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躺在床上的老者奮力掙扎了一下,終究化為一聲情緒不明的嗚咽嘆息。 “額娘告訴朕,那拉額娘并不曾構害孝賢皇后母子,五哥的死也與那拉額娘無關,您到了下面,還是與她捐棄前嫌最好?!闭驹陂角暗哪凶由灰恍?,“皇阿瑪,額娘在駕崩前已經對十二哥的膳食動了手腳,但她不愿意讓十二哥走在她的前面,因為她更愿意在九泉之下看到那拉額娘的兒子為她穿白守孝——” 老者猛地睜開雙眼,霎時間失去了氣息。 “愛新覺羅弘歷,汝殺孽甚重,又有大罪在身,忠臣無有其一,現得妻妾在此,不得一人相代,汝當情愿受刑,自此打入陰山地獄,永世不得超生,欽哉!”未及醒目,我的面前霎時換了一番天地,判官打扮的鬼司說出了一番令我如受驚雷的話語:怎么會?這個人怎么可能是我? 面孔都是模糊的,所能識別的僅僅只是冠服而已,經判官催促后,那些身著貴妃品級以下冠服的女子幾乎全都離去,所遺留的只有寥寥十人而已。 率先離開的是一名身著皇貴妃服飾的女子:“皇上,您對臣妾不薄,但臣妾的皇貴妃之位源自撫育嗣君的追奉,實不能與諸位jiejie互作衡量,請您恕罪!” 被喚作“弘歷”的龍服之人明顯慍怒:“你既知朕對你不薄——” “爺!”“弘歷”的話音未落,已然有第二個人走出,“嬪妾雖在潛邸時服侍過您,謚不過嬪封,恩未澤族人,請恕嬪妾先行告退?!?/br> “弘歷”稍有觸動:“儀嬪!” 第三個站出來的人是貴妃服飾:“皇上,臣妾不在意您的薄待,但您寵愛臣妾的兒子,又不能使其免于小人算計,臣妾來生,仍愿做他的額娘,卻不愿意再做您的妃嬪了?!?/br> “弘歷”靜默不語,沒有對其加以阻攔。 之后兩個都是皇貴妃:“皇上,眾姐妹間,您對臣妾恩寵有嘉,但恩不為冠,寵不為專,臣妾自忖沒有代您受刑的資格,皇上珍重,請恕臣妾先行一步?!?/br> “弘歷”已作切齒之態:“蘇氏!金氏!” “蘇氏——金氏”身為旁觀者的自己已然無法自欺欺人下去:是的,這個“弘歷”就是他本人! “爺,臣妾母子從來都是皇后母子的附屬,這一點未因永璜是長子發生改變,但臣妾還是感念您,施舍給了臣妾皇貴妃的名分?!蔽乙呀浤軌虼_認對方的身份,卻無從反駁自己在相處過程中對她的冷漠。 最后留下的只有四個人。 先走出來的是最后一位皇貴妃:“皇上,臣妾赤條條來去無牽掛,縱然有來世,也不愿意高居位份、膝下孤獨的過完一生,臣妾該把機會留給您的兩位皇后的?!?/br> “皇上,您一輩子都在追念皇后娘娘,終臣妾一生都不是您名正言順的妻子,臣妾不愿意再做替身的第三人了——”這是一個連我自己都覺得陌生的身影,心中升起一絲不愿意承認的揣測:在我身后繼位的確實不是永璉,而是這個女人生下的皇子! “弘歷”的話證實了我的預判:“朕將你從包衣女一路封到攝管六宮事務的皇貴妃,又追封你做皇后,將大位傳給了你的兒子,朕可有一絲一毫對不起你的地方嗎?” 被點名的“皇后”沉吟不語,過了良久方才說道:“萬歲爺教訓的是,臣妾愿做第二個為您代刑之人?!?/br> “皇上,我們只有一世的緣分,臣妾的雙手并不干凈,但自忖沒有對不住您的地方?!蔽仪宄?,這是自己的元配富察氏表態了,“富察家一門忠烈,臣妾的鳳位并非出自您的恩典,富察家的榮耀由疆場血戰而得,一世夫妻尚未偕老至終,何必再為過去執著?更而況,您的摯愛是自己,捫心自問,您對臣妾是真的追思還是用這種行為構畫一個專一癡情的天子?時事至此,還有什么必要自欺欺人下去呢?” “弘歷”徹底變色:“皇后,你就是這樣看朕的?” 富察氏搖頭嗤笑:“皇上,您果然對臣妾深情,當然舍不得讓臣妾代受刑罰、永受無間之苦?!?/br> “你還在這里做什么?”煙云盡消散,眨眼間,除陰司判官外,忘川前只留下了一個穿著嬪位冠服的身影,“弘歷”反倒惱怒起來,“你是等著取笑朕的?” “你說的對!”眼前的面容陡然變得清晰起來,“或許直到此刻,我才能夠真正釋懷,我的一顆心托付非人,而你——也并非自以為是的那樣讓人舍生忘死。雖然如此,我還是為自己難受,她們對你演了一輩子戲,沒有此刻的告別,你依然能夠自欺欺人下去;而我,終此一生真心待你,卻失去了兒子、失去了女兒,只余下一個孩子讓你作踐、嫌棄;不止是你,我自己都覺得自己極為可笑?!?/br> 旁觀的我宛如經受了晴天霹靂:怎么會?她怎么可能是嬪位? “輝發那拉寒苓!”判官已然開口,“終你一生,清白中正,雖蒙夫君冤屈,至死未負本心,上帝準你恢復司藥花神之正職,今與前緣告斷,早回天界去罷!” “弘歷”覺得不可思議:“上仙,她難道是冤屈的?” “皎皎者易污,耿正者遭陷?!迸泄贀u頭嘆息,“汝雖坐擁能臣上百、妻妾數十,忠正者僅此一人而未能剖心守護,寒鴉不容鳳凰,及于墮落之苦,孰是可悲、孰是可憐、孰是可恨!” “弘歷”垂首默然:“朕原本以為與你死生不能相見,不意竟有今日,也算是朕偏聽偏信的業報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