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節
回到東宮,譙氏做賊似的悄悄踱進寢殿,面上又露出幾分壓抑不住的喜色,叫人想不注意都不能夠。 姚纓知譙氏心事,也不點破,只叫她收著點,不要讓太子看出端倪。 太子是男女皆可,也不愛人在跟前提小皇子和小公主,姚纓覺得私心里,太子更愛小公主,從小名上可見一斑。 若譙氏表現太過,被太子察覺了,指不定會惱。 私心里,姚纓也希望先開花后結果,太子妃地位穩不穩的,在于太子的態度,太子更愛小公主,旁人又有何話敢說呢。 周祐不比勉強吊著一口氣的老父親,他做得了這天下的主,朝堂之上說一不二,沒人自討沒趣,觸到太子霉頭。 便是最愛與太子作對的皇后,如今也是連連稱病,除了守著老皇帝,就再也沒邁出過宮門。 都說皇后大勢已去,即便將來榮膺皇太后,那也只是表面風光,不如身為皇后的meimei有實權。 風言風語傳到姚瑾耳中,她沒有動怒,只是一笑:“生不生得下暫且難說,是不是皇子更難說,便生下了皇子,能不能平安活到大,又是另一回事了?!?/br> 早夭的皇子還少嗎? 不是她咒自己的親meimei,福氣大,也要受的住才成。 就怕有那個運,沒那個命。 老皇帝自從纏綿臥榻以來,已經報了數次病危,上至廟堂,下到市井,早就見怪不怪。 皇帝老來昏聵,也沒干幾件利國利民的實在事,反倒是太子修運河,興水利,重農桑,辦的都是惠及老百姓的大實事,民間威望一日高過一日,眾人甚至殷殷期盼,太子早日榮登大寶,名正言順,跟著這樣有作為的君主,有rou吃。 太子在民間的探子不少,索羅了不少奇聞異事,再有口舌伶俐的宮女繪聲繪色講給姚纓聽,姚纓聽后捂嘴咯咯直笑。 皇帝公爹時日無多,她不該笑,可就是忍住。 好在是自己殿內,也無人傳出去。 譙氏見她肚子大,怕她笑岔氣,給她拍背順氣。 不知有沒有姚纓這一笑的緣故,沒過幾日,午夜時分,姚纓在偎在男人身邊睡得香甜,忽而外頭響起一串急促的腳步聲,有人在敲門,好幾下,周祐立時坐起,未喚宮人進來,自己穿戴好衣物,將也要坐起的姚纓按了回去。 “你繼續睡,我去去就來?!?/br> 這一去,就是一整個晚上。 姚纓斷斷續續,也沒睡好,直到翌日清晨,宮門內外掛起了白幡,而譙氏神色匆匆地捧著一套新做的素色衣裙,要給姚纓換上。 姚纓一看就明了了。 這一刻,終于來了。 意料之中,可仍是感到一絲意外。 皇帝大喪,全城戒嚴,舉國皆哀,禁一切喜樂。 宮內妃嬪們皆要到靈前守喪,姚纓身為兒媳,原本也要去,可她如今已經顯懷,肚子大得有如銅鑼罩下來,太子又異常愛重,若是跪出了意外,未來帝王責罰起來,誰也擔不了這個責。 于是,眾人心照不宣地無視了太子妃不在靈前。 以皇后為首的女眷們垂眸靜默,形容哀戚,又有多少真心,不過是為自己的前程擔憂罷了。 唯有皇后,面容最為蒼白,默默淌著淚兒,一聲不吭,瞧著倒還有點真心實意。 姚纓一身素服坐在桌前抄寫哀悼經文,不能守在靈前,也要換個方式盡孝,春花給她稟告靈堂所見,她也只是微頷首,一手輕撫著日漸沉重的肚皮,心情未有太多波動,只命廚子送些可口的素食給太子送去。 山陵崩,最忙的便是太子,宮內宮外一堆事務要打理,更要提防有人趁機作亂,制造動蕩,京內京外的城防換了好幾波,還有新帝的即位大典,也要著手準備了。 不知不覺,姚纓竟有足足七日未見到太子的面了。 她醒時,太子已離開,她睡下了,太子才星夜而歸。 姚纓有心等著太子,可養胎中的她犯困,在榻上躺半個時辰,眼睛一閉,一晃就睡著了,也沒人舍得叫起她。 太子更不可能擾她清夢,回了寢殿,也只看著她的睡顏,摸摸她的肚皮,感受腹中孩兒的活潑,輕聲提醒動靜小些,不要吵到你娘了。 待到頭七過后,方才輕松了些,姚纓總算能在白日見著太子的面了。 而此時的太子,她孩兒爹,又變得不太一樣了。 雖是一身簡樸素服,卻又光華異常,走到哪里都是被一堆人前簇后擁著,堪比曜日斐然生輝。 亦或許是周圍人看他的目光不一樣,更敬畏,也更忌憚了。 畢竟真正當了家,做了主,萬人之上,說一不二了。 就連姚纓有時看著男人的臉,也忍不住呆上一呆。 周祐只當她是孕期遲鈍,撫著她隆起的肚皮揶揄:“小甜棗可不能像你娘,我們要做機靈聰明的小公主?!?/br> 姚纓已經不想反駁男人了,到時候生下來個小酸棗,看你怎么哄。 水漲船高,趙無庸如今成了名副其實的大內第一總管,身后跟了不少跟班,最為器重的高和也被提拔為了一宮主管,玲瓏與高和關系最好,時不時打趣他今后不能叫小高公公,要叫主管大人了。 高和也樂得恭維道:“今后也叫你姑姑了?!?/br> 姚纓身邊的宮女也一樣,都升了位分,大樹底下好乘涼,別宮的羨慕得不得了,可著勁兒的巴結。 大行過后,周祐便要正式御極,本想帝后大典一道舉辦,可考慮到姚纓如今的身子,大典繁文縟節眾多,人也多,就怕防不勝防,姚纓自己也不想挺著個大肚子出現在群臣百官面前,一點都不美。 “索性也不過三四個月就要生了,再等等也無妨?!?/br> 封后詔書是男人早就擬好的,他登位即頒布,她已經名正言順,儀式往后挪一挪,她是真的不介意。 周祐卻不想委屈了她。 姚纓倒是看得開,攬住男人結實的胳膊笑望他:“圣上已經給了阿稚這世上最珍貴的東西,做人不能太貪,老天爺會收回的?!?/br> “朕給了你什么?” “你的心??!” 姚纓手指輕輕抵著男人左胸,眼眸里晶燦燦的一片。 真是個狡猾的女人。 可他偏偏就吃她這套。 周祐捉住女子細嫩的手指就是一串細碎的啄吻。 逗得姚纓咯咯直笑。 一笑,又岔了氣,肚子太大,受不住。 周祐只能板起了面孔,肅聲叫她別笑,給她撫胸拍背的動作卻異常溫柔。 人前龍威越發濃厚的新帝,在他的皇后面前,毫無架子可言。 升級皇太后的姚瑾一反常態,在閉關了將近一個月哀思先帝過后,頭一回出宮門,便是來找姚纓。 她依舊住在長春宮,只因姚纓不喜這里,而周祐也不想他的皇后住姚瑾住過的地方,已經著令宮人將鐘粹宮重新修葺,只待姚纓卸貨后遷宮。 是以,如今的姚纓仍住在東宮。 姚瑾并沒有因為身份地位的轉變對姚纓態度有所轉變,仍是冷嘲熱諷:“你倒是本事,哄得新帝跟著你一起住這東宮,也不怕諫官參你一本?!?/br> 姚纓不遑多讓:“諫官若真有能耐,太后你早就下臺了?!?/br> 人前兩人還能維持表面的客氣,人后,兩個都不裝了,想說什么就說什么。 放開了以后,兩人能說的話居然多了,盡管互相反感。 姚瑾眼眸一轉,從姚纓仍然光滑白皙,只是略微圓潤的臉蛋到她高高聳起的肚皮上,又是微微一笑。 “索性我也做到了皇太后,此生圓滿,十妹可就難說了,新帝年富力強,治國有為,后宮又空虛,三年孝期一滿,便要開宮選秀,meimei可要早做打算呢?!?/br> 做不了什么,口頭上膈應幾句,心里頭舒坦。 姚纓也不氣,以一種憐憫的眼神看著姚瑾:“三年的時間,能做的事情很多,我是不急的,不知太后在急些什么?!?/br> 頗有點皇帝不急太監急的意味。 姚瑾被堵得喉頭一噎,更多膈應人的話都吞回了腹中,再說看走眼那些老話,她自己都要鄙視自己,平復了半晌,才起身告別,昂著頭留下高冷的一句 “你好自為之?!?/br> 姚纓回以一笑:“好?!?/br> 作者有話要說: 還有一章生娃 第65章 伺候 修建陵墓的石磚一塊塊往北山上運。 便是秋末, 初冬將至,精壯的漢子們仍是衣著單薄,有的甚至打著赤膊, 肩挑著擔子,將一塊塊修陵用的石磚往山坡下運送。 長長的隊伍井然有序地排開, 一眼望去, 從山腳蔓延到山腰, 又盤繞而下,到了山谷腹地。 腹地,亦是福地。 上位者, 反倒越迷信。 長眠棲息之所, 比身前所居還要謹慎, 挑的都是隱蔽安寧的風水寶地。 幾經改朝換代,傳到周氏這一代, 便是如新帝這般英明有為的君主,亦不能免俗。 有所不同, 也只是稍減了規模, 沒有大動干戈地把半座山都挖空。 但僅是這樣, 便足以贏得萬千臣民的贊譽, 史官在冊子上好好夸上一筆了。 入了夜, 涼意襲來, 工匠們圍在簡易搭建的大棚前烤火,喝著軍爺送來的暖身熱酒, 吃著為慶賀皇長子誕生而賞賜下來的美食,心里頭也是倍兒的舒爽,三言兩語地全是夸贊今上仁德睿智,在位不到一年, 皇長子便誕生了,是他大魏之福,百姓之幸。 唯有兩人顯得格格不入,坐在一旁興起了小篝火,一人一壺酒,各自無語地喝著。 趙隨仰頭猛灌了一大口,酒液隨著嘴角淌落下來,他偏頭,看向身旁的男人,唇動了動,卻仍是未語。 很想說,人都嫁人了,跟別的男人還睡了,還是那樣的男人,又生了個崽,但凡腦子沒病,不傻的都知道選誰,又怎么可能再跟著他過這種隱姓埋名,沒著沒落的清貧日子。 當然,說貧,也不是貧,尋到了地宮的寶藏,便是做不成強龍,也可做雄霸一方的地頭蛇。 不過情之一字,向來誤人,他不在局中,想得開,深陷其中的,就難了。 “我沒事?!?/br> 沈三小酌了兩口,方才說出了今晚上的第一句話。 山里消息閉塞,等到喜事傳來,小皇子出生也已有二十日了,等到皇后出了月子,便是真正的封后大典,沈三都能夠想象那時的她能有多美,可惜他看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