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回答出乎預期，姜顗豫微愣，忽然聽不出尹正話里的情緒，一時間搜不出適合的話，只好緘默不語。

    尹正似乎察覺到姜顗豫的愕然，像惡作劇成功的孩子，在那頭笑了起來，「因為我有更好的主意?！?/br>
    「……什麼主意？」姜顗豫直覺肯定不是好事。

    「想看恩典之夜的直播嗎？」

    「你說什麼？」這次的答覆更令人詫異，姜顗豫淡定不了。

    「恭喜幸運的姜總隊，明天晚上八點諾亞方舟要舉辦恩典之夜?！挂７戮銟凡块T口的接待，用平板的音線祝賀，「我有搖滾區的vip位置，只邀請你?！?/br>
    滿閘子的事眨眼間綑成一團打結的毛球，真說不上是幸運還是不幸。

    姜顗豫嘴唇剛要啟開，霎時有個下班返家的上班族路過，好奇地望來一眼。姜顗豫淡淡覷回去，隨即調頭往巷子深處走，把整個人藏進電線桿的陰影里。

    「你的管道說的？他能信嗎？」

    尹正用他特有的慢調子說：「他的話是其次，重點是你信不信我?！?/br>
    姜顗豫抿著下唇，斟酌片晌，給予了不言而喻的答案，「知道了，明晚六點來警局找我?！?/br>
    尾音一落，戴著警用對講機的左耳傳來施煜宸的嗓音，「姜哥，錄影拷貝完了?！?/br>
    「就這樣，我先忙了?！菇壴フf完就要切掉通話，然而手機才剛離開耳朵毫厘，又聽見尹正忙不迭地叫住他。

    姜顗豫不著痕跡的「嘖」了一聲，「有話快說?！?/br>
    「我的條件還沒兌換?！挂f得理所當然。

    「我剛才說了下次補你一頓?！?/br>
    「我也說了下次的晚餐就不必了?！?/br>
    「你到底想講什麼？」姜顗豫深吸口氣，耐心即將告罄。

    他聽見尹正笑了，笑聲很輕，好像風一吹就會散進塵埃里。

    「吶總隊長，條件能累積嗎？我想換高級一點的?！?/br>
    ……這是把他當超商集八點換獎品了。

    他能說不嗎？

    不能。

    小姜心里苦，但小姜不說。

    翌日，緝毒總隊會議室。

    木制長桌旁坐滿一圈的人，人員大致不變，只是在最前方中央的位置多了個孫權。這位中央刑事領導不怒自威，萬年臭臉又更上一層樓，怕是被臺上主講者惹出來的。

    白幕映上連夜趕出的簡報，姜顗豫站在臺前面對眾人講述案件進展。

    他在局里待了一宿，臉色與孫權相b也不惶多讓。素來簡潔的襯衫發了皺，標配的領帶不在該有的位置，前臂上的袖口挽得隨x，渾身洋溢著率x的不羈以及一股陰沉沉的低氣壓。

    「主嫌少女a本名傅佳佳，x市出生，今年十五歲。爸媽是毒蟲，監獄的老顧客了，前幾年主要由爺爺奶奶接手照顧，但沒過多久就因流感并發重癥死亡，她跟兩個較年長的哥哥相依為命，一家子靠社會補助過活。十一年前她爸媽刑滿出獄，不久又因為販毒進去蹲到現在，社會局本來要接管的，但從那之後三個孩子就此失聯，人間蒸發?！?/br>
    姜顗豫手指一按簡報筆，螢幕映出撞球館後門的監視錄影。

    「她的哥哥們至今下落不明，但傅佳佳這幾年還挺活躍的，每隔一段時間都能看見她在各縣市流竄。她昨晚在西區撞球館現身，在我們接獲線報前帶著一男一女從後門離開，我們在西區路上設了臨檢，結果還是讓他們跑了。傅佳佳帶的女生叫王思穎，就讀市立國中一年級，爸媽今早才剛報了警，極有可能是這次的受害者。男的目前身分在查，不排除跟前幾個案例一樣，是傅佳佳的共犯之一?！?/br>
    「不過今晚八點，與傅佳佳有一定關連x的諾亞方舟有個盛大又詭異的活動，那就是『恩典之夜』?！?/br>
    投影片切換到諾亞方舟的道路平面圖，姜顗豫用筆上的雷射燈指著幾個方位。

    「諾亞方舟已知北方一個出入口，到主建筑得經過不小的庭院，為保第一時間有人員到達現場，我分兩組共四人進去便衣埋伏。人員包含施煜宸、特警的張隊、我，以及線人尹正?！?/br>
    尹正的名字就像炸開的火舌，瞬間沸騰臺下蔫蔫的情緒。

    姜顗豫不動聲色，在一片低聲密談中接續闡明事項，「其余六組人馬在周邊待命，等我口令隨時準備攻堅與支援。為了不驚動他們，這次請使用偽裝車，沒有我的命令不準擅自行動，保持低調，以上?！?/br>
    姜顗豫一彈指，燈光復明，他將一疊資料發下去傳閱。

    「人員配置在紙上，請看好自己的位置，不要高不清楚狀況?！?/br>
    有個刑警舉手發問：「恩典之夜是什麼活動？」

    「不清楚，到時候才能知道?！菇壴ヒ宦柤?。

    「那總隊你要怎麼知道什麼時候進去？」另一個特警納悶，說完他意識到話里的不妥，急忙解釋，「我的意思不是懷疑你的判斷，只是想了解整個任務的全貌！」

    姜顗豫的心性沒狹隘到隨便挑人語病，耐著性子解釋，「我有『第三個人』能利用，他身上放了特制的針孔攝影機，能替我們帶來最即時的現場直播，一有異狀我就會通知你們?！?/br>
    姜顗豫以防萬一，再次向眾人確認，「還有問題嗎？」

    幾秒鐘過去，回應他的是一片沉寂。

    「我有?！?/br>
    孫權在那一聲不吭沉了半小時的臉，這時忽然開口。

    姜顗豫眉一挑，「孫局請說?！?/br>
    孫權又不說話了，他提起茶杯，吹去熱煙後小啜一口，淡定地像他根本不曾開口過一樣。

    姜顗豫身為當代周瑜登即明白意思，他瞇了下眼睛，轉首向眾人一喊：「有問題私下找我，散會?！?/br>
    大夥們聽令開始收拾物品，待閑雜人等都撤出場地、門扉緊緊闔上，姜顗豫緊繃的背脊靠上白板，抱著手臂與孫權四目相接。

    他沉著臉色問：「什麼事？」

    「線人？」孫權學他挑起眉峰，「嫌犯的身分去哪了？」

    「還在，只是被傅佳佳搶盡風頭?！?/br>
    「你覺得他們剛才的反應是這樣嗎？」孫權rou著發疼的太陽xue，感覺方才的降血壓藥絲毫不起作用，「『第二個人』就是尹正了，他不可能白白幫你，說吧，他提了什麼要求？」

    「還沒說?！菇壴ポp咳一聲，「但……以往是陪他吃頓晚餐而已?！?/br>
    孫權撐在太陽xue的手滑了一下。

    「就吃晚餐？這鬼話你信？」孫權瞠目，面色跟茶水一樣綠，「等等——以往？你跟他談了不止一次條件？」

    「……不然您以為我怎麼進去諾亞方舟的?！菇壴ゲ荒軐ι纤痉籽?，只好維持眼神死。

    「我靠！」孫權的臭臉讓他一句無傷大雅的粗話都聽來威力十足，「你膽子也是很大，就不怕他突然反咬你一口？」

    「不怕?！菇壴ゲ患偎妓骰卮?，十足誠懇，「案子現在能到這個地步有一半是因為他的協助，如果他真想對我做什麼早做了，有的是機會?！?/br>
    引以為傲的總隊長居然開金口替嫌犯說話，孫權簡直聽不下去了，「你別忘了這案子會出現也跟他有關！尹正他——」

    姜顗豫冷聲打斷，「罪疑惟輕，無罪推定原則需要跟孫局復習一下嗎？」

    「……」孫權啞口無言。

    「現在沒有證據能證明尹正有罪，當然，也沒辦法證明他無罪，不過在知道答案之前，我姑且信得過他?！菇壴ヮD了頓，「實際跟他接觸的人是我，我心里自然有數，您自己也說過這個任務只有我能勝任，對吧？」

    至此，姜顗豫的音線始終沉穩，疏淡幽深的眸毫不畏懼地直視孫權。

    孫權是坐立的姿勢，他抬起眼皮望著矗立前方的姜顗豫，發現那眼神好似一泓孤身落在俗世的池潭，見多了人情冷暖，再多險阻也晃不出一波漣漪。

    每當這樣的姜顗豫出現在面前，他都一如初見地感嘆——這孩子長大了。

    「對，我說過。你啊，我最沒轍了?！箤O權重重吁出口氣，話中是說不盡的無奈，「小姜，我以孫叔叔的身分勸告你，不要太相信任何人?！?/br>
    姜顗豫垂下眼簾，「我明白?！顾鸼誰都明白太信任人的下場。

    姜顗豫沒時間在往昔回憶里掙扎，他站直了身，朝孫權說：「既然孫局沒其他事的話我就先走了，您出去時麻煩鎖下門，謝謝?！?/br>
    全刑事局里也只有他敢把局長老人家留下來鎖門。

    「你要去哪？」孫權見怪不怪，好奇問了一句。

    「回家洗澡?！?/br>
    「嗯？」孫權莫名其妙，「不是，待會要出勤你不準備準備，回去洗什麼澡？」

    姜顗豫背著他擺擺手表示告辭，用關門聲回應老人家的疑惑。

    媽的，渾小子脾氣越來越古怪了。ρο1⒏sм.cＯм(po18s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