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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薛仁貴征東在線閱讀 - 第1節

第1節

怪不得那些閑人都不肯看顧,自家骨rou尚然如此。如今回轉破窯也是無益,肚中又饑得很,吃又沒得吃,難在陽間為人?!币活^走,一頭想,來到山腳下見一株大槐樹,仁貴大哭說:“這是我葬身之地了!也罷!”把一條索子系在樹上吊起來了。

    仁貴命不該絕,來了一個救星名叫王茂生。他是小戶貧民,挑擔為生,偶然經過,抬頭一看吊起一人,倒嚇得面如土色。仔細一認,卻也認得是薛大官人:“不知為什么尋此短見?待我救他下來?!泵褤?,擺過一塊石頭擺定了,將身立在上面,伸手往他心內摸摸,看還有一點熱氣,雙手抱起,要等個人來解這個索結,誰想再沒有人來。不多一會,那邊來了一個賣婆仔,細一看,原來就是自家的妻子毛氏大娘。都算有福,同來相救。那茂生正在煩惱,見妻子走來,心中大喜,叫聲:“娘子,快走一步,救了一條性命也是陰德?!蹦谴竽镞B忙走上前來,把箱子放下,跨上石頭,雙手把圈解脫。茂生抱下來,放在草地上。薛禮悠悠蘇醒,把眼張開說:“那個恩人在此救我?”“王茂生同妻毛氏做生意回來,因見大官人吊在樹上,夫婦二人放下來的?!比寿F道:“阿呀!如此說二人是我大恩人了。請受小子薛禮拜見!”茂生道:“這個我夫妻當不起。請問大官人為什么尋此短見起來?”

    仁貴說:“恩人不要說起,只恨自己命運不好,今日到伯父家中借貸,卻遭如此凌賤。小子仔細思量,實無好處。原要死的,不如早絕?!泵溃骸霸瓉砣绱?。這也不得怨命,自古說:碌磚也有翻身日,困龍也有上天時。你伯父如此勢利,決不富了一世。阿娘,你籠子內可有斗把米么?將來贈了他?!泵系溃骸肮偃?,米是有的,既要送他,何不請到家中坐坐。走路上成何體統?”茂生道:“娘子之言極是,阿,薛官人,且同我到舍小去坐坐,贈你斗米便了?!比寿F道:“難得恩人,猶如重生父母,再長爹娘!”茂生挑了擔子,與薛禮先走。毛氏大娘背了籠子,在后慢慢的來。一到門首,把門開了,二人進到里邊,見小小坐起,倒也精雅。毛氏大娘進入里面烹茶出來。茂生說:“請問大官人,我聞令尊亡后有巨萬家私,怎么弄得一貧如洗?”

    仁貴道:“恩人不要講起。只因自己志短,昔年合同了朋友學什么武藝、弓馬刀槍,故而把萬貫家財都出脫了?!泵犙源笙?,說:“這也是正經,不為志短。未知武藝可精么?”仁貴道:“恩人阿!若說弓馬武藝,件件皆精。但如今英雄無用武之地,救濟不來?!泵溃骸按蠊偃苏f那里話來。自古道: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皇家。既有一身本事;后來必有好處!娘子快準備酒飯?!泵洗竽镌诶锩婢渚渎牭?,叫聲:“官人走進來,我有話講?!泵f:“大官人請坐,我進去就來?!泵叩嚼锩?,便叫:“娘子有什么話說?”毛氏道:“官人阿,妾身看那薛大官人不象落魄的,面上官星顯現,后來不作公侯,便為梁棟。我們要周濟,必然要與他說過,后來要靠他過日子,如若不與他說過,倘他后來有了一官半職,忘記了我們,豈不枉費心機?”茂生說:“娘子之言甚為有理?!北阕叱鰜碚f道:“薛大官人,我欲與你結拜生死之交,未知意下如何?”仁貴聽言大喜,假意說道:“這個再不敢的。小子感承恩人照管,無恩可報,焉敢大膽與恩人拜起弟兄來!”茂生說:“大官人,不是這論。我與你拜了弟兄,好好來來往往。倘我不在家中,我妻子就可叔嫂相稱,何等不美?”仁貴道:“蒙恩人既這等見愛,小子從命便了?!泵f:“待我去請了關夫子來?!弊叱鲩T外,不多一會買了魚rou進到里面。好一個毛氏大娘,忙忙碌碌端整了一會。茂生供起關張,擺了禮物,點起香燭,斟了一杯酒,拜跪在地,說:“神明在上。弟子王茂生才年三十九歲,九月十六丑時生的。路遇薛仁貴,結為兄弟,到老同器,連枝一般。若有半路異心,不得好死!”仁貴也跪下說:“神明在上。弟子薛禮行年二十一歲,八月十五寅時建生。今與王茂生結為手足。若有異心,欺兄忘嫂,天雷打死,萬弩穿身!”二人立了千斤重誓,立起身來送過了神,如今就是弟兄相稱。大娘端正四品肴饌,拿出來擺在桌上。茂生說:“兄弟,坐下來吃酒?!比寿F飲了數杯,如今大家用飯。茂生說:“娘子,你肚中饑了,自家人不妨,就同坐在此吃罷!”這位娘子倒也老實,才坐得下來,仁貴吃了七、八碗了。要曉得他幾天沒有飯下口吃,況又吃得,如今一見飯沒有數碗吃的,一籃飯有四、五升米在里頭。茂生吃得一碗,見他添得兇了,倒看他吃。毛氏坐下來,這個飯一碗也不曾吃,差不多完在里頭了。茂生大悅道:“好兄弟,吃得,必是國家良將!娘子,快些再去燒起來?!比寿F說:“不必了,盡夠了?!彼切闹邪迪耄骸拔胰粼俪?,嚇也嚇死了。我回家少不得贈我一斗米,回到窯中吃個飽?!彼阌嬕讯?,說:“哥哥嫂嫂請上,兄弟拜謝!”茂生道:“阿呀!兄弟又來了!自家人不必客氣。還有一斗二升米在此,你拿去,過幾天缺少什么東西只消走來便了?!比寿F道:“哥嫂大恩,何日得報?”茂生道:“說那里話來,兄弟慢去?!?/br>
    仁貴出門,一路回轉破窯。當日就吃了一斗米,只剩得二升米,明日吃不來了。只得又到茂生家來,卻遇見他夫妻兩個正要出門,一見薛仁貴,滿心歡喜說:“兄弟,為什么絕早到來?”薛禮說:“特來謝謝哥嫂?!泵f:“兄弟又來了,自家兄弟謝什么,還有多少米在家?”仁貴說:“昨日吃了一斗,只有二升在家了?!蓖趺闹幸幌?,說:“完了!昨日在此吃了五升米去的,回家又吃了一斗。是這樣一個吃法,叫我那里來得?今日早來,決定又要米了?!焙梦幻?,見丈夫沉吟不語,便叫道:“官人,妾身還積下一斗粟米在此,拿來贈了叔叔拿去罷!”茂生說:“正是?!泵蠈⒚兹〕?,茂生付與仁貴,接了謝去。茂生想:“如今引鬼入門了,便怎么處?”

    少表茂生夫妻之事。且說仁貴,他今靠著王茂生恩養,不管好歹,準準一日要吃一斗米,朝朝到王家來拿來要。要曉得這夫妻二人做小本生涯的,彼時原積得起銀錢。如今這仁貴太吃得多了,兩個人趁賺進來,總然養他不夠,把一向積下銀錢都用去了,又不好回絕他,只得差差補補尋來養他,連本錢都吃得干干凈凈,生意也做不起了。仁貴還不識時務,天天要米。王茂生心中納悶,說:“娘子,不道薛仁貴這等吃得,連本錢都被他吃完了。今日那里有一斗米?我就餓了一日不妨。他若來怎樣也好餓他?”毛氏大娘聽說,便叫聲:“官人,沒有商量,此刻少不得叔叔又要來了。只得把衣服拿去當幾錢銀子來買米與他?!泵f:“倒也有理?!蹦欠?,今日當,明日當,當不上七、八天,當頭都吃盡了。弄得王茂生走頭沒路,日日在外打聽。

    不道這一日訪得一頭門路在此,他若肯去,飯也有得吃。大娘說:“官人,什么門路?”茂生說:“娘子,我聞得離此地三十里之遙,有座柳家莊。莊主柳員外家私巨萬,另造一所廳房樓屋,費用一萬銀子。包工的缺少幾名小工,不如待他去相幫,也有得吃了?!泵险f:“倒也使得。但不知叔叔肯去做小工否?”

    夫妻正在言談,卻好仁貴走進來了。茂生說:“兄弟,為兄有一句話對你講?!比寿F道:“哥哥什么話說?”茂生說:“你日吃斗米,為兄的甚是養不起。你若肯去做生活就有飯吃了?!比寿F說:“哥哥,做什么生活?”

    茂生道:“兄弟,離此三十墜柳家莊柳員外造一所大房子,缺少幾名小作。你可肯去做?”仁貴說:“但我不曾學匠人,造屋做不來的?!泵溃骸皣?!兄弟,造屋自有匠頭。只不過抬抬木頭,搬些磚瓦石頭等類?!比寿F道:“阿!這個容易的??捎酗埑缘拿??”茂生道:“兄弟又來了,飯怎么沒有,非但吃飯,還有工錢?!比寿F道:“要什么工錢?只要飯吃飽就好了?!泵f:“既如此,同去!”兩下出門,一路前往大王莊,走到柳家村,果見柳員外府上有數百人,在那里忙忙碌碌。茂生走上前,對木匠作頭說道:“周師父!”

    作頭聽叫連忙走過來說:“啊呀!原來是茂生。請了!有什么話?”茂生說:“我有個兄弟薛仁貴,欲要相幫老師做做小工,可用得著么?”周匠頭道:“好來得湊巧,我這里正缺小作,住在此便了?!泵f:“兄弟,你住在此相幫,為兄去了,不常來望你的?!比寿F說:“哥哥請回!”王茂生回去不表。

    再講仁貴從早晨來到柳家莊,說得幾句話,一并作活,還不端正,要吃早飯了。把這些長板鋪了,二、三百人坐下,四個人一籃飯,四碗豆腐,一碗湯。你看這仁貴,坐在下面也罷,剛剛坐在作頭旁首第二位上。原是餓虎一般的吃法,一碗只劃得兩口,這些人才吃得半碗,他倒吃了十來碗。作頭看見,心內著了忙,說:“怎么樣,這個人難道沒有喉嚨的么?”下面這些人大家停了飯碗,都仰著頭看他吃。這薛禮吃飯沒有碗數的,吃出了神,只顧添飯,完了一籃,又拿下面這一籃來吃。不多一會,足足吃了四籃飯,方停了碗,說夠了。作頭心下暗想:“這個人用不著的,待等王茂生來,回他去罷?!毙睦镞吺沁@樣想。如今吃了飯,大家各自散開去做生活。仁貴新來,不曉得的,便說:“老師,我做什么生活?”作頭說:“那一首河口去相幫他們扛起木料來?!比寿F答應,忙到河邊。見有二、三十人在水中系了索子,背的背,扯的扯,乃是大顯柱正梁的木料,許多人扯一根扯他不起。仁貴見了大笑,說:“你們這班沒用之輩!根把木頭值得許多人去扯他?大家拿了一根走就是了?!北娙苏f:“你這個人有些瘋顛的么?相幫我們扯得起來,算你力氣狠得極的了。若說思量一個人拿一根,真正癡話了?!比寿F說:“待我來拿與你們看看?!彼f罷,便走下水來,雙手把這頭段拿起來,放在肩頭上,又拿一根挾在左肋下,那右肋下也挾了一根,走上岸來,拖了就跑。

    眾人把舌頭亂伸,說:“好氣力!我們許多人拿一根尚然弄不起。這個人一人拿三根,倒拿了就走。這些木料都讓他一個拿罷!我們自去做別件罷?!?/br>
    那曉仁貴三根一拿,不上二、三個時辰,二百根木頭都拿完了。作頭暗想:“這也還好,抵得二、三十人吃飯,也抵四、五十人生活。如今相幫挑挑磚瓦,要擋抵四、五籃飯也情愿的?!?/br>
    到明日,王茂生果然來望,便說:“兄弟,可過得服么?”仁貴說:“倒也過得服的?!蹦莻€周大木走將過來,叫聲:“王茂生!你這個兄弟做生活倒也做得。但是吃飯大覺吃得多,一日差不多要吃一斗米。我是包在此的,倘然吃折了怎么處?不要工錢只吃飯還合得著?!泵f:“薛兄弟,周老師道你吃得多,沒有工錢。你可肯么?”仁貴說:“那個要什么工錢!只要有得吃就夠了?!泵f:“如此極好。兄弟我去了?!辈槐砻厝?。

    且說薛仁貴如今倒也快活。這些人也覺偷力得多了,拿不起的東西都叫他抬拿。自此之后,光陰迅速。到了十二月冷天,仁貴受苦了,身上只穿是單衣,鞋襪都沒有的。不想這一月天氣太冷,河內成冰,等了六、七天還不開凍。將近歲底,大家要回去思量過年。周大木叫聲:“員外!如此寒天大凍,況又歲畢,我們回去過了新年,要開春來造的了?!绷鴨T外說:“既然如此,寒天不做就是,開春罷!但這些木料在此,要留一個在此看守才好。不然被人偷去,要你賠的?!蹦窘痴f:“這個自然??繓|首堂樓墻邊搭一草廠,放些木料,留人看守?!眴T外說:“倒也使得?!蹦咀黝^走出來道:“你們隨便那一個肯在此看木料?”只有薛仁貴大喜道:“老師!我情愿在此看木料?!弊黝^心中想:“這個人在此,叫我留幾石米在這里方夠他吃得來?”

    大木正在躊躇,只見柳員外剛踱將出來。作頭便叫聲:“員外,我留薛札在此看木料,不便留米。員外可肯與他吃么?”員外說:“個把人何妨?你自回去,待他這里吃罷了?!北娊橙烁髯曰丶?,不必去表。

    單講薛禮走進柳家廚房,只見十來個粗使丫環忙忙碌碌,家人婦女端正早飯。仁貴進來一個個拜揖過了。家人道:“你可是周師父留你在這里看木料的薛禮么?”仁貴道:“老伯,正是?!?/br>
    英雄未遂凌云志,權做低三下四人。

    畢竟薛仁貴如何出息,且聽下回分解。

    第四回 大王莊薛仁貴落魄 憐勇士柳金花贈衣

    詩曰:

    貧士無衣難擋寒,朔風凍雪有誰憐?

    誰知巾幗閨中女,惻隱仁慈出自然。

    再說薛仁貴道:“我正是周師父留在此的?!奔胰说溃骸凹热绱?,就在這里吃飯罷!”仁貴答應,同了這班家人們就坐灶前用飯。他依舊亂吃,差不多原有幾籃飯吃了。他們富足之家,不知不覺的,只不過說他飯量好,吃得。眾家人道:“你這樣吃得,必然力大,要相幫我們做做生活的?!比寿F說:“這個容易?!弊源?,仁貴吃了柳員外家的飯,與他挑水、淘米、洗菜、燒火,都是他去做,夜間在草廠內看木料。

    員外所生一子一女。大兒取名柳大洪,年方二十六歲,娶媳田氏。次女取名柳金花,芳年二十正,有沉魚落雁之容,閉月羞花之貌,齊整不過。描龍繡鳳,般般俱曉;書畫琴棋,件件皆能。那柳大洪在龍門縣回來,一見薛禮在廠中發抖,心中暗想:“我穿了許多棉衣,尚然還冷。這個人虧他穿一件單衣,還是破的,于心何忍?”便把自己身上羊皮襖子脫下來,往廠內一丟,叫聲:“薛禮!拿去穿了罷!”仁貴歡喜說:“多謝大爺賞賜!”拿了皮襖披在身上,徑是睡了。自此過來,到了正月初三,田氏大娘帶了四名丫環上樓來。金花小姐接住說:“嫂嫂請坐!”大娘道:“不消了。姑娘啊,我想今日墻外沒有人來往,公公又不在家中。不知新造墻門對著何處?我同姑娘出去看看?!毙〗愕溃骸暗挂彩沟??!惫蒙┒俗叩綁﹂T,田氏大娘說:“這造墻門原造得好,算這班師父有手段?!毙〗愕溃骸氨闶悄?,嫂嫂,如今要造大堂樓了?!倍丝戳艘粫?,小姐又叫聲:“嫂嫂,我們進去罷!”

    姑娘轉身才走,忽見那一首廠內一道白光沖出,呼呼一聲風響,跳出一只白虎,走來望著柳金花小姐面門撲來。田氏大娘嚇得魂飛魄散,拖了姑娘望墻門前首一跑?;仡^一看,卻不見什么白虎,原來好端端在此。田氏大娘心中希罕,叫聲:“姑娘啊,這也奇了,方才明明見一只白虎撲在姑娘面前,如何就不見了?”小姐嚇得滿面通紅說:“嫂嫂!方才明明是只白虎,如何就不見了?如今想將起來,甚為怪異,不知是禍是福?”田氏大娘道:“姑娘,在廠內跳出來的,難道看木頭的薛禮不在里面么?我們再走去看看?!惫蒙┒送焓謥淼綇S內一看,只見薛禮睡在里邊,并無動靜。小姐心下暗想:“這個人雖然象叫花一般,卻面上官星顯現,后來決不落魄,不是公侯,定是王爵??蓱z他衣服不周,凍得來在里邊發抖?!毙〗阍谶@里想,只聽田氏嫂嫂叫聲:“姑娘,進去罷!”小姐答應,相同嫂嫂各自歸房。

    單講小姐,心里邊倒疑惑:“我想這只白虎跳出來,若是真的,把我來抓去了。倒為什么一霎時跳出,一霎時就不見了?諒來不象真的。況在廠內跳出,又見看木料的人面上白光顯現,莫非這個人有封相拜將之分?”倒覺心中悶悶不樂。不一日,風雪又大。想起:“廠內之人難道不冷么?今夜風又大,想他決凍不起。待我去看看,取得一件衣服,也是一點恩德?!钡鹊饺鼤r,丫環盡皆睡去,小姐把燈拿在手中,往外邊輕輕一步步捱去。開了大堂樓,走到書房閣;出小樓,跨到跨街樓,悠悠開出樓窗,望下一看。原來這草廠連著樓,窗披在里面的,所以見得。正好仁貴睡在下邊,若是丟衣服,正貼在他身上。小姐看罷,回身便走,要去拿衣服。剛走到中堂樓,忽一陣大風將燈吹滅,黑暗伸手不見五指。慢慢的摸到自己房中,摸著一只箱子,開了蓋,拿了一件衣服就走。原摸到此間樓上,望著窗下一丟,將窗關好了,摸進房徑是睡了一宵。晚話不表。

    到了明日,薛仁貴走起來,只見地上一件大紅緊身,拾在手中說:“那里來的?這又奇了,莫非皇天所賜?待我拜謝天地,穿了他罷?!边@薛仁貴將大紅緊身穿在里面,羊皮襖子穿在外面,連柳金花小姐也不知道,竟過了日子。誰想這一夜天公降雪來,到明日足有三尺厚。有柳剛員外要出去拜年,騎了騾子出來,見場上雪堆滿在此,開言叫聲:“薛禮,你把這雪拿來掃除了?!比寿F應道:“是!”那番提了掃帚在此掃雪。員外徑過護莊橋去了。

    這薛禮團團掃轉,一場的雪卻掃除了一半。身上熱得緊,脫去了羊皮襖子,露出了半邊的大紅緊身在這里掃。那曉得員外拜年回來,忽見了薛禮這件紅衣,不覺暴跳如雷,怒氣直沖??陔m不言,心內想一想:“阿呀!那年我在遼東販貨為商,見有二匹大紅綾子,乃是魚游外國來的寶物,穿在身上不用棉絮,暖熱不過的。所以,我出脫三百兩銀子買來,做兩件緊身。我媳婦一件,我女兒一件,除了這兩件再也沒有的了。這薛禮如此貧窮,從來沒有大紅衣服,今日這一件分明是我家之物。若是偷的,決不如此大膽穿在身上,見我也不回避。難道家中不正,敗壞門坊?倒底未知是媳婦不正呢?女兒不正?待我回到家中查取紅衣,就知明白了?!边@柳剛大怒,進入中堂坐下,喚過十數名家人,說:“與我端正繩索一條,鋼刀一把,毒藥一服,立刻拿來!”嚇得眾家人心中膽脫,說:“員外,要來何用?”員外大喝道:“唗!我有用!要你們備,誰敢多說?快些去取來!”眾家人應道:“是!”大家心中不明白,不知員外為什么事情,一面端正,一面報知院君。那院君一聞此言,心內大驚,同了孩兒柳大洪走出廳堂。只見員外大怒,院君連忙問道:“員外,今日為何發怒?”員外道:“噯!你不要問我,少停就知明白了。丫環們,你往大娘、小姐房內取大紅緊身出來我看!”四名丫環一齊答應一聲,進房去說。大娘取了紅衣,走出廳堂,叫聲:“公公、婆婆!媳婦紅衣在此,未知公公要來何用?故此媳婦拿在此,請公公收下?!眴T外說:“既然如此,你拿了進去,不必出來出丑!”大娘奉命回進房中,不表。

    再講小姐正坐高樓,只見丫環上樓叫聲:“小姐,員外不知為什么要討兩件紅衣。大娘的拿出去與員外看過了,如今要小姐這件紅衣,叫丫環來取。小姐快些拿出來,員外在廳上立等?!苯鸹ㄐ〗懵犚姶搜?,不覺心中一跳。

    連忙翻開板箱一看,不見了紅衣,說:“不好了!禍降臨身!那一夜吹滅了燈火,不知那一只箱子,隨手取了一件撂下去,想來一定是這件大紅緊身。必然薛禮穿在身上,被我爹爹看見,所以查取紅衣。為今之計,活不成了!”

    箱子內盡翻倒了,并沒有紅衣。只見樓梯又有兩名丫環來催取,說:“員外大怒,在廳上說,若再遲延,要處死小姐!”那位姑娘嚇得魂不附體,不敢走下樓去,只得把箱子又翻,那里見有?

    再表外邊,員外坐在廳上等了一會,不見紅衣,暴跳如雷,說:“咳!罷了,罷了!家門不幸!”院君道:“為什么這樣性急?女兒自然拿下來的。你難道瘋顛了么?”員外大怒,罵道:“老不賢!你那里知道!有其母必生其女,敗壞門坊。還有什么紅衣?那紅衣為了表記,贈與情人了!”院君大驚,說:“你說什么話?”連忙回身就走,來到高樓,叫聲:“女兒!紅衣可在?快拿與做娘的。你爹爹在外立等要看!”金花說:“阿呀,母親??!要救女兒性命!”眼中掉淚,跪倒在地。院君連忙扶起,說:“女兒!倒底怎么樣?”小姐道:“啊唷,母親??!前日初三,與嫂嫂一同出外觀看新造墻門??匆姀S內一人,身上單衣,凍倒在地,女兒起了惻隱之心。那晚夜來,意欲把扯一件衣服與穿,誰想吹滅了燈,暗中箱內摸這一件衣服,撂下樓去。女兒該死!錯拿了這件大紅緊身與他,想是爹爹看見,故來查取。母親阿!女兒并無邪路,望母親救了女兒性命!”葛氏院君聽言大驚,說:“女兒!你既發善心,把他衣服,也該通知我才是。如今爹爹大發雷霆,叫做娘的也難以作主。且在樓上躲一躲!”母女正在慌張,又有丫環上樓,叫聲:“小姐!員外大怒。若不下樓,性命難保了!”院君說:“女兒!不必去睬他!”

    不表樓上之事。

    再講員外連差數次不見回音,怒氣直沖,忍不住起來了,說:“阿,好賤人!總不來理我,難道罷了不成?”立起身往內就走。柳大洪一把扯住,說:“爹爹不須性急,妹子同母親自然下樓出來的?!眴T外說:“唗!畜生!你敢攔阻我么?”豁脫了衣袖,望著扶梯上趕來,說:“阿唷??!氣死我也!小賤人在那里?快些與我下樓去問你!”小姐嚇得面如土色,躲在院君背后,索落落抖個不住,說:“母親!爹爹來了。救救女兒性命!”院君道:“不妨?!苯新暎骸皢T外息怒。待妾身說明,不要驚壞了女兒?!眴T外道:“老不賢!有辯你倒替小賤人說!”院君道:“女兒那日同了媳婦出外看看新墻門,見了廠內薛禮身上單薄,抖個不住。女兒心慈,其夜把他一件衣服。不道被風吹滅燈火,暗中拿錯了這件紅衣,被他穿了。并無什么邪心,敗壞門坊的,員外休得多疑?!眴T外說:“替他分說得好!一件大紅緊身,有什么拿差?分明有了私心,贈他表記。罷了!罷了!小小年紀,干這無天大事,留在此也替祖上不爭氣!你這老不賢,還要攔住,閃開些!”走上一步,把這葛氏院君右膊子只一扯一扳,哄嚨一交。小姐要走來不及了,卻被員外望著頭上只擊打將過來,蓮花朵首飾盡行打掉了。一把頭發扯住,攔腰一把,拿了就走。院君隨后跟下樓下。員外把小姐拖到廳上,一腳喘定,照面巴掌就打。說:“小賤人!做得好事!你看中了薛禮,把紅緊身做表記,私偷情人,敗壞門坊。我不打死你這小賤人誓不姓柳!”拳頭腳尖亂打。打得姑娘滿身疼痛,面上烏青,叫聲:“爹爹!可憐女兒冤屈的。饒了孩兒罷!”院君再三哀告說:“員外,女兒實無此事。若打壞了他,倘有差遲,后來懊悔!”

    員外說:“噯!這樣小賤人,容他不得,處死了倒也干凈!小賤人!我也不來打你,那一把刀、一條繩、一服藥,你倒好好自己認了那一件。若不肯認,我就打死你這賤人!”嚇得眾人面如土色。柳大洪叫聲:“爹爹!不要執見。諒妹子不是這般人,可看孩兒之面,饒了妹子罷!”員外說:“畜生!你不必多講。小賤人快些認來!”金花跪在地下說:“爹爹饒了女兒死,情愿受打!”田氏大娘跪下來叫聲:“公公!可看媳婦之面,饒了姑娘性命罷!諒姑娘年輕膽小,決不干無天事的。況薛禮無家無室,在此看料,三不象鬼,七不象人。只不過道他寒冷,姑娘心慈,拿差了衣服是有的。難道看中了叫花子不成?公公還要三思?!痹壕溃骸拔液湍惆胧婪蚱?,只生男女二人。況金花實無此事,要他屈死起來?可念妾身之面,饒他一死?!眴T外那里肯聽,打個不住,小姐痛倒在地。大家勸了不聽,又見小姐哀哭倒地,忍不住眼淚落將下來。正在吵鬧,忽有個小廝立在旁首,觀看了一會,往外邊一跑,走出墻門,來對了薛禮說道:“你這好活賊!這件大紅衣是我家小姐之物,要你偷來穿在身上。如今員外查究紅衣,害我家小姐打死在廳上了,你這條性命少不得也要處死的!”薛禮聽見這句說話,看看自己的衣服,還是半把大紅露出在外。仔細聽一聽,看柳家里面沸反yin天,哭聲大震,便說:“不好了!此時不走,等待何時!”頃刻間面如土色,丟了這把掃帚,望這條雪地上大路邊放開兩腿好跑哩!不知這一跑跑在那里去了。

    再講員外正逼小姐尋死,忽門公進來說:“西村李員外有急事相商要見?!?/br>
    員外立起身來說:“老不賢,你把這賤人帶在廚房,待我出去商量過了正事,再來處死他。若放走了,少不得拿一個來代死!”眾人答應:“曉得?!贝藭r心內略松一松。院君扶了金花哭進廚房。柳大洪同了大娘一同進廚房來。

    再表柳剛員外接進李員外到廳商議事情,不表。再說金花苦訴哀求說:“母親!爹爹如今不在眼前,要救女兒性命!”院君好不苦楚,眾人無法可施。大洪開言叫聲:“母親,爹爹如今不在,眼前要救妹子。依兒愚見,不如把妹子放出后門逃生去罷!”金花道:“阿呀,哥哥呀!叫妹子腳小伶仃,逃到那里去?況且從幼不出閨門,街坊路道都不認得的,怎生好去逃命?”

    大洪說:“顧mama在此,你從小服侍我妹子長大,勝如母親一般。你同我妹逃往別方,暫避眼前之難,等爹爹回心轉意,自當報你大恩!”顧mama滿口應承:“姑娘有難,自然我領去逃其性命。院君,快些收拾盤纏與我?!备鹗显壕M內取出花銀三百兩,包包裹裹,行囊是沒有的,拿來付與乳母顧mama。與小姐高樓去收拾那些得愛金銀首飾,拿來打了一個小包袱,下樓說:“小姐逃命去罷!”金花拜別娘親哥嫂。小姐前頭先走,乳母叫聲:“院君,姑娘托在我身上,決不有誤大事,不必掛懷。但是我姑娘弓鞋腳小,行走不快,員外差人追來如何是好?”院君躊躇道:“這便怎么樣處呢?”大洪道:“顧mama,你是放心前去。我這里自有主意,決不會有人追你?!比槟刚f:“既如此,我去了?!?/br>
    不表顧mama領了小姐逃走。再講柳大洪大戶人家,心里極有打算。他便心生一計,叫聲:“母親!孩兒有一計在此,使爹爹不查究便了?!痹壕溃骸拔覂?,什么計?”大洪說:“丫環們端正一塊大石頭在此,待爹爹進來,將要到廚房門首,你們要把這石塊丟下井去。母親就哭起來,使爹爹相信無疑,不差人追趕?!痹壕f:“我兒,此計甚妙!”吩咐丫環連忙端正。外邊員外卻好進來了,大叫:“小賤人可曾認下那一件?’快與我喪命!”里邊柳大洪聽見,說:“爹爹來了!快丟下去!”這一首丫環連忙把石塊望井內“哄嚨”一聲響丟下去,院君就扳住了井圈,把頭鉆在內面遮瞞了,說:“阿呀!我那女兒阿!”田氏大娘假意眼淚紛紛,口口聲聲只叫:“姑娘死得好慘!”這些丫環們倒也乖巧,沸反yin天,哀聲哭叫小姐不住口。柳大洪喊聲:“母親不要靠滿井口,走開來。待孩兒把竹竿撈救他!”說罷就把竹竿拿在手,正要望井內撈。那員外在外聽得井內這一響,大家哭聲不絕,明知女兒投井身亡,到停住了腳步,如今聽得兒子要把竹竿撈救,連忙搶步進來,大喝一聲:“畜生,這樣賤人還要撈救他做什么,死了到也干凈!”院君道:“老賊,你要還我親生女兒的!”望著員外一頭撞去。正是:只因要救紅妝女,假意生嗔白發親。

    畢竟員外如何調處,且聽下回分解。

    第五回 富家女逃難托乳母 貧窮漢有幸配淑女

    詩曰:

    本來前世定良緣,今日相逢非偶然;

    雖是破窯多苦楚,管須富貴在他年。

    那員外一時躲閃不及,倒跌了一跤,趴起身來叫聲:“丫環們,與我把這座灶頭拆下來填實了!”眾丫環一聲答應。這班丫環拆卸的拆卸,填井的填井,把這一個井頃刻間填滿了。田氏大娘假意叫聲:“姑娘死得好苦?!?/br>
    揩淚回進自己房中去了。大洪叫聲:“爹爹何苦如此把妹子逼死,于心何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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