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節
相重鏡呆怔看著那個 小小的背影,踉踉蹌蹌地走了過去。 那小小的孩子不知在此處挖了多久的土,一雙手已經鮮血淋漓,有的地方甚至深可見骨,但他像是不知疼似的,眸光呆滯地用手挖了一個坑,恭敬地將旁邊的一副骸骨放進去。 相重鏡聲音微微發抖,喃喃道:“你在做什么?” 孩童呆怔地順著本能動作了一會,才像是聽到了似的,茫然地回頭看他。 相重鏡不記得這個孩子的名字,只知道他好像平日里總是跟在之前為護他而死的藥師后面跑。 孩子仔細辨認相重鏡,好半天才輕輕“啊”了一聲,木著臉俯下身磕頭行禮:“宗主?!?/br> 相重鏡眼眶發酸,盯著他鮮血淋漓的手幾乎落下淚來,他茫然地又重復了一遍:“你在……做什么?” “收斂族人骸骨?!焙⒆庸怨缘鼗卮?,“我想讓所有人入土為安?!?/br> 相重鏡呆怔看了他許久,突然俯下身一把將他抱在了懷里。 第93章 婦人之仁 溯一殘殺逼迫相重鏡殉道的同族中,皆是宗門長老和大能修士,剩下的同門弟子修為不精,能成大器的沒有多少個,并未去地脈,所以僥幸存活。 相重鏡將地脈深處埋葬族人的孩子抱了出來,帶回了玲瓏墟。 那孩子仿佛癡傻了,成日只知道呆呆地在院子里挖土,將手邊的木棍慢吞吞往土里埋,好像不知疲倦地為族人掩埋骸骨。 相重鏡坐在花團中,怔然看著他。 宗門中還有許多不明真相的族人,相重鏡上次出玲瓏墟本以為可以瞧見,但走了一路卻沒有見一個人影。 溯一在他旁邊泡茶,垂著眸溫和地笑著。 相重鏡看著自己面前的茶水,輕聲問:“其他族人呢?” 溯一笑了:“想見?” 相重鏡猶豫半晌,輕輕點頭。 這段時日相重鏡已經不像剛開始那樣魔怔似的心如死灰,有時他看著安靜品茶的溯一,有些迷茫地胡思亂想。 族人逼迫自己殉道,若溯一不殺他們,死的就是自己。 自己又為什么要恨溯一? 這世上最沒有資格怨恨溯一的,難道不是自己嗎? 相重鏡在宗門中多年,歷經世事太少,在他的心中,宗門便是全世界,他生來的使命便是保護地脈。 自小被灌輸這種思想,讓他早已將殉道作為最終的歸宿,卻未曾想到溯一硬生生改變他的命輪。 相重鏡盯著溯一俊美的側臉發呆。 溯一慢悠悠喝完一杯茶,將僧袍理了理,朝相重鏡溫柔道:“好,我帶你去看?!?/br> 那一瞬間,相重鏡幾乎以為自己回到了從前。 面前之人還是那個溫其如玉,偷偷帶他跑出去玩的溯一。 相重鏡強迫自己不再排斥他,將放在一旁溫著的藥喝完,披著鶴氅隨溯一往下走。 在路上,溯一用如之前一樣的語調同他閑聊:“宗門的族人死了多數,九州各大門派紛紛派了人前來詢問?!?/br> 相重鏡正在看周圍路邊的柳絮,聞言偏頭看他,好一會才道:“你是如何說的?” 溯一似乎有些詫異地看著相重鏡,他還以為相重鏡聽到關于族人的事,會再次對他冷臉相對。 溯 一愣了一下,柔笑著道:“我將他們留下來做客了?!?/br> 相重鏡奇怪地看著他。 做客? 宗門與世隔絕,甚少和外界交流,往常從來不會放外界的人進來,更何談留下做客? 相重鏡有些疑惑,等他跟著溯一到了做客的地方,終于理解那做客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地脈的地宮中,被三面石欄桿高高圍起,從臺階上走下,還沒走進就隱約聽到惡獸咆哮的聲音。 相重鏡茫然看著面前巨大的石門:“里面是什么?” 不是要來看那些做客的修士嗎? 溯一似乎被相重鏡的天真逗笑了,他一抬衣袖,石門轟隆隆一陣巨響,一點點打開,露出鐵欄桿里的場景。 相重鏡瞳孔劇縮。 偌大地宮中,無數惡獸被困在一處凹陷下去的石臺中,猙獰咆哮著相互殘殺,絲絲縷縷的黑霧從它們身體中穿梭而過,每穿過一次就能讓其發出更慘烈的慘叫。 相重鏡整個人都驚住了,腳下一軟,踉蹌著扶著一旁的石椅,眼前一陣發白,身體搖搖欲墜。 溯一不知何時已經坐在了旁邊的石椅上,撐著下頜懶洋洋地盯著那無數相互廝殺的惡獸瞧,像是在看什么戲臺上的一出好戲似的。 在那些身形古怪的兇獸中,甚至還有相重鏡宗門的弟子服。 相重鏡幾乎跪倒在地,心口一陣又一陣地狂跳,聲音幾乎將他整個人撞碎。 宗門弟子…… 九州門派的修士…… 做客? 相重鏡捂著唇,喉中一股濃烈至極的血腥氣緩緩涌上來。 溯一殘殺逼自己殉道的族人,相重鏡能理解他是為了救自己,而現在呢? 相重鏡的手指死死抓著地面上的石板,五指指甲幾乎劈開,鮮血如注。 五指連心,可他根本感覺不到疼痛。 溯一看著他唇角緩緩流出一絲鮮血,微微一怔,才姿態輕柔地將他扶起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他搭著相重鏡的肩膀,淡淡道:“看啊,阿鏡,那便是三毒?!?/br> “很漂亮,是不是?” 相重鏡眼眶通紅,一把抓住溯一的小臂,指尖的鮮血將他白色的僧袍染紅。 “你……你怎么能?” 溯一依然笑著,手指撩著相重鏡垂在 肩上的發,一圈又一圈,漫不經心道:“我只是想要得到世間所有三毒,用什么手段并不在意?!?/br> 相重鏡看到他對人命漠視至極的態度,不受控制打了個哆嗦。 地宮處燃著火把,傾瀉而來,將溯一半邊臉明亮,對著相重鏡的半張側臉卻是如惡鬼似的陰沉猙獰。 “阿鏡?!彼菀粶厝岬貙λf,“你想知曉這些東西是如何變的嗎?” 相重鏡近乎驚恐地看著他。 相重鏡活了這么多年,一心只知修煉、陣法、地脈,一生中見過最殘忍的畫面,便是平日里溫和的族人們面無表情地強迫他殉道。 那時的相重鏡覺得那已經是最令他崩潰之事,直到那個徒手挖墳冢的孩子被一團黑霧死死拽到了他面前。 那孩子似乎早已不知道恐懼是什么了,呆呆跪在相重鏡面前,還木訥地行禮。 “宗主?!?/br> 無數黑霧張牙舞爪地圍繞在他身邊,只等溯一一個念頭就能將活生生的人變成猙獰咆哮只知殺戮的怪物。 溯一依然是那副溫和至極的模樣,好像cao控著黑霧的人不是他一樣。 他微微一偏頭,逆著光看向相重鏡,整張臉上隱約瞧出來陰沉的五官輪廓。 相重鏡呆怔看著。 明明眼前還是他好友那張俊美溫和的臉,可為什么在他眼中…… 卻像一只披著人皮嗜血殘忍的怪物? 那披著溯一皮囊的怪物溫柔沖他笑著,聲音仿佛從煉獄傳來,低沉陰森:“阿鏡,你想看嗎?” 相重鏡艱難回過神,看向滿臉木然的孩子,立刻澀聲道:“不……” 他說著,踉蹌著想要將那個孩子護在懷里,那地面上的黑霧卻悄無聲息一擊穿透孩子的胸口,帶出一道血痕來。 相重鏡瞳孔一縮,直接沖上前將那個孩子一把抱住,抖著手想要用法陣將三毒驅散。 只是他還未動,懷里的孩子便直接被三毒侵入心脈,剎那間失去了聲息,他眸子渙散盯著相重鏡,唇角緩緩流出一絲鮮血。 死,只是一瞬間的事。 相重鏡甚至沒能反應過來。 墻壁上的燈火倏地躍動兩下,相重鏡突然回過神來眸光全是guntang的淚,視線模糊地去看溯一。 他竟然真的用三毒 將這個孩子…… 只是出乎意料的是,方才還運籌帷幄的溯一卻像是被什么控制了似的,踉蹌著跪在地上,身上原本服服帖帖的黑霧像是沸騰的水霧,張牙舞爪地胡亂飛舞。 他死死捂著眼睛,渾身痙攣。 相重鏡一怔,恍惚中似乎察覺到了什么,失聲道:“溯一!” “蠢貨!”溯一抖著手似乎想要將自己的眼睛挖出來,朝著相重鏡罵道,“婦人之仁!我之前怎么不知道你那么舍不得我?!” “什、什么?” 溯一抬起頭冷汗淋漓地看著他,瞳仁中似乎緩緩生長出一簇花,卻被他強行壓制著,抖著唇厲聲道:“動手啊,你還在等什么?!” 相重鏡眼睛猛地長大,幾乎連滾帶爬地沖到溯一面前。 溯一咬著牙將那孩子身體中的三毒強行抽了出來,沒有讓他變成入不了輪回的三毒惡獸,他扣住相重鏡朝他探來的手,森然道:“結印,我們不是一同畫了擊潰三毒的法陣嗎?現在就結印?!?/br> 相重鏡都沒意識到自己正在落淚,他頭腦一片空白,不知要說什么,只能跟著溯一的話,抖著手用指尖的鮮血在地上畫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