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節
“……徐承驍!”她叫他的名字,帶著哭音。從開始陣痛到現在,這個堅強的姑娘第一次痛吟出聲。 在接下來漫長的五個小時里,司徒徐徐在待產區的病床上疼得輾轉反側、生死不能的五個小時里,她一直是默默的、一聲哭喊都沒有。 那種周身的骨頭縫都裂開的疼痛感,令她覺得自己快要活不下去了。腦袋里糊糊涂涂的,一會兒記掛著仿佛有個人說馬上就會來,一會兒稍稍清醒,又覺得那記掛是幻覺,甚至連要來的人是誰她都記不清。 其實她已經疼得糊涂了,周遭的圍著她的人,面目都模糊、說著什么話都聽不清楚,她僅剩的那點清明只守著一個名字,她反反復復的在心里念著:徐、承、驍。 當她痛到刻骨、神智全無,只有這個名字,每一個筆畫她都仍然記得清清楚楚。 這情形就像一個人已經垂垂老矣,歲月無情的吞噬她的記憶,漸漸什么都忘記了,連她自己是誰都不記得,唯有心上烙印的名字、她這一生最好的時候最激烈的愛過的這個人,永遠清晰。 人們說的至死不渝,是不是就像這樣呢? ☆、65第六十五章 ** 徐承驍剛降落c市機場,秦宋派來的人已經在那里等著他,驍爺心急如焚,親自開車,一路將奧迪當悍馬飆,司機先生起先上車時還忐忑猶豫,擔心六少爺責怪他怠慢客人,后來當他兩手緊緊抓著頭頂上方的把手、整個人貼在座椅上時,心里淚流滿面的發誓回去了一定要向六少爺請求加薪:這簡直是拿生命在接客??! 不巧這個時候正是下班時間,進了市區后車越來越多,驍爺憑借精湛彪悍的技術一路還算暢通無阻,但是當車速低于三十碼之后,他果斷的把車仍給副駕上閉著眼睛一臉慷慨就義的司機先生,自己下車狂奔,一騎絕塵而去。 四十分鐘后,當他大汗淋漓的撞開病房門,如同憑空出現一般站在門口,全身上下連頭發尖都在往下滴汗水,身后還追著呼啦啦一大群保安——剛才他到門口時救護車上正抬下來一個病人,驍爺腳步不停,直接凌空躍起、從那推床上方跳了過去,留下一地的驚呼和尖叫,那個昏迷的病人都被嚇醒了。 徐承驍就這么一臉興奮、兩眼放光的站在門口,隔著十步之遙,他望著病床上人的目光,簡直堪稱癡迷。 十步,他走得像童話故事里為了變成人每一步都走在刀尖上的人魚:疼,但是絕頂幸福! 終于走到司徒徐徐的面前,看清楚她疼得有些扭曲的臉,徐承驍緩緩俯□去,伸出手,想要碰碰她,一直緊閉著眼睛死死忍著的人似有感應,當他手指尚未觸及,她忽然睜開了眼睛。 司徒徐徐睜開眼睛,目光渙散的、怔怔的看著他。 徐承驍的手指輕顫著、輕輕的捧住她臉,溫柔的、目光深深的望著她,他受過的專業訓練使得他清楚她微微渙散放大的瞳孔代表了她此刻有多疼,而這些疼,都是他帶來的。 這一刻徐承驍竟想起他們曾經那些銷魂蝕骨的歡愉,每一次,他饜足得無以復加,而她常??拗笏Y束。想來自己從一開始,給她的都只是他想給的,而從未問過她需要什么。 這樣的自己,她竟然還愿意為他懷胎十月、然后這么疼的躺在這里。 徐承驍眼角失控的狠狠一抽,兩滴眼淚重重落下來,砸在她眉上,司徒徐徐眉頭一動,忍了一個白天的眼淚頓時洶涌得幾乎噴薄而出。 徐承驍俯身緊緊抱住她,將臉埋在她汗濕雜亂的長發里,他的聲音粗啞得像被砂石磨過:“司徒,對不起……” 對不起,我來晚了; 對不起,讓你這么辛苦的懷著孩子、這么疼的躺在這里; 對不起,竟然曾經誤以為自己能夠放棄你; 對不起,這所有一切你因我而受的苦。 他將她抱得太緊,司徒徐徐呼吸不暢,憋著的氣越來越多,像是攢著一股越來越充沛的力,達到一個數值后,“嘩啦”一下沖開了什么。 她撕心裂肺的喊了一聲,抱著她的徐承驍一震,抬起頭惶恐的看向她,一旁等候已久的護士們一擁而上,掀了司徒睡裙檢查了一下,立刻大喊說:“進產房進產房!家屬快讓一讓!要生了!” 徐承驍慌忙把她裙子拉好,打橫從床上抱起來就跟著護士往產房跑。到了產房門口他還想進去,護士不讓,要他先去洗澡消毒換衣服,驍爺正要硬闖,就聽里面喊了一聲:“來不及了!孩子的頭都看見了!” 攔著驍爺的護士把他一推,關了門就往里面跑去幫忙。徐承驍急瘋了,抬腿就要踢那門,被司徒明和秦宋雙雙架住,司徒明低喝:“別添亂!” “爸……”徐承驍啞著嗓子、紅著眼睛。 司徒明拍拍他,“我知道……咱們就在這兒等著吧,那丫頭你也知道,齜牙咧嘴披頭散發的樣子不一定愿意給你看?!?/br> 徐承驍抓了抓頭發,泄氣的蹲了下來,雙手抱住了頭。 好在沒等多久那門就開了,一個護士抱著個襁褓笑容滿面的出來說:“是個男孩兒!五斤八兩!” 剛才驍爺那德行,護士小姐第一個當然把孩子給他看。徐承驍已經下意識的站起來了,可是像受了多大驚嚇似地,緊緊貼著墻的背上突突的往外冒冷汗,甚至沒有想起來要伸手去抱一抱。 是他的……兒子??! 怎么就有這么個東西突然是他的兒子了呢?! 驍爺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看著眼前那張皺巴巴的小臉。 眼見徐承驍蠢貨一樣目瞪口呆的愣在那里,徐颯和司徒明喜滋滋的過來抱了外孫,那邊司徒徐徐正好被推出來,他們抱著孩子就走得慢了一些,徐承驍第一個撲了過去,急切的輕聲呼喚她:“司徒!司徒!” 司徒徐徐渾身濕透的像是從水里剛撈出來,聽到徐承驍的聲音,下意識的睜開眼睛,渾身力氣都被用盡了,眼神渙散而迷茫,徐承驍看著她這模樣,忍不住俯身親吻她,吻落在她眼睛上,充滿了憐惜、疼愛、不舍,恨不得感同身受的溫柔與小心翼翼。 司徒徐徐那么累,連想張嘴說把孩子抱過來都沒有力氣,卻能很清晰的分辨這個吻的溫柔,她聞到他身上熱氣蓬勃的汗味,想來她自己此時的味道應該也不好聞,這樣狼狽的時刻,卻因為這個吻,忽然一切變得溫馨如夢,就像她仍是堅強的妻子,他是終于趕在最后一刻飛奔回來的丈夫,就像他們從未經歷過心碎與分離。 司徒徐徐疲倦的閉上眼睛。 為什么一定要疼到像是死過一次了、才不得不承認他一直仍是她心里的那個人呢? 這么多的失望,自以為被傷害得足夠絕望,卻仍在最艱難的時刻想起他、只想他。 司徒徐徐到這一刻,父母抱著她剛剛生下的兒子在不遠處、徐承驍滿目溫柔的在極近的地方看著她,才終于敢直面內心的問一句:司徒徐徐,你到底為了什么這么堅定的生下這個孩子? ** 順產恢復得比較快,睡了一夜第二天司徒徐徐精神好多了,早上徐颯給她做了酒釀雞蛋,一邊看著她吃一邊憤慨的數落徐承驍:“……在嬰兒室那兒上躥下跳像只大馬猴!也不知道傻樂什么,告訴他孩子姓司徒還笑得那么開心!我外孫智商可別隨他!” 司徒徐徐默默聽著,放下碗說不吃了,徐颯急了:“我不說了!不說了!你再吃兩口吧!” 徐承驍恰好推門進來,聽到徐颯勸她多吃,惶恐的走過來問:“怎么了?胃口不好?你想吃些什么?” 司徒徐徐很平靜的想了想說:“酸奶?!?/br> 徐承驍一愣,徐颯已經板了臉:“不能吃生冷的東西!月子里受了涼要落病根的!” 司徒徐徐沒說話,抬頭看看徐承驍,徐承驍被她一眼看得一激靈,居然膽敢質疑徐颯了:“媽,我去問問醫生吧!” 說完他大步走出了病房,徐颯把酒釀雞蛋的碗往桌上一擱,皺眉問女兒:“你瞎胡鬧什么?!” 司徒徐徐靠在床頭,一只手輕輕撫著沉睡中兒子烏黑的頭發,她輕聲說:“媽,你看他像誰?” 徐颯新晉外婆,一說起心愛的小外孫就什么都忘了,過來仔細的看看小外孫,翹著嘴角開心的說:“嘴巴和你小時候一模一樣,下巴也像你,長大了肯定更好看!” “那鼻子和眼睛呢?”司徒看著兒子熟睡的容顏,溫柔的問。 徐颯嘴角一抽,說:“這么小看得出來什么!” 司徒徐徐笑了,手指輕輕點了點兒子的小鼻子,這醒目的筆挺鼻梁,斜斜往上飛著的漂亮眼睛線條,就像老太太派來的人激動的在電話里向老太太匯報得那樣:“一眼就能看得出來是您的重孫子!” 擁有一個完全依賴她的孩子與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樣,當他安睡在她身側,那么小、那么脆弱,需要她全心全意的呵護與照顧,司徒徐徐生出了從未有過的勇氣,從前無法面對甚至連想一想都覺得艱難的事情,此刻她卻覺得如同過往浮云。 過去、現在、未來,有了這個小生命,她一切都能從容面對,包括自己的心。 此刻她不再恨徐承驍,不再怨,沒有遺憾沒有后悔,不會假裝不在乎、強迫自己忘記,她將坦然的承認他在她生命中的存在。 ** 秦宋和韓婷婷過來看望,遠遠就見徐承驍在病房外的長椅上坐著,手里鄭重相待的捧著個什么。走近了一看是一小盒酸奶,司徒徐徐常常喝的那個牌子,草莓果rou顆粒的。 秦宋叫韓婷婷先進去病房,他走過去在驍爺身邊坐下,打了個招呼,徐承驍向他笑著點點頭,語氣真摯的說:“這次真的麻煩你們夫妻倆了,多謝你們替我照顧她!” 秦宋笑嘻嘻的,指指他手上那酸奶:“這是干嘛???” 驍爺笑容之溫柔令秦宋暗暗掉了一地的雞皮疙瘩,“醫生說酸奶里的有益菌對腸道好,但是她不能喝涼的?!?/br> “拿去熱一熱好了!” “不行,微波爐一加熱這里面的有益菌就被殺死了?!?/br> 秦六少的雞皮疙瘩都快堆滿這個走廊了——驍爺你表情要不要這么夢幻如初墜愛河的小處男?搞得好像我沒聽說過你的手段似地!殺人都如麻還可惜起幾個有益菌了? “叫他們給碗溫水,放里面,一會兒就不涼了?!?/br> 驍爺認真的想了想,堅定的說:“我還是這么溫著吧?!?/br> 秦宋嘴角一抽,差點要翻臉:不就是生了個兒子嗎?!我家兒子都能打醬油了!你跟我這兒得意個p??! “你找我有事嗎?”徐承驍雖然看起來腦子壞掉了,但其實不涉及老婆孩子的區塊還是正常運轉的,見秦宋坐了這么久不走,當然明白不是為了和他探討酸奶的加熱方法。 “哦,聽說孟青城丟了幾單軍需生意,恰好我手上也有對口的業務,想找你打聽打聽□?!?/br> 孟青城得罪了徐承驍、丟了軍需供應生意的事情已經暗暗傳開了,容巖慫恿秦宋吃掉這塊大肥rou,秦宋起先有些猶豫,直到陳遇白說:“徐承驍不是生意人,欠了別人他心里比被別人欠著還難受,你就當給他個機會?!?/br> 驍爺果然很痛快:“你只要保證你的東西質量合格,走正常流程就行,我敢保證不會有暗箱cao作與你不公平競爭?!闭f著他挑了眉,笑著問說:“是陳遇白慫恿你來問我的吧?” 秦宋笑瞇瞇的:“他叫我別和你拐彎抹角,直接問?!?/br> 驍爺聽了直笑,罵了句“他媽的陳老三又皮癢了!” 秦宋笑瞇瞇的,心想就你這徒手捂酸奶的苦逼智商也敢叫囂我三哥,真是光腳的不怕穿鞋的。 其實陳遇白的原話是:“別和他拐彎抹角的,直接問——否則以驍爺眼下的智商,聽不懂還以為你關心孟青城呢,給你這漂亮腦袋瓜也開了瓢?!?/br> ☆、66第六十六章 司徒徐徐順利產下一個五斤八兩男嬰的消息傳回g市,老太太終于松了一口氣,露了笑臉。她老人家松動了,一干人等才敢活泛,徐平山緊著處理手上的事務,準備不日就飛往c市看望愛孫。幾個月前和司徒明一起被老太太結結實實教訓了一頓的陳易風,則隔天一大早就飛了過來看望司徒徐徐母子。 他到醫院的時候秦宋剛進病房,驍爺手心那杯酸奶還沒熱呢,一見他來立刻放下,站起來敬了個禮:“隊長!” 陳易風拍拍他,“恭喜啊,當爸爸了?!?/br> “托您的福?!毙斐序斝Φ煤荛_心,看不出半點異樣,卻在陳易風轉身要進病房那一刻叫住他說:“隊長,我們打一架吧!” 驍爺的語氣平常的像在說“今天天氣不錯”,就好像當年特種兵選拔時被陳易風十招撂倒的人是誰他根本不記得了一樣。 陳易風剛放在門上的手收了回來,轉頭挑著眉微微笑著問:“你剛才說什么?” “我們打一架吧!”徐承驍聲音朗朗,甚至還帶著笑意:“我知道你們是護著司徒,你們為了她好我很感激,可是想來想去,我還是得找個人打一架——司徒爸爸我不敢,所以不好意思了隊長!” 陳易風也笑,一邊笑一邊摘了袖扣、挽起袖子,笑著說:“別客氣了,我應該的?!?/br> “梁氏”旗下的私家醫院,最尊貴vip套房的包層走廊寬闊亮堂,盡頭的落地窗投進來六月灼灼的日頭,陳易風背對著那光亮,身影顯得格外高大,徐承驍站在他對面,如過去一般感受到了撲面而來強大的壓迫感,卻沒有像從前一樣隨即生出必須放手一搏的緊張感覺。 當他摯愛的人為他生下了一個孩子,就在隔著一堵墻的隔壁,當他新晉了這個世界上最應該勇敢的一個稱呼,再面對昔日心中高高在上的目標,徐承驍已無所畏懼。 病房里秦宋正繪聲繪色描述驍爺徒手捂酸奶的慫樣,韓婷婷聽得悶笑,司徒徐徐也勾著嘴角,忽然外面走廊里低喝聲伴著呼呼的拳風聲傳來,三個人面面相覷,秦宋走過去拉開門看了一眼,眉開眼笑的回來說:“哈哈哈哈外面打起來了!” “徐承驍和誰?”司徒徐徐皺著眉問。 “你們的易風叔叔~”秦宋幸災樂禍,感慨道:“真難得??!難得有兩個人打架,兩方我都想上去踩兩腳的,真是不知道幫誰好了!好為難的!” 從同仇敵愾角度出發,他是應該幫徐承驍的——想當年他也和這位風靡閨中少女的易風叔叔打過一架,至今記憶猶新呢! 可是隊友是徐承驍,又著實令秦宋猶豫了——神一樣的對手、豬一樣的隊友,兩樣都占齊了??!縱使英明神武如他秦六少,恐怕也會hold不住的! 所以還是坐山觀虎斗好了! ** 徐承驍推門進來時眉毛上還掛著汗珠,一臉興奮,司徒徐徐背對著門躺著,他輕手輕腳的繞到床那邊,張了張口,愣在了那里——她正給孩子喂奶。 撩著衣襟,露著一整片溫柔的軟雪紅梅,他兒子小小的腦袋貼著其中一只,正哼哧哼哧的吮得歡暢,另一只就這么赤|裸|裸的呈在徐承驍眼前,瞬時以往那些激烈纏綿里有關于此的一切都清晰浮現,他掌心冒了汗,強烈的回憶著曾經的柔嫩彈滑觸感,而目測比上一次他捧在手里時大了0.5杯的事實,更是刺激得他瞳孔劇烈收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