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
他說著就朝鐵門處走去。 姜雍容微微一驚,身后有腳步聲傳來,一人急步奔到面前,行禮道:“陛下,里面關的是窮兇極惡之徒。陛下萬乘之尊,身負社稷之責,萬民之望,臣祈陛下,切勿以身犯險?!?/br> 這個禮雖然行得匆忙,但工整優雅,風度儼然,語氣雖急,吐字卻是清晰沉穩。 來人是名年輕男子,眉清目秀,披著羽林衛郎將的甲胄,談吐卻是文雅至極。 風長天也不由多看他一眼:“你認得爺?” “陛下當日在乾正殿前一戰擒賊首,定天下,臣當時有幸目睹天顏,時刻不敢或忘?!?/br> “你好好一個羽林衛,學人家讀書人說話干嘛?”風長天不自覺就想掏一掏耳朵:“你守乾正殿,跑來這里做什么?” 林鳴見機甚快,立即便改了:“回稟陛下,乾正殿尚未修葺,因天牢缺少人手,馬將軍便命臣暫在天牢一帶巡防?!?/br> 顯然是里面的獄卒見答應寫節略的兩人跑進了天牢深處,便連忙拉他來鎮場子。 風長天點點頭:“那你巡防去吧?!币幻嬲f,一面去擰鎖。 一擰之下,居然擰不開。 “此間的鎖乃是玄鐵所鑄,鑰匙由周鎮大人親自掌管,陛下您還是——”年輕郎將一語未了,鐵門發出“砰”然一聲巨響,晃晃悠悠倒向了一邊。 鎖是玄鐵的,門卻是普通鐵鑄,難不到風長天。 年輕人呆滯。 姜雍容默默地嘆了口氣。 宮中六局二十四司,應該盡快專設一處“修門司”才是。 風長天施施然走進牢房。 穆騰興奮已極:“好,算你是條漢子!” “爺也是覺得你是條漢子?!憋L長天道,“只是,跟你打,是爺欺負你,不跟你打,好像爺也欺負了你。這樣吧,十招之內,你要是能傷到爺一根頭發,就算你贏?!?/br> “別說十招,三招之內老子就要你人頭落地!”穆騰將鎖鏈扯得嘩嘩響,“快給老子解開!” 姜雍容心說打開牢門,解開鎖鏈,這不是請穆騰越獄么? 風長天雖然武功高強,但穆騰兇名在外,早在麟堂時就打得所有夫子無還手之力,此時狗急跳墻,拼死一博,還真說不定出什么亂子。 但要阻止風長天,跟他講道理是沒有用的,只能從“對手受傷勝之不武”這點入手了。 她剛要開口,年輕的羽林衛郎將忽然道:“娘娘,天牢陰寒,恐傷了娘娘玉體。既然陛下執意如此,娘娘要不要先去值房等候?也好烤烤火暖暖身子?!?/br> 他竟也認得她。 這讓姜雍容有點意外。 她住坤良宮如住冷宮,長年不曾離開宮門一步,宮里見過她的人其實不多。 “不了?!苯喝莸?,“本宮就在這里等?!?/br> 風長天在里面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向姜雍容道:“夠義氣!雍容你退后一點,且看爺怎么收拾這家伙!” 他抬手眼看就要把鎖鏈擰斷,獄卒不知從哪里冒出來,高聲道:“陛下小心,這個鑰匙小人有!”然后勤快地上前把鎖鏈打開了。 開到最后一條,腿腳已經往門外邁,動作甚是機靈敏捷,在門口叫道:“陛下大發神威,打死這丫的!” 吶喊完畢,又不知躲到哪里去了。 畢竟里面兩人都是高手,掌心激蕩,被掃著一星半點可能就要受傷。 姜雍容覺得,皇宮唯一有意思的地方,就是處處皆有人才。 她不懂武功,對打打殺殺沒有任何興趣。 她從前聽說江湖高手過招,宛如禪宗大師對悟,往往對恃幾日夜,一言不發,一招定勝負。 但牢房內的兩個人雖然都覺得自己是天下第一高手,卻絲毫沒有高手的氣質。兩人一面動手一面動口,互相問候對方的十八代祖宗以及遠親近鄰,場面十分熱鬧。 她的視線落在身邊的年輕郎將身上。 郎將身上帶著刀,握刀的虎口沒有繭子,食指、中指和無名指三指的指腹卻微有一層薄繭。 這不是武將的手,這是一只文臣的手。 “將軍可是姓林,單名一個‘鳴’字?!苯喝輪?。 “賤名有辱娘娘清聽?!绷著Q恭聲道,“娘娘見過臣?” “沒見過?!苯喝莸?,“本宮猜的?!?/br> 林鳴,二十三歲,十二歲入府試,成為整個大央最年輕的解元,有神童之譽。只是因父親貪墨,舉家遭逢巨變,流落街頭,賣文度日。 后來遇見了當時的新科狀元傅知年,命運從此改變。 那是一場平京知名的佳話。 春闈三年一度,每一年的第三名無不是選年輕俊秀之士,攜天子之命,可以采擷世上任何一處的鮮花進上,因名“探花”。 但傅知年取中的那一年,不單文章才學第一,年輕第一,品貌還是第一,身為探花的士子自慚形穢,傅知年成為第一個行探花之職的狀元郎。 然而傅知年打馬走遍京城,帶回來獻給先帝的不是鮮花,而是一篇文章。 “文如花團錦簇,能令百花失色,臣請陛下品讀?!?/br> 新科狀元郎呈上文章這時,如此說。 那便是林鳴的筆墨。 從此林鳴被破格拔擢入太學就讀,才華蓋世,風頭一時無兩,人人都說他會是下一個傅知年,或者更超過傅知年。 只可惜好景不長,傅知年得罪權貴,一時間千夫所指,百罪并發,被斬首示眾。 林鳴因為寧死不肯在傅知年的罪狀上簽字,又一次從天之驕子跌落塵埃,被罰在太學打雜。 人人都以為他這一生就只能這樣了,但上天生就林鳴,也許就是為了告訴大家命運有多么玄妙。 被所有人拋棄的林鳴一日在街上不小心救了微服的先帝,被先帝帶入宮中,封為郎將,隨身在側,片時不離左右,成為張有德離宮之后,先帝身邊最紅的紅人。 現在先帝離世,一朝天子一朝臣,他又被派到這里來守牢房。 他當紅之時,姜雍容已被棄在坤良宮,還真沒見過這位年紀輕輕就已經三起三落的傳奇郎將。 第17章 . 財神 好兄弟,把銀子掏出來 “娘娘小心!” 林鳴忽然大喝一聲,將姜雍容撲倒在地。 姜雍容的背脊撞上天牢堅硬冰冷的地面,一陣劇痛,忍不住悶哼了一聲。 手上的動作卻沒有停,猛然拔下了發簪,向林鳴的咽喉刺去。 就在這個時候,身上驀然一空,一只手拎起林鳴扔到一邊,風長天的臉出現在她的視野中。 他把她扶起來,瞧著她手里的簪子:“你的簪子是不是每一根都這么尖?” 這是一枚碧玉簪,簪頭是一枚小小的如意結,簪尖確實做得比尋常簪子要尖銳一些。 這是她多年的習慣,身在高處,難保有什么不測,用一點隨身之物來防身,可以說是有備無患。 姜雍容正要開口,眼角余光瞥見一道人影如旋風一般從牢房內出來,向著門口方向沖出去。 “陛下!” 姜雍容脫口驚呼。 她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穆騰越獄了! “借你簪子用用?!憋L長天閑閑地取過她手里的簪子,不單半點不見著急,還沖她笑了一笑,“回頭賠你?!?/br> 小小一支玉簪脫手而出,速度快到極點,似乎撕裂了空氣,令空氣發出嘶嘶的慘叫聲,向著穆騰的背脊疾飛而去。 穆騰當然聽得到身后的嘯音,甬道的大門就在前方。一旦離開地底,除了風長天,他自信外面沒有任何人能攔得住他,只要離開這里,他就是蛟龍入海,重獲自由! 所以他只有快,更快!畢生之力只此一注,他整個人已經快到飛起來。 可是那奇異的嘯音竟然如附骨之蛆,不論他怎么快都無法甩脫,并且越來越近,他甚至能感覺到背脊上滲人的寒意。 他一咬牙,就地一滾。 雖然拖慢了速度,但好歹避開了身后那樣東西。 他原以為是風長天某種奪命的暗器,在那東西擦過他的臉頰直飛向前方的時候,他才看清楚——那只是一支發簪。 無暇多想,眼看風長天還站在原地沒有追上來,他避開發簪就接著拔足狂奔。 發簪疾如流星,筆直地命中前方那扇厚重的天牢大門。 先是“篤”地一聲,發簪扎進三尺厚的門板,然后“咯啦”之聲連響,龜裂的紋路如蛛網般迅速擴散,最后“轟然”一聲,門框上承重的厚梁像是發出一聲沉重的嘆息。 “不,不,不不不不——” 穆騰驚叫,咒罵,拼了命往前沖。 可這間牢房處于地底最深處,橫梁一斷,上面的石塊土屑天崩地裂一樣塌陷,轟隆隆像是有雷聲連響,待塵埃落定之后,原本的那道門化成了一大堆土木石塊組成的廢墟。 那支發簪當著穆騰的面,活活將一條生路變成了死路。 “不?。。。。?!” 穆騰不甘心,他沖進廢墟前,試圖將它挖開,十指本來就受過刑,這一來更是鮮血淋淋,觸目驚心。 姜雍容也被震住了。 風長天從她手里拿走的只是一枚發簪吧?不是雷火彈吧? 誰來告訴她,為什么一枚發簪可以弄塌一間天牢? 還有…… “現在我們是不是也出不去了?”姜雍容喃喃問。 “放心,我收著力的,就塌了那一小塊地方,要出去很簡單?!?/br> 風長天沒有理會在那邊拼命刨土的穆騰,走向一邊的林鳴。 林鳴方才被他隨手擲向墻邊,背脊重重撞上鐵壁,當時就噴出了一口血。此時嘴角猶掛著一絲血跡,神情萎頓,無法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