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節
顧從絮心中越來越恐慌,他不住地將自己的腦袋往相重鏡已經徹底冰冷的掌心上撞——尋常相重鏡在看書不搭理小龍時,顧從絮就是用這種法子來撞他掌心的書,妄圖來吸引主人的注意力。 這是這一次,無論他如何折騰,相重鏡已經不會再看他一眼了。 顧從絮纏在相重鏡身上許久,感覺到他身上的冰冷終于后知后覺。 他的主人……死了。 死? 真龍的本能告知他“死”并不是個好詞,他呆呆盤在相重鏡身邊,半晌才終于發出孩子似的哭聲。 還是幼龍的顧從絮根本不會掩飾情緒,直接放聲大哭,渾身發抖不住地將腦袋往相重鏡掌心撞。 相重鏡神魂俱散,逐漸在周遭三毒的吞噬下點點消散。 顧從絮看著那奇怪的東西在拽自己主人的神魂,還有水珠的雙眸瞬間變得赤紅,沖上前將主人身邊不住朝他身上去探的三毒直接吞噬,眼淚簌簌滑落下來。 他不知要如何去挽回主人那逐漸消散的神魂,在原地轉圈許久才哆嗦著將身體盤成一個圈,把相重鏡的身體圍在最中央。 好像這樣,他主人的神魂就能永遠困在他的圈里,怎么都散不了。 但令顧從絮絕望的是,那神魂消散的速度依然沒有停止。 顧從絮終于知曉恐懼和驚慌到底是什么感覺了,他叼著自己的尾巴拼命落淚,幽火從一旁飛過來想要跟著去攏相重鏡的神魂,卻根本無濟于事。 顧從絮盯著那幽火的火種,突然像是找到了什么絕好的法子,黯淡如死灰的眸子倏地一亮,毫不猶豫地將爪子插入逆鱗處,死死一用力劃破強悍的rou身,硬生生將一塊龍骨挖了出來。 龍血和龍鱗散落了一地。 顧從絮就這樣笨拙地將龍骨一塊塊剜出,將相重鏡破碎的神魂護在最中央,避免它徹底消散。 龍骨中有殘留破碎的真龍神魂,保證相重鏡神魂不滅。 龍血將一旁本該熄滅的燈直接燃亮,只是很快就因三毒而緩慢熄滅。 顧從絮奄奄一息,身體盤成一個圈將龍骨護在中央,痛苦地一聲聲喘息。 他痛得神智昏沉,盯著面前逐漸熄滅的燈,迷迷瞪瞪地想:“主人喜歡燈?!?/br> 主人喜歡燈,不能讓燈滅。 他呆呆地伸出爪子妄圖將燈再次點亮,但還未觸碰到燭臺時,火焰倏地燃燒最后的龍血,直接熄滅。 三毒秘境再次陷入了一片黑暗。 相重鏡像是一抹幽魂似的怔然聽著黑暗中一聲比一聲虛弱的喘息聲,踉蹌著跪下來想要擁抱顧從絮,手指一探卻碰到了一個冰冷的東西。 眼前白光一閃,相重鏡突然間換了個地方,周圍亮著兩簇幽火。 這是定魂棺。 相重鏡的身體被安置在定魂棺中,這已經不知是什么時候的事了,顧從絮甚至已經化成了人形,小小的少年盤膝坐在未蓋棺蓋的定魂棺里,像是主人還活著時那樣朝著主人喋喋不休。 三毒秘境里沒什么有趣的事,顧從絮顛三倒四地將之前的事說了幾遍,終于沒話了的時候才委屈地蜷縮在相重鏡身邊,喃喃道:“主人為何不理我,是我話太多了嗎?” 相重鏡想說你話并不多,我很喜歡,但神智卻被困在那具尸身中無法動彈,只能感覺到身邊的顧從絮說著說著,將臉埋在他艷紅的袖子中,肩膀微微動了動,許久后才忍不住發出一聲低泣。 “我害怕?!?/br> “我不想去外面,我也不想看世間?!?/br> “主人不就是我的世間嗎?” 相重鏡聽著少年顧從絮帶著哭音的呢喃,像是被萬箭穿心似的,疼得他發抖。 顧從絮每次三毒秘境大開時都會將一塊龍骨送出去,不知到底送出去了多少塊,真龍也從最初的青澀多話變成寡言少語的冷淡性子,那被他當做慰藉的定魂棺也被闔上了棺蓋。 顧從絮日復一日地坐在相重鏡經常坐著的枯樹上盯著一望無際的黑暗出神,他想知道當年自己的主人被困在這里時到底在想什么。 相重鏡像是陪伴了顧從絮千年似的,一直以一縷幽魂的模樣陪伴著顧從絮。 坐了不知多久,一只孔雀帶著少年曲危弦做賊似的走了過來。 明明知道后面會發生什么的相重鏡突然不敢看了。 很快,龍骨將定魂棺打開,相重鏡前世的身體化為齏粉消散在世間,顧從絮呆怔許久,突然撲到石棺中,抱著那紅衣放聲而哭。 他連最后的慰藉都失去了。 明明再等六十年,他將最后一塊龍骨送出秘境,他主人就能轉世輪回。 而后便是相重鏡知曉的,自己前來救曲危弦,卻被幽火認主,困在定魂棺中不得自由。 本該是不忍再看的畫面,相重鏡卻沒有絲毫逃避的念頭,反而盯著那少年顧從絮出神,連眼神都不敢移開半分。 六十年前的相重鏡神色漠然,像是被什么cao控了似的,面無表情地用血畫了巨大繁瑣的法陣,將正要做什么動作的顧從絮死死困在原地。 顧從絮愕然看著他:“你……” 相重鏡冷淡道:“你用神魂送出龍骨,難道不知道自己神魂會受重傷嗎?” 顧從絮乍一被戳破,惱羞成怒:“要你管!” 相重鏡卻沒多說,直接催動法陣,將顧從絮直接和他元嬰封印。 那陣法封印并非是封印惡龍的,而是用元嬰靈力來溫養惡龍剖骨時所受到了神魂重創。 只是在顧從絮即將被拽入陣法的時候,他似乎拋出去了一樣什么東西,緊接著相重鏡被困在石棺前,也將瓊廿一扔了出去。 兩道流光在墜落下三毒秘境時緩緩合成同一個,朝著無盡道的方向而去。 石棺緩緩闔上。 相重鏡驟然從噩夢中清醒,他像是抓到了什么線索似的,猛地坐起來,眼睛都沒完全睜開就急不可待地往床下跑。 顧從絮正在抱著他小幅度晃著,相重鏡乍一醒來他沒攔住,竟然直接讓他撲騰下了塌。 只是相重鏡雙腿才剛觸碰地上,便膝蓋一軟,直接五體投地行了個跪拜大禮。 來送藥的滿秋狹大吃一驚:“不必行如此大禮,只是一碗藥而已?!?/br> 相重鏡:“……” 顧從絮:“……” 第106章 龍骨去處 跪在地上的相重鏡來不及去管滿秋狹的插科打諢,他幾乎驚恐地垂下頭去看自己的膝蓋。 顧從絮已經從床榻上下來,姿態輕柔將他扶了起來。 相重鏡使勁攀著顧從絮的手臂,身子卻不住往下滑,他喃喃道:“我走不動了——三更,我的腿是廢了嗎?” 顧從絮被噎了一下,將他打橫抱到榻上,旁若無人地親了親相重鏡的眉心,道:“沒有,休息休息就好了?!?/br> 相重鏡大概是剛睡醒,有些懵懵的,連腦子都不會思考了:“可我感覺不到腿了……” 滿秋狹在一旁聽到了不該聽的、看到了不該看的,眼觀鼻,鼻觀心,充當藥托,滿臉寫著“別把我當人,請繼續”。 顧從絮渾身上下寫滿了可靠,給足了相重鏡最缺的安全感,他將藥從姓滿的“藥托”上招來,將相重鏡扶著靠在心口,輕聲哄著:“先喝藥,喝了就好了?!?/br> 相重鏡很好哄,乖乖將藥喝下,濃烈的藥香沖淡他口中奇特的味道。 等到藥喝完,相重鏡因為暈藥整個人更懵了,一直死死抓著顧從絮的袖子不讓他走。 顧從絮根本沒打算走,他將藥碗放回“藥托”上,安慰了相重鏡幾句,冷淡抬起頭看向滿秋狹:“你還在這里做什么?” 滿秋狹如夢初醒,想試試能不能在這里多待一會,但瞥見顧從絮還醞釀著三毒的眸子,立刻端著藥碗溜了。 還是回去畫畫吧。 畫個真正的龍和美人圖。 相重鏡暈藥,迷迷糊糊地靠在顧從絮懷里,伸出酸疼的手腕給他看:“我的手也疼?!?/br> 顧從絮徹底得到相重鏡后,整個人歡喜得不行,他摟著相重鏡,伸出手捏著相重鏡的手腕,身上的滿足之色根本遮都遮不住。 “那我給你揉揉?!?/br> 相重鏡“嗯”了一聲,又蹭了蹭他的肩膀:“還要纏?!?/br> 顧從絮:“……” 他要對相重鏡一喝藥就要纏徹底習慣了,從善如流地將相重鏡放倒在榻上,化為小龍亂七八糟地纏在相重鏡的身上,最后將龍腦袋枕在相重鏡的頸窩,親昵地蹭了蹭他。 感覺自己渾身都被纏滿了,哼哼唧唧的相重鏡這才終于滿意了,他用掌心撫摸著顧從絮的腦袋,好像要將當年那個沒有完成的撫摸補全。 顧從絮被撫摸地微微仰頭去蹭他的掌心,眼睛都舒服地瞇了起來。 相重鏡撫摸了一會,藥效很快就生效,但他還記得自己有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做。 只是他絞盡腦汁無論如何都想不起來,著急地去揪顧從絮的龍角:“三更,從絮,我記起來了龍骨在哪里了,但又忘記了,唔,從絮,你幫我想一想?!?/br> 顧從絮:“……” 顧從絮哭笑不得,他哪里知道,相重鏡這是在說胡話? 相重鏡越來越焦急,連自己雙腿不能動彈的事都忘記了,一門心思只想記起來那重要的龍骨去哪里了。 顧從絮纏在他腰上的龍身輕輕纏緊了點,輕聲哄他:“先不想,你先睡一會?!?/br> “不行?!毕嘀冂R茫然看著他的眼睛,好像是在夢囈,“從絮會疼?!?/br> 顧從絮一愣。 相重鏡說:“不想從絮疼?!?/br> 顧從絮眸間的神色更軟了些,仰著頭輕輕蹭了蹭他的臉頰。 相重鏡顛三倒四只會說“從絮會疼”“要找到龍骨”“龍骨去哪里啦”這幾句話,把顧從絮鬧得不行。 最后,顧從絮無奈化為人身抱著他,哄騙他:“啊,我記起來龍骨在哪里了,等你睡一覺醒來后我們就去找,好嗎?” 相重鏡一聽,果不其然放了心,抱著顧從絮的脖子歡喜地點點頭:“好?!?/br> 有了顧從絮的保證,相重鏡放心地將噩夢忘了個一干二凈,舒舒服服地睡了過去。 再次醒來時,已經是深夜了。 相重鏡藥勁過去,飽受摧殘的腰和雙腿也因那靈藥終于有了知覺,只是傳上腦海的卻是一陣又一陣的酸痛。 相重鏡剛一翻身就疼得眉頭一皺,拽著顧從絮袖子的手猛地握緊,差點將那龍鱗化作的黑袍給撕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