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節
方臨看著她的表情,試探地說:“外婆?” 老人抿著嘴唇思索時有種稚氣的認真,鮮活又有生氣,方臨光是這樣看著,都不忍心打斷她。 過了好一會兒,老人才從思索中抬起頭,問他:“是個怎么樣的姑娘???” 方臨把問題里姑娘兩個字模糊了,想了想說:“成熟,很體貼,有時候喜歡開我玩笑,噢……也很好看?!?/br> 他不知道這個描述到底在老人心里留下了怎樣的印象,對方煞有介事地點了點頭:“挺好?!?/br> 可是方臨說了之后又有點后悔,畢竟想起自己還沒膽子告白,更不可能說兩人在戀愛關系之前就建立了rou體關系…… 這些話他都不敢說,可他還是想要告訴她,自己有喜歡的人。 沒等他整理出來這些話要怎么說出口,老太太又想了想,說道:“臨臨是不好意思告訴她吧?!?/br> 方臨思維凝滯片刻,不知怎么回答,只輕輕“啊”了一聲。 “臨臨不愿意告訴人家,無非是覺得人家看起來成熟體貼,不好意思說?!崩先说恼Z氣里一點也沒有責備的意思,“可如果人家真有你說的那么好,那臨臨可以大膽去說,也不要害怕被拒絕?!?/br> 她的眼珠明明是渾濁的,可方臨跟她對視時,就是有種被剖開、被看透了的感覺。 “因為那么好的人,也一定會發現臨臨有多好的?!?/br> - 方臨今天也在醫院待了很久。 老人今天精神狀態意外的好,甚至到了晚上都沒有像之前那樣出現記憶倒退的情況,也不知道是不是今天聽到這個消息的緣故。 因為今天跟段長珂說了不回去,他就沒再聯系對方,正走到醫院門口想要打車,剛拿出手機,就聽見身后有人叫自己名字。 他是帶著帽子口罩的,一開始以為是路人,原本想裝不是本人糊弄過去,可對方叫了兩聲,方臨覺得聲音有點耳熟。 轉過頭去,剛看到對方,眼睛睜大了些,遲疑道:“蕭……老板?” 對方笑著點頭,走過來,原本想不見外地拍拍方臨的肩,又在快要碰到的時候收了手。 方臨沒想到能在這里看見他。 對方是他大學時候做駐唱時的酒吧老板,算半個紈绔子弟,給他似真似假地表過一次白,被拒絕以后兩人也沒再聯系。 但外婆能住到這里來,蕭嘉年也是幫過忙的,加上對方在方臨拒絕自己以后也沒有再打擾過他,因此方臨對他的印象并不太壞。 “好久不見,”蕭嘉年說,“來看外婆?” 方臨點頭:“就回去了?!?/br> “我送你吧,”蕭嘉年說,“我也是剛看完朋友打算回去?;蛘卟唤橐獾脑?,去我店里喝一杯再走?” - 方臨也不知道自己后來為什么答應的。 平心而論,蕭嘉年會是一個好的情人,當初給了方臨很多幫助,說著喜歡他,卻也不會在他不允許的情況下有任何逾矩的行為,且出手大方,談吐得體,除了不能給人承諾,其他條件都挺不錯。 整個店的裝潢沒怎么變,就是看起來更精致私密了一些,蕭嘉年不喜歡太吵鬧,因此店里也是熟客居多。 方臨走進店里的時候,還是習慣性地看向舞臺。 自己曾經坐過的位置上是個女生,正彈唱一些旋律簡單的民謠,都不復雜,一把吉他就能詮釋出來。 “你那把吉他還給你留著呢,沒動,”蕭嘉年指指一旁的柜子,“有人還問過我賣不賣,我說是老員工留下的,作紀念用?!?/br> 方臨對這里很熟,知道哪個位置最隱蔽,因此輕車熟路地走過去,蕭嘉年了然,讓他在位置上等著,自己親自去調了兩杯酒。 方臨接過來,沒用吸管,用嘴唇抿了一口最上層調得很好看的酒液。 “不錯?!彼涞?。 “喜歡就行,”蕭嘉年剛拿出一根煙想點上,又收了回去,“對不起,習慣了,忘了你不沾煙味?!?/br> “沒事,”方臨打斷他,“抽吧,現在不討厭了?!?/br> 蕭嘉年略微驚異地看他一眼。 “蕭老板別這么看我啊?!狈脚R戲謔地朝他笑。 “沒什么,就是……”蕭嘉年斟酌著道,“覺得你變化挺大?!?/br> “那我就當你在夸我了?!?/br> “對了,”蕭嘉年說,“先恭喜你熬出頭來,你的劇我店員之前每天都追著看呢?!?/br> “謝謝?!狈脚R又喝了一小口酒。 “然后就恭喜恭喜我吧,”蕭嘉年把煙灰撣掉,淡淡地說,“我要結婚了?!?/br> 這次吃驚的換成方臨了。 蕭嘉年不完全是同性戀,他一直知道,只是沒想到他也會有結婚的時候。 “想不到吧?我也沒想到,是人家主動追的我,”蕭嘉年看著方臨,說,“我父母不太喜歡,但我懶得管那些了?!?/br> “我跟她說過,我不能給她什么承諾,”他也喝了一口酒,“我只能保證關系存續期內的忠誠,其他什么也沒有?!?/br> “但她不介意,說太遠了其實也不靠譜,于是這次就真的這么順理成章在一起了?!?/br> 震驚歸震驚,但方臨還是對他說了恭喜。 “我知道我自己德性,原本以為隨便找人談談戀愛得了,沒想到還真有……”蕭嘉年垂下頭,似乎在思考怎么形容,但最后還是作罷,“反正我現在覺得還不錯,很神奇?!?/br> “我也知道我愛情觀其實挺歪的,但就是……”他頓了頓,“至少我每段戀愛還都是好好談的,只不過短暫罷了?!?/br> 蕭嘉年說話聲音不大,沒蓋過臺上唱歌的女聲。 他還想著說點什么,卻看到一旁的方臨倏地站了起來。 “我……我先走了?!彼难劬雌饋砹亮恋?,蕭嘉年知道方臨不會醉,那一定是想到了什么。 “有急事?”蕭嘉年問他,“要不要我送送你?!?/br> “不用,”方臨好像忽然變得急不可待,“我自己回家就行?!?/br> 蕭嘉年有些疑惑,但沒有多問,只說好。 “謝謝?!彼粗捈文?,眼梢和唇角都帶笑,好像就在剛才,他做了一個什么決定。 方臨起身,從酒吧不太明亮的燈光里穿過,呼吸有些急促。 他想到了。 他想到了。 想到了老人的話,也想到了蕭嘉年的話。 他雖然跟蕭嘉年不一樣,但他……好像也不必如此怯懦。 他曾覺得自己對段長珂的好感來得太過迅猛,對方驟然而來,像在他干涸的心里下了一場傾盆的急雨。 所以他都明白,也都逃避。 但這一定不是他想要的最優解。 蕭嘉年可以找很多很多段戀愛談,他不一樣,那他就只找這一段就好了。 至于后面的,也許并不由他定奪。 就像外婆說的,那就不是自己的事了。 - 蕭嘉年看著方臨大步流星地離開,忽然有點感慨。 偶然遇見想敘敘舊,原本的方臨從前身上有一點不經意的頹喪,盡管自己遮得很好,但他還是曾經看見過。 但就在剛才,他身上好像多了一股勁兒,一種……好像能把他從頹喪里打撈出來的力量。 蕭嘉年望著他離開的背影,簡直好看得不像話。 “演技這么棒,當年好歹騙我一下啊?!?/br> 他小聲說著,把自己杯子里剩下的酒喝完。 方臨推門離開,只余下一點未能帶走的風,纏著門口的木質鈴鐺輕輕晃動。 臺上的歌也還沒有結束,那個女孩子剛剛唱完某一句歌詞。 雨下過/就從此 不能是朋友。 第45章 出了酒吧是一段很長的人行道, 也是這座城市年頭最久的幾條道路之一,曾經鋪的石板現在早已被歲月和行人的腳步打磨得光滑,襯著明黃的路燈光與剛剛變紅的楓葉,共同把這個夜晚染得秋意濃厚。 方臨走得急, 步伐也快, 因此來自酒吧的聲音很快就聽不清了。 他對這條路很熟, 依稀記得自己以前來蕭嘉年的店唱完歌, 下班時最愛做的事情之一,是觀察街上的人。 這條街在他心里看來,仿佛比其他的街道都有故事些,他看過高考結束后第一次試著來喝酒聚會的中學生, 見過凌晨五點最狗血爛俗的情感爭執, 也見過某對情侶因為一點小事在月光下無數次的分分合合……后面他沒拒絕去做演員,大概也有這個原因。 他不一定熱愛這個世界,但卻熱愛旁觀人間。 但現在不一樣了。 方臨現在走在這條路上,懷著從未有過的敞亮心情,他看不見自己的模樣, 但他覺得自己應該是笑著的。 可能表情會比他平時的笑都不一樣, 可能經過他的路人會好奇自己身上究竟發生了什么好事。但這些好像都與他無關。 他終于也成為了這條路上人間煙火風景中的一部分。 方臨捏著手機,他從不存段長珂的號碼, 因為怕被人發現早就自己先記下,此刻輸了幾個字, 又憑空生出點遲疑來。 現在這個時間點會不會太晚了? 直接這樣毫無準備地打過去會不會太沖動? 一萬個讓他理智的理由此刻都在腦海里盤旋, 但第一萬零一個理由還是蓋過了這種猶豫——不管怎么樣,他現在非常想聽到對方的聲音, 哪怕幾句無所謂的閑聊都好。 他把剩下的幾個數字也輸進去, 將沖鋒衣的拉鏈拉到頂, 然后再把半張臉埋進去。 他努力讓自己此刻呼吸的也跟等待音的頻率一致,這樣好像就能避免過分的緊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