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節
整個秘境只有他一人,除了那些咆哮的兇獸外,再無活物。 相重鏡坐在枯枝上漠然看著虛空,好像被囚禁在金絲籠的鳥兒,無法掙脫桎梏。 無論何時,耳畔、眼前皆只有他一人。 相重鏡喜愛熱鬧了半輩子,頭一回知道原來孤獨也能將人一寸寸挫骨揚灰。 不知過了多少年,耳畔依然是呼嘯的風聲,寬大的袖子卻突然傳來一聲琉璃破碎的聲響,接著袖口輕輕動了動。 心如死灰的相重鏡垂眸看向袖子。 一顆盯著蛋殼的小腦袋悄悄頂開袖子冒了出來,豎瞳眼巴巴看著相重鏡。 相重鏡一愣。 過了太久,連他自己都忘記了那袖子里還有一顆沒有孵化出來的龍蛋。 相重鏡呆愣地和剛剛出生的小龍大眼瞪小眼,好半天后,小龍“嗷嗚”一聲,奶聲奶氣地咆哮道。 “爹!” 相重鏡:“……” 陷入夢境的相重鏡驟然清醒,猛地張開眼睛狠狠一甩胳膊,將纏在他手腕的顧從絮直直甩飛,砰的一聲砸在床柱上。 相重鏡還沉浸在那個噩夢中,怒罵道:“誰是你爹?別亂叫!” 顧從絮:“……” 惡龍癱軟成一條,眼睛發暈吐著舌頭,賴嘰嘰從床柱上一寸寸滑了下來。 第47章 靈柳龍息 相重鏡被那句滿是奶氣的“爹”嚇得不輕,坐在榻上撐著額頭劇烈喘息,墨發披下,幾乎將他單薄的身子整個遮住。 顧從絮被摔得七葷八素,掙扎著爬起來化為人形,咬著牙陰惻惻道:“相、重、鏡——” 相重鏡腦海一片混沌,喘了半天都沒清醒,聽到有人說話,立刻迷迷瞪瞪捂住耳朵,唯恐再聽到那句震到他天靈蓋的“爹”。 顧從絮舌尖抵著上顎,扶著摔疼的腦袋爬起來,沉著臉走到床邊居高臨下看著相重鏡,等著他給自己一個說法。 只是他左等右等,非但沒等到說法,反而眼睜睜看著相重鏡閉著眼睛往后一倒,竟然再次往被子里縮,看起來似乎又要睡覺。 顧從絮:“……” 顧從絮咬牙切齒地坐在床沿,瞪著相重鏡,道:“別睡了,你都睡了兩日了!” 相重鏡小聲嘟囔一句什么,翻了個身背對著顧從絮繼續睡。 顧從絮眉頭越皺越緊,見相重鏡將腦袋都埋在被子里去了,一副不愿意搭理他的樣子,冷笑一聲,將手指放在了被沿。 相重鏡迷迷糊糊,根本分不清楚今夕是何年,滿腦子都是凌亂的記憶,最后定格在頂著蛋殼的小龍腦袋上。 他好像醉酒似的,腦子一點不會轉,甚至還有些害怕地想:“那龍崽子是我生的嗎?” 要不然為什么一條龍要喚他爹? 這個認知把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相劍尊嚇得腰都軟了,渾身都在哆嗦。 就在他努力清醒的時候,突然感覺自己的腰上似乎有什么東西在蹭,相重鏡迷茫地伸出手將腰間的被子撐出一個小鼓包。 視線微微一瞥,便和一個搭在他側腰線上的小龍腦袋對上了視線。 相重鏡一愣。 顧從絮還以為他在逃避:“別以為躲起來就行了,出來,我們算算賬?!?/br> 相重鏡神色呆滯,連瞳孔都是渙散無神的。 顧從絮擰眉:“你不會忘記了自己方才做了什么吧……” 話音剛落,相重鏡猛地回神,慘叫一聲,一把拽住顧從絮的腦袋,掀開被子扔了出去。 顧從絮再次撞到床柱上,同樣的位置緩緩滑下來。 顧從絮:“……” 看、看來是沒忘記。 好在真龍皮糙rou厚,沒被撞出個好歹來,他再次化為人形坐在地上,連生氣的力氣都沒有了,只能咬著牙道:“你故意的吧?” 相重鏡墨發凌亂,裹著被子愕然看向顧從絮好半天,視線的迷霧終于散去。 他徹底清醒了。 相重鏡抖著聲音道:“你、你剛才叫我什么?” 顧從絮瞪他:“你希望我叫你什么?劍尊?” 相重鏡迷??戳祟檹男醢肷?,才意識到自己剛才是在做夢。 顧從絮見他回過神了,立刻追問:“你方才為何摔我?” 相重鏡正在揉眉心,含糊道:“我哪有摔你?” 顧從絮被氣樂了,正要和他算賬,門外傳來滿秋狹的聲音:“重鏡,醒了?” 相重鏡含糊應了聲:“嗯?!?/br> 他身上的陰氣已經消散,高燒也退去,整個身子舒爽不少,應該是在昏迷時被喂了藥。 滿秋狹推開門走進來,手指上戴著薄薄的手套,捏著一枝槐花走了過來。 “鐵海棠派小鬼來給你遞消息,你瞧瞧?!?/br> 一聽到鐵海棠,相重鏡忙放下手,伸出手就要去拿那槐花,旁邊的顧從絮沒好氣地打開他的手:“厲鬼的信你也敢上手拿,還怕自己體內的陰氣不夠多嗎?” 他說著,自己將槐花接了過來,手指輕輕一彈,槐花立刻化為一張折疊好的紙錢,上面全是森然的陰氣——若是相重鏡真的用手去碰,八成又要再睡上兩天。 相重鏡縮回了被打回的手,雖然不疼,卻莫名讓他覺得手背發燙。 顧從絮已經給他念完了信,道:“你怎么看?” 相重鏡迷?;厣瘢骸鞍??什么?我沒聽見?!?/br> “……”顧從絮氣得又瞪他一眼,將手中的信直接捏成粉末,一口吞了那四處亂跑的陰氣,“鐵海棠已經查到了當年仙君的事,但好像說事關重大,她的魂魄不能離開槐樹下,要你親自過去一趟。去嗎?” 相重鏡自然要去,但又想起自己幾乎要散架的神魂,又將視線看向滿秋狹,爭取他的意見。 滿秋狹隨口道:“行啊,怎么不行?” 相重鏡:“那神魂?” “這個很好辦啊?!睗M秋狹道,“那些陰氣也是欺軟怕硬的,真龍威壓之強,你讓龍給你渡一口龍息不就成了?” 顧從絮:“……” 相重鏡:“……” 相重鏡不可置信,懷疑是自己耳朵出了問題:“什么?” 顧從絮聽清了,面無表情看著滿秋狹,耳根已經悄悄紅了。 “龍息啊?!睗M秋狹好像沒看出來相重鏡的震驚,語調十分隨意,仿佛在說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只是一口就能讓你撐一天,很劃算啊?!?/br> 相重鏡:“……” 相重鏡幽幽看向滿秋狹:“若是讓我知道除了龍息還有其他法子,我會……” 滿秋狹對相重鏡的威脅從來不放在心上,哪怕殺了他或者燒了無盡樓都不會讓他動一動眉梢。 但這回,相重鏡卻話鋒一轉,道:“我會這樣?!?/br> 滿秋狹滿不在乎地去看,就瞧見巴掌長的黑龍契紋仿佛影子似的緩緩從相重鏡身上爬出來,在滿秋狹驚恐的視線中一點點爬上相重鏡那如雪如玉似的臉蛋上。 最后,黑色龍紋安安靜靜盤在相重鏡頰邊,不動了。 滿秋狹:“……” 滿秋狹差點瘋了。 在他眼中,那黑色的契紋簡直算得上是雪白雪地上的黑腳印,硬生生將相重鏡那值兩萬點的臉攔腰折了一半。 “還有!除了龍息還有其他的!”滿秋狹都要慘叫了,沖上前捧著相重鏡的臉蛋,眼圈微紅,急促道,“靈柳的種子!你去宋有秋那要一顆靈柳的種子,含在口中就可以了!” 相重鏡似笑非笑看他。 一旁的顧從絮似乎有些失望地皺了皺眉,耳根的紅暈立刻退去。 相重鏡將契紋弄了下去,滿秋狹這才松了一口氣,再也不敢胡言亂語了。 相重鏡去隔壁宋有秋那要了一顆靈柳種子,和顧從絮一起再次去了槐樹下。 鐵海棠已經在槐樹下等他了,見他終于過來,眼睛比燈盞還亮,一面保持端莊的模樣一面偷偷掐勤娘的手,眸里都要泛著淚光了。 這回相重鏡沒有再穿那單薄的女裝,一身艷紅紅衣,外面罩著龍紋黑袍,墨發束冠,鐵海棠看了一眼,像是被箭射中似的,“啊”了一聲往后倒去。 勤娘早有準備,一把扶住她,讓她直直立在地上,沒有丟人的暈倒。 相重鏡口中含著一顆如琉璃珠子似的靈柳種子,果然如同滿秋狹所說,那槐樹下彌漫四周的陰氣沒有靠近他一縷,連一絲寒冷都察覺不到。 相重鏡已經走到了鐵海棠身邊,寒暄了兩句。 鐵海棠一副暈暈乎乎的模樣緊盯著相重鏡,耳畔根本沒聽到相重鏡在說什么,還是勤娘戳了戳她的腰,她才如夢初醒。 “劍尊晨安!”鐵海棠大聲道,“吃了嗎?!” 相重鏡沒想到鬼修的打招呼方式和凡世也這么相像,愣了一下,認真回道:“我早已辟谷?!?/br> 鐵海棠:“……” 盤在相重鏡手腕上的顧從絮也:“……” 相重鏡好像在對待女孩子時,總是能將天聊死,滿臉正色,一點都沒有平日里對待顧從絮的滿嘴sao話。 鐵海棠這才意識到自己問了個蠢問題,她臉頰都紅了,垂著腦袋,從牙縫里飄出來幾個字:“劍尊,請?!?/br> 再一次在“仙人劍尊”面前丟了人,鐵海棠都怕自己說話大點聲,就能被相重鏡聽出來自己語調中的哭腔和懊惱。 相重鏡跟著鐵海棠進了槐樹下的小世界,那待客廳堂布置的似乎又精美了些,不過相重鏡已經沒精力去看了,一坐下問道:“那仙君之事,真的已經查到了嗎?” 因為口中含著靈柳珠子,他的聲音難免有些含糊,勉強能聽得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