝腸寸斷,哪里還答得出話來?把來時魯嬤嬤的交代全忘了個干凈,撲在棺木上就放聲痛哭:“主子!你怎么能這么傻?!你怎么能這么丟下我們——” “住口!”魯嬤嬤大喝一聲。 思儀自小就在魯嬤嬤身邊學規矩,魯嬤嬤的一聲吼比什么都有用,立時嚇得哭都哭不出來,一口氣險些堵在胸口。 “主子的近身之人可不止奴婢們兩個,昨夜和主子在一起的人,是陛下?!濒攱邒咧敝钡赝蛴?,“不知陛下覺得如何?這人是我家主子嗎?” 風長天坐在御座上,穿袞服,戴冕冠,十二旒玉珠從朝天冠上垂下來,擋住了半張臉,加之大殿深長遙遠,根本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 他臉上仿佛也沒什么表情,因為他的聲音十分冷淡,跟平時的爽朗毫不相同:“昨天她是跟爺出門了沒錯,但她半路就扔下爺走了?!?/br> “那老奴沒什么好說的了。老奴看不清臉,無法辨認。眾位大人說是就是,眾位大人說不是就不是吧?!濒攱邒哒f著,曲膝行禮,“老奴年紀大了,昨晚一夜未曾睡,此時實在支撐不住,乞請告退?!?/br> “唔,下去吧?!憋L長天淡淡地道。 思儀還想再守著棺木多看主子兩眼,魯嬤嬤抓住了她的手,近乎強硬地將她拉著離開。 思儀生出了一絲希冀,抹了抹眼淚,悄悄地問道:“嬤嬤,那里頭不是主子?” 魯嬤嬤一張臉板得死死的,不說話。 回到清涼殿,魯嬤嬤腳步不停,直進了姜雍容的屋子,拿起鑰匙,開了那只盒子。 思儀還想提醒魯嬤嬤不要亂動主子的東西,就見盒子打開,里面放著兩只絹袋,一個上頭寫著“阿姆”,一個上頭寫著“思儀”。 魯嬤嬤把兩只絹袋拿了出來。 魯嬤嬤的那只里,放著西郊的田契地契和房契,并十來個下人的身契。 思儀的那只里,放著南市里一所宅子的地契,還帶一間鋪子。 “這是……”思儀的聲音顫抖起來,“這是什么時候備下的?主子她……她真的……” “還看不出來么?”魯嬤嬤眼一閉,淚珠滾滾而下,手里的地契捏變了形,“不管那棺木里的人到底是不是她,我們都沒有主子了!” * 棺木被抬出大殿。 大家的目光追隨著棺木,神情都有幾分復雜。 但?;逝梢晕牧譃槭?,上上下下無不是放下了心頭一塊大石,若不是要顧忌一下悲傷的姜安城,他們當場就要歡呼雀躍。 萬歲!姜家那個禍水終于死了! 更讓文林心下歡喜的,是陛下眼看姜雍容的尸體在眼前,好像也沒有多難過,看來用情并不算深。之前非要封她為后,說不定只是一時沖動。那么后面的事就好辦多了。 于是文林清了清嗓子,先是對姜安城說了一番勸慰節哀的話,然后高度肯定了姜氏對先帝的赤膽忠心以及鶼鰈情深,實在令人感佩,足以留傳千古,大家應該給這樣一位感天動地的皇后娘娘想一個足以匹配的謚號才是。 這正是朝臣們最擅長的,紛紛你一言我一語議了起來。 姜安城臉上十分哀傷,但心中知道,事情算是定了。 只是風長天的反應有些奇怪,他實在太過安靜了。 不說出了這樣的大事,就算是平時上朝的時候,這位皇帝陛下不是起身伸伸胳膊腿,就是走下丹陛攬著哪個大臣聊個天,何曾這么老實,一直歪在御座上沒動過? 阿容昨天對他做了什么? 朝臣不得直視天子,姜安城便借拭淚之時,悄悄看了風長天一眼。 不看還好,一看之下,姜安城的動作都僵住了。 風長天正在看他。 也許一直在看他。 因為風長天的姿勢一直沒變過,手撐著腦袋,肘擱在龍椅撫手上,視線透過十二旒玉珠,像箭矢對準箭靶那樣對準了他。 姜安城用盡全部的定力,才正常地拭完了淚,然后開始回憶自己是不是哪里露出了馬腳,讓這位陛下起疑心了? 當值的禮贊郎來報:“太學祭酒林鳴前來朝見?!?/br> 太學祭酒是四品,不必每日上朝,只參加朔望兩日的大朝典,且就算是平日有事上朝,也是要提前請求中書省批準,然后才能在請示好的日子踏進大殿,否則便會給當值的鎮守羽林郎將當場攔下。 文林正管著中書省,他非常確定自己沒看見過林鳴請示文書,不過很快,他就知道林鳴為什么能進來。 因為當值郎將不敢攔。 林鳴是扛著一塊門板來的。 他身形削瘦文弱,從宮門到殿門距離又遠,門板看樣子還挺重,三落四起、京城傳奇、新鮮出爐的太學祭酒,林大人林鳴額上已經見汗。 門板上是血淋淋的幾個大字。 ——殺無赦! 落款:風長天。 眾官員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好家伙,搬出這樣的大殺器,難不成想要當庭殺人? 不過以林鳴的體格,把這塊巨大的通行令牌搬過來已經用盡了全身力氣,他先擱下門板,然后跪下,從袖中取出一封信件,高舉過頭頂:“陛下,請恕臣失儀之罪。臣今晨在家中發現這封信件,事關重大,臣不得不來?!?/br> 風長天撐著腦袋:“什么東西?” “是反賊穆騰留給陛下的信?!?/br> 此言一出,殿下頓時一片震動。 “他說什么?”風長天問。 林鳴猶豫了一下。 風長天道:“念?!?/br> “是?!绷著Q抽出信紙,展開來,上面每一個字都大如斗,林鳴盡量不帶一絲情緒,讀道,“你女人在老子這里,想要她活著回去,就帶二百萬兩銀子來找老子!” 風長天頓時坐正了起來:“再說一遍?” 林鳴只得再讀了一遍。 “哈哈哈哈!”風長天仰天長笑,“爺只有一個女人,那就是雍容!我就知道,禍害遺千年,那個混賬女人一定還活著!” 第55章 . 搬空 什么也沒有 文林等人當然不干了, 好不容易熬死了一個禍害,哪能轉眼就讓她起死回生?連忙指出這封信的疑點眾多。一:如何證明這是穆騰寫的?二:穆騰寫的信為何是留在林鳴的家中?三:就憑一封信,怎么能相信姜雍容在穆騰手里? “那貨的字爺認得, 不會錯就是他了?!憋L長天大手一揮答了第一個問題,再把第二個問題也替林鳴答了, “用你們的腦子想想,林鳴扛來的東西是什么?是他家的門板!昨夜穆騰越獄, 滿宮滿城都在搜人, 只有林鳴的宅子他們不敢進去搜, 穆騰又不傻,當然會挑地兒藏!” 說著,他心情很好地問林鳴, “屋子這么快就蓋好了?不在街坊家里借宿了?” 林鳴道:“回陛下,自從陛下升了臣的官兒,便有很多人要為臣修宅子,所以很快就修好了?!?/br> 風長天點點頭,“好得很, 那喬遷之喜, 請街坊們吃飯了沒有?” 眾大臣面面相覷,都不知道為什么陛下突然就跟新任祭酒拉起了家常。 有人甚至懷疑林鳴身上有某種魔力, 再怎么失勢之時, 老天都會派一個人來將他從泥沼拉到云端上。 前有傅知年和先帝, 現有這位陛下。 “回陛下,請了?!绷著Q似是不愿多繼續這個話題, 從袖子再掏出一支簪子,“陛下,這是連同信一起放在臣院中的?!?/br> 那是一只玉簪, 樣式簡單,但玉質極佳,雕工也是上乘,最重要的是,簪尖十分鋒利,插在發髻里只是一件首飾,拔/出/來卻是一件利器。 姜安城心道不可能,正要拿過簪子細看,風長天卻大步流星地下了御座,先他一步接過了簪子,接過來細看了看,還放在鼻前輕輕嗅了一下,微笑道:“是她的?!比缓筮f給姜安城,“阿城你看呢?” 姜安城接過來仔細分辨,竭力想找出一絲破綻,可惜失敗了。 “確實是舍妹之物?!憋L長天十分熟悉姜雍容的東西,姜安城也不敢明著扯謊,“不過一件發簪,說明不了什么?!?/br> “不錯不錯?!蔽牧纸涌?,這大約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附和姜家人說的話,“姜皇后的尸首都驗過了,如今只有一支發簪,怎么能作數?” “你們這群混蛋,真的是好無情,好冷酷,好殘忍!”風長天握著那支發簪,“這是爺深愛的女人,現在她還有一線生機,你們卻偏要說她死了!我告訴你們,這二百萬兩不湊出來,她要是真的死了,爺要你們全部陪葬!” 眼下的大央朝廷不能談錢,一能錢就高度緊張,人人自危。尤其是相關衙門,只恨不能當場使個隱身術,讓皇帝瞧不見他。 文林不得不站出來:“陛下,大亂初安,撫恤未定,國庫空虛——” 這幾句話風長天聽得耳朵都快起繭子了,抬手打斷他:“停,一句話,國庫是不會出這個錢了,是吧?” “陛下!”文林拖長了聲音開口,“國庫者,征之于國,用之于國,別說現在是真沒有,就是有,也斷不能為了一個女子——” “停!不給就不給,少在這里啰里八嗦,沒完沒了?!憋L長天看向林鳴,“信上有沒有說在什么地方?” “信后有一幅地圖?!绷著Q說。不過聲音有點遲疑。 因為穆騰的畫風驚天地泣鬼神,用盡整座京城人全部的智慧,恐怕都沒有人認得出他畫的是哪兒。 果然一拿出來,眾朝臣們都松了一口氣。 太好了,就這樣的鬼畫符,鬼才認得。 風長天點點頭:“哦,是這里,倒也不算遠?!?/br> 眾人:“……” 這也能認得??。。。?! “雍容是爺的心頭rou,沒有她,爺在這里待著也沒什么意思。你們不肯掏錢,爺就算是砸鍋賣鐵也要湊出這二百萬兩,你們誰也別想攔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