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真要動起手來,大爺豈會讓你在這里哭喪!也不看這是誰的地盤,狗撒尿還挑個地呢!” 果然是公府的下人,氣焰狂妄至極。 男子慌忙把懷中木匣打開,獻寶似的取出內里一個天青鈞瓷罐子,向圍攏過來看熱鬧的人陳冤。 他哭得肩膀一縮一縮,配上瘦小的身形,蓬亂的頭發,還有沾滿灰塵的花臉,分外可憐。 “公府老爺妄想賴我寶貝,還辱我妻子,當真禽獸不如,小人……” 叫張三的男子唱念做打演的起勁,為證清白像要一頭碰死,林如海緩緩讓開位置,語氣淡漠。 “閣下是想以死明志?還請莫要往我們的馬車撞?!?/br> 此言一出,張三嚎哭聲戛然而止,這讀書人怎么和他想的不一樣,不是說這么半大點的小書生,最古道熱腸,敢與權貴為敵的? 張三大張著嘴巴,吸一口氣,掩飾咳喘幾下,繼續哭。 “小人上有八十老母……” 蘇哲隨手拿著罐子看了一圈,隨手放進木匣。 刷的一聲,蘇公子抖開扇子,撲騰幾下,試圖趕開路上的飛灰,居高臨下,對自稱傳世珍寶的賣家咧嘴一笑: “是啊,總要找個石頭撞得腦漿齊飛,方才像話?!?/br> 這哪是救命? 張三一顆心拔涼拔涼的,這次想來是逃不過。 不是說欽差大人要走這條街,如何還不見人? 林如海和蘇哲默契相視一眼,顯然蘇哲也是個識貨的人,這男子賣的就是假貨。 巧得很,鈞瓷雖然珍貴,偏生林如海家中就有幾個。 而張三賣的同款真品,正好在林家庫房里。 “不過是江南窯口防的鈞瓷?!绷秩绾C嫔细∑鸬θ?,唇角含著譏諷搖頭:“以假充真,也不知找點好貨?!?/br> 蘇哲又在旁添一把火,鈞瓷有價無市,這人行騙,少說也要有上千銀兩:“算上你從江南淘換的運費,配上錦盒襯著,我估摸……十兩銀子不能再多?!?/br> 張三沒想到,這兩個江南舉子模樣的人,竟是一唱一和拆他的臺,見情況不妙,人群中有三五個自己的同伙,當即就想鉆進去人群企圖脫身。 賈赦帶的下人眼疾手快,只得兩人就將張三按在地上動彈不得。 榮國府家丁七手八腳圍上,林如?;琶r住,轉而對賈赦作揖道:“既是坑蒙拐騙之徒,這位兄臺,還請快些送官法辦,免得他又坑騙其它人?!?/br> 賈赦顯然沒聽進,心底暗道白面書生不僅長著戲里的模樣,做法也同戲文里一般迂腐。 榮國府便是王法,這人有膽子鬧一出,累得他在眾人面前出丑,只是送官法辦,怎么能解賈赦心頭之恨。 林如??闯鰜碣Z赦心頭不服,那幾個身量粗壯肥碩的家丁摩拳擦掌躍躍欲試,多半是要把人先打個半死,才愿意分出一絲半點心思,考慮送官。 王法,榮國府才是真正的王法! 正如薛蟠之流,也是仗勢欺人打死馮家兒子。 現在賈赦占著理,豈能輕易放過? 林如海輕咳一聲,提醒賈赦:“旁人不會管閣下買到贗品的冤屈,偏愛談論王公子弟欺男霸女的軼事罷了?!?/br> 賈赦見二人風姿,料定是江南排得上名號的讀書人,不然這廝不會上前求救,他最怕遇到讀書人說理。 這些人寫個什么文章和詩詞散播出去,還得花錢打點。 賈赦擠出微笑作揖,拿出公府見客的禮節:“二位慧眼?!?/br> 蘇哲和林如海躬身作揖回禮。 舅兄現在還年輕,尚且剎得出幾分脾性。賈母調理孩子,在外的規矩總是還看得過眼。 這樣的狀況,也沒自報家門品階以權勢壓人,不然他一品將軍的頭銜,若要林如海和蘇哲跪拜他,也不算違背禮節。 不知情的圍觀路人,顯然已經把賈赦當成哪家公府的公子哥,姑且看個熱鬧。 林如海又勸到:“我們乃江南人士,碰巧能看出來,算不得慧眼,若兄臺真要處置他,不如交給官府,有理有據,旁人也不能說你以榮國公府身份壓人?!?/br> 如果賈赦出事,賈母定然一通臭罵,賈敏跟著心憂,林如海見不得賈敏皺眉,能讓她少一分麻煩便是一分。 二人好心為自己解圍,清風兩袖,不故意巴結,頗有讀書人的剛正。 又是如花似玉的美人公子,賈赦很想結交一番,恨不得此刻就把二人籠絡回去,請上三五個唱曲娘子,把酒言歡。 江南小曲想必二人已經聽膩,既然來京城,當下最時興的幾折子雜劇,賈赦怎么說也要盡一回地主之誼。 他剛想開口,林如海一看這人的神情,大約猜得到舅兄在想什么。 不由心底長嘆。 賈赦禁不得夸,他那急色模樣,腦中肯定又有齷齪心思,寧國府和榮國府的爺們,歷來男女不忌。 保齡侯府車馬已經走遠,街道熙熙攘攘人群重新流動起來,有人在后面催促。 “前兒的車,怎么還不走……” 林如海不等賈赦開口,伸手作揖。 “吾等還要去追夫子的車馬,告辭?!?/br> 話畢,他頭也不回拉著蘇哲上車,讓人趕緊駕車離去。 蘇哲看了一程的戲,見林如海神情古怪,也不好多問。 馬車很快被人群湮沒,賈赦看著遠處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