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他一偏頭,風將黑袍吹開半邊,露出一張妖冶如艷鬼的臉。 所有人木然看他,視線十分一致地從他的臉、雙肩幽火、發尾、腕間一一掃過,最后整齊劃一倒吸一口涼氣。 啪啪啪,暈倒一堆。 相重鏡:“……” 相重鏡干巴巴道:“善、善哉?!?/br> 看把孩子嚇得。 相重鏡以一臉之力,嚇暈了一堆少年人。 為首的少年不愧是師兄,沒有丟臉地暈過去,嚇得眼睛發直了半天,陡然以頭搶地,哐的一聲,震得相重鏡手里瓜子掉了一地。 少年哆嗦著道:“小輩有、有有有眼無珠!相相相劍尊……饒命!” 相重鏡并未覺得被冒犯:“沒沒沒沒事?!?/br> 少年:“……” 少年抖得更厲害了。 相重鏡摸了摸臉,懷疑自己是不是長殘了長歪了,要不然為何一露面就把人嚇成這副德行。 雙肩上兩簇幽火已有了神智,此時正在他頭頂上打架,噼里啪啦火光四濺。 相重鏡見怪不怪,撐著下頜,眼尾輕輕一挑:“原來你方才說的艷鬼就是我?善哉善哉,在下不巧還是個勉強能喘氣的活物?!?/br> 少年臉色慘白,聽到這話卻呆了呆。 相重鏡當年重傷成那樣,竟然還能在這四處險境的秘境里活這么久? 他哆哆嗦嗦壯著膽子抬頭看了一眼,發現在犀照幽火的照耀下,相重鏡依然是有影子,只是那影子太小,才巴掌大,看著分外古怪。 那紅藍幽火似乎不滿少年盯著相重鏡的影子看,驟然化為巨大而猙獰的兇獸面孔,獠牙大張,朝著少年咆哮地“嗷”了一聲。 少年:“……” 少年差點暈過去,再次戰戰兢兢地伏地:“劍尊饒命!” 相重鏡無奈地伸手一拍,那猙獰的兇獸重新化為兩簇幽火,在相重鏡臉頰上輕蹭。 相重鏡掃見靈風已經刮過去,估摸著時間也差不多:“我不傷你,只要你回答我幾個問題便好?!?/br> 少年嚇得不輕,哽咽道:“劍尊請問,晚輩必定知無不言?!?/br> “此次秘境,哪些門派來了?” 少年忙像是倒豆子似的噠噠噠將來的數十個大大小小的門派全都背了一遍。 相重鏡絞盡腦汁想了想,發現好像一個都不認得。 “你方才說的宿……” 宿什么來著? 少年忙接口:“宿首尊?!?/br> “對?!毕嘀冂R道,“他是誰?” “宿首尊名喚宿蠶聲,是三界首尊?!?/br> 相重鏡輕輕呢喃著這個名字:“宿蠶聲……” 這個名字激起了他深埋在腦海深處的一丁點記憶。 宿蠶聲,正是當年將相重鏡囚禁在秘境的仇敵之一。 左手再也無法握劍的痛苦,和被囚禁在秘境中六十年的屈辱,全都是這人給的。 相重鏡眸子幽深:“他來秘境了嗎?” 少年猶豫一瞬,小心翼翼:“宿蠶聲為三界首尊,本該在無盡道籌辦七日后的御獸大典,但前幾日卻不知為何突然沖進了秘境,還……” 相重鏡蹙眉:“還什么?” 少年怯怯看他一眼,訥訥道:“還懸賞天價靈石礦,找尋……相劍尊,不、不論生死?!?/br> 相重鏡:“……” 相重鏡默默倒吸一口涼氣。 宿蠶聲還真是心狠手辣,當年將他生路斬斷,囚禁在秘境六十年不算,竟然還要趕盡殺絕把他找出來。 怎?是怕他死的不夠徹底? 天價靈石礦? 他到底為何要做到這一步? 不成,自己得趕緊跑,不能被抓到。 相重鏡拂開他面前的火焰,朝著少年伸出手:“你的犀……” 犀…… 少年:“……” 這相劍尊的記性……好像不怎么好。 少年唯恐被殺,沒等相重鏡想起來,趕忙將身上的琉璃瓶遞給他,怯怯道:“劍尊,這是犀照幽火,能在這秘境中尋到靈樹天梯的去路?!?/br> 相重鏡“唔”了一聲,捏著琉璃瓶晃了晃,發現里面豆粒大的火焰是用一角碎石似的東西點燃的,應當是犀角。 少年用幾乎哭出來的神情看著相重鏡。 這秘境極其特殊,常年如墨似的黑暗,由靈樹天梯進入秘境之人必須隨身攜帶犀照幽火,否則火一旦丟失,哪怕同伴在側,也無法到達靈樹天梯,離開秘境。 少年知道相重鏡在六十年前就被斬碎了犀照幽火,此番必定是要奪他的幽火出秘境的——畢竟任誰在這漆黑的地方待了六十年,都會不擇手段地想要逃出去。 但若是丟了幽火,少年十成十會死在秘境無人相救。 他小聲哽咽著,又唯恐被相重鏡發現自己的不情愿,將絕望的哭聲壓抑在喉間。 少年險些崩潰,哆哆嗦嗦地已經開始想到遺書該寫幾張紙帶給他師尊時,相重鏡突然隨手將手中的琉璃瓶丟還給他。 “嗯,我知曉了?!毕嘀冂R心不在焉地點頭,“多謝?!?/br> 少年呆怔地拿著犀照幽火,傻傻看著面前衣著狼狽卻難掩風華的男人,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反應了。 他……他不想奪走這幽火逃出秘境嗎? 但凡換一個人遭遇相重鏡的事,被生生關了六十年不瘋也該半傻了,哪怕神智清醒著也應該會變成不擇手段的陰鷙惡人,而相重鏡竟然要將到手的脫離苦海的通行令還回來? 少年大喜大悲,呆怔半天,恍惚間意識到那傳說中和惡龍同流合污的相劍尊,似乎并沒有傳聞中那么可憎可怕。 相重鏡看了看頭頂的天幕,問道:“現在是什么時辰了?” “現在……”少年被驚醒回神,忙拿出懷里巴掌大的靈器燈漏,“馬上三更天了?!?/br> 相重鏡點點頭,伸出骨節分明的手指,一指他手中的蓮花漏。 “這個能換給我嗎?” 少年遲疑道:“燈漏?” “嗯?!毕嘀冂R點頭,“我拿靈器和你換?!?/br> 燈漏只是個算時辰的靈器,出了秘境遍地都是,扔到地上都沒人彎腰去撿。 少年愣了好一會,忙道:“不必,送給劍尊?!?/br> 相重鏡勾唇一笑,眼尾如鴉羽似的羽睫微顫,隱藏在兜帽陰影下的眼尾處倏地爬過一抹蛇影似的東西。 他道:“那多不好意思?!?/br> 雖然嘴上這么說著,相重鏡卻不要臉地伸手接過蓮漏。 少年:“……” 這幾十年來,相重鏡幾乎被稱為三界的恥辱,就連各大門派宣揚魔修邪惡的冊子上,相重鏡都歸為反面例子,謾罵者無數。 但親眼見了,少年卻仿佛被迷惑了似的,覺得這樣的人物,根本不是傳聞中那樣人人得而誅之的惡人。 少年心想:“傳言不可盡信,他定是有苦衷的!” 相重鏡瞇著眼睛看那新鮮玩意兒,正要道謝,身邊爭寵打架的兩團幽火驟然騰起巨大的火焰,烈火燃燒聲將好不容易安下心的少年嚇了一跳。 一旁暈倒的少年修士們也被這巨大的聲音吵醒,揉著眼睛恍惚覺得自己是在夢中。 相重鏡神色一肅,微微仰頭朝著漆黑天幕看去。 少年們看到他的臉,差點又暈過去。 兩團火焰幾乎將相重鏡周身籠罩,瑟瑟發抖似乎極其忌憚。 不遠處猛地傳來一聲狼嘯,一道雪白的光團仿佛流星墜落,劃破夜幕,墜著一道如劍鋒利的光尾,氣勢洶洶朝著相重鏡的方向而來。 少年來不及安撫被嚇瘋的師弟們,大著膽子扯了扯相重鏡的袖子,疾聲道:“劍尊!那是宿首尊的雪狼!” 相重鏡:“……” 宿蠶聲? 冤家路窄。 第2章 入土為安 那雪狼的熟悉吼叫將相重鏡記憶深處那厚厚的灰塵震得簌簌而落,露出冰山一角來。 三界修道者分三支門派,六十年前相重鏡所在的門派便是其中之一,名喚「去意宗」,宿蠶聲則是另外三門之一「上遙峰」的大師兄。 相重鏡聽著那越來越近的狼嚎聲,隱約回想起當年他去上遙峰做客時,瞧見那雪狼渾身雪白,煞是威風,便想要湊近瞧一瞧,卻險些被那兇暴的雪狼給咬掉半條胳膊。 當時宿蠶聲還和他不熟,看都不看他,只滿臉漠然地告誡那兩人多高的雪狼:“別亂吃東西,臟?!?/br> 手指都要被咬出血的相重鏡:“……” 自那之后,相重鏡就有些怕那只狼。 現在宿蠶聲讓那雪狼來尋自己,還真是巴不得讓那狼把自己當骨頭嚼吧嚼吧給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