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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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哪兒去吃喜酒的?” “到姚家去的,給他們老太太拜壽?!?/br> “我們今天也出去的,剛回來?!北l老婆說。 “吃了老太太的壽酒馬上跑到你這兒來,這是你的事,不然這大熱天,我還真不干?!?/br> “噯,今天真熱,到這時候一點風都沒有?!?/br> 吳家嬸嬸把芭蕉扇在空中往下一撳,不許再打岔?!敖裉煲舱媲?,剛巧我在那兒的時候他們少爺少奶奶來給老太太拜壽,老太太看見他們都一對對的,就只有二爺一個人未了單。 后來老太太就說,應當給二爺娶房媳婦,不然過年過節,家里有事的時候不好看,單只二房沒有人。只要姑娘好,家境差些不要緊。我就說:先提的那個柴家姑娘正合適。老太太罵:老吳,你碰了一次釘子還不夠,還要去碰釘子?天下的女孩子都死光了?難道非要他們家的?“ 炳發夫婦只好微笑。 她用扇子柄搔了搔頸項背后?!拔移粗夏槻灰?,我說老太太,這就看出這位姑娘有志氣,不管怎樣了不起的人家,她不肯做小??追蜃诱f的,娶妻娶德,娶妾娶色。這不是說人家長得不好,老太太自己的人親眼看過的,不用我夸口。老太太笑,說孔夫子幾時說過這話,不過你這話倒也有點道理?!?/br> 她看他們夫婦倆還是笑著不開口,她把芭蕉扇向衣領背后一插,頭一伸,湊近些,把聲音低了一低:“我向來有一句說一句。不怕你們生氣的話,老太太說店家開在內地不要緊,在本地太近,親戚面上不好意思。我說嘿咦!老太太你不知道他們本地人,這些城里老生意人家,差不多的外地人他們還不肯給——是不是?” “要是過去做大,那是再好也沒有,”炳發老婆的口氣還有點遲疑。 “不怪你們不放心,你們是不知道,你們去打聽打聽,他們姚家還怕娶不到姨奶奶,還要拿話騙人?本來也是為了老太太有那句話,二房沒有人,娶這姨奶奶是要當家的,所以又要出身好,又要會寫會算,相貌又要好,所以難了,要不然也不會耽擱這些時,也是你們姑娘福氣。你等著看,三茶六禮,紅燈花轎,少一樣你拉著老吳打她嘴巴。真的運氣來了連城墻都擋不住。也不知道你們祖上積了什么德,這樣的親事打燈籠都找不到?!?/br> 炳發咳嗽了一聲打掃喉嚨?!拔覀儺斎?,還有什么話說。 不過我meimei要先問她一聲,她也有這么大了——“ “哥哥嫂嫂到底跟父母不同,”他老婆說。 “這是一輩子的事,還是問她自己?!?/br> “你問她,你們姑娘又不傻。他們家的兩個少奶奶,大奶奶是馬中堂家的小姐,三奶奶是吳宮保的女兒,都是美人似的,一個賽一個。所以老太太說這回娶少奶奶也要特別漂亮,不能虧待了二爺。他們二爺才比你們姑娘大三歲。他眼睛不方便,不過人家都說兄弟幾個是他最好。學問又好,又和氣又斯文,像女孩子一樣。等你們姑娘過去了,要是我說的有一樣不對,是他們北邊人說的,叫我站著死我不敢坐著死?!?/br> 大家都笑了。她說明天來討回話。她走了,炳發老婆和他嘁嘁促促商議了一會,獨自到隔壁房里去,銀娣背對著門坐著做鞋。 “姑娘,吳家嬸嬸說的你都聽見了?!彼诖采献聛?,又告訴了她一遍?!肮媚锬阏f怎么樣?”問了幾遍沒有動靜,膽子大起來,把她的針線一把搶了過去?!肮媚?,說話呀!” 她低著頭撕芭蕉扇上的筋紋。 “你說。說呀!” 迸了半天,她猛然一扭身,辮子甩出去老遠,背對著她嫂子坐著?!坝憛?!” “好了,姑娘開了金口了?!北l老婆笑著站起來萬福。 “恭喜姑娘?!?/br> 她走了。這房間仿佛變了,燈光紅紅的。銀娣坐著撕扇子上的筋紋。她嫁的人永遠不會看見她。她這樣想著,已經一個人死了大半個,身上僵冷,一張臉塌下去失了形,珠子滾到了黑暗的角落里。她見到的瞎子都是算命的。有的眼睛非??膳?。媒人的話怎么能相信,但是她一方面警誡自己,已經看見了他,像個戲臺上的小生,肘彎支在桌上閉著眼睛睡覺,漂亮的臉搽得紅紅白白。她以后一生一世都在臺上過,腳底下都是電燈,一舉一動都有音樂伴奏。又像燈籠上畫的美人,紅袖映著燈光成為淡橙色。 她想起小劉。都是他自己不好,早為什么不托人做媒?他就是這樣。他這樣的人不會有多大出息的。也甚至于是聽見人家說她,也有點相信,下不了決心。有這樣巧的事,剛趕著今天跟姚家一齊來。也是命中注定的。 鄰居嬰兒的哭聲,咳嗽吐痰聲,踏扁了鞋跟當作拖鞋,在地板上擦來擦去,擦掉那口痰,這些夜間熟悉的聲浪都已經退得很遠,聽上去已經渺茫了,如同隔世。沒有錢的苦處她受夠了。無論什么小事都使人為難,記恨。自從她母親死后她就嘗到這種滋味,父親死的時候她還小,也還沒娶嫂子??上赣H不在了,沒看到這一天。 她翻來覆去,草席子整夜沙沙作響,床板格格響著。她不知道什么時候睡著了,一會又被黎明的糞車吵醒。遠遠地拖拉著大車來了,木輪轔轔在石子路上碾過,清冷的聲音,聽得出天亮的時候的涼氣,上下一色都是潮濕新鮮的灰色。時而有個案子發聲喊,叫醒大家出來倒馬桶,是個野蠻的吠聲,有音無字,在朦朧中聽著特別震耳。仿佛全世界只剩下他一個人,所以也忘了怎么說話。雖然滿目荒涼,什么都是他的,大喊一聲,也有一種狂喜。 她嫂子起來了,她姑娘家不能摸黑出門去。在樓梯口拎了馬桶下去,小腳一搠一搠,在樓梯板上落腳那樣重,一聲聲隔得很久,也很均勻,咚——咚——像打樁一樣。跟著是撬開一扇排門的聲音。在這些使人安心的日常的聲音里,她又睡著了。 三 三朝回門那天,店里上了排門,貼出一張紅紙,“家有喜事,休業一天?!钡晏美飻[上供祖先的桌子,墻上掛著舊貨攤上買來的畫像,炳發揀了長得富態些的男女,補服的品級較低的。這也不算太過于,現在差不多過得去的人家都捐官。椅帔桌圍是租來的,瓷器與香爐蠟臺都是辦喜事現買的,但是這錢花得心安理得。 親戚已經都到齊了,吳家嬸嬸忽然來送信,說今天不回門,二爺不大舒服,老太太不讓他出來,他向來身體單弱。炳發夫婦猜著這是避免給柴家祖宗磕頭,當然客人們也都是這樣想,一方面表示關切,也不便多問,話又回到新娘子身上,從小就看得出她為人,又聰明又大方,待人又好,是個有福氣的人。吳家嬸嬸本來今天不肯來,說當著二爺和新二奶奶,沒有她的坐處,現在沒關系了,炳發夫婦忍著口氣,拉著她留吃飯。菜是館子里叫來的,冷盆已經擺在祭桌上許多時候,給祖宗與蒼蠅享受。開飯另外擺上圓桌面,吳家嬸嬸一吃完就推有事,匆匆走了,不讓柴家有機會對她抱怨。 大家都還坐著說話,街上孩子們喊了起來,“看新娘子,看新娘子嘔!” “不是我們家的?” 一擔擔方糕已經挑到門口,一疊疊裝在朱漆描金高柜子里,上面沒有蓋,露出一片刺眼的深粉紅色糕面。柴家忙著放炮仗,撤臺面,騰地方,打發挑夫,總算趕上轎子到門放鞭炮。兩輛綠呢大轎,現在不大看見轎子了,這是特為雇的,男女仆坐著人力車跟著,下了車黑壓壓圍上來。男傭把新郎抱了出來,背在背上背進去,一個在旁邊替他扶看帽子,瓜皮帽鑲著紅玉帽正,怕掉下地去。炳發這還是第一次看見他meimei嫁的人,前雞胸后駝背,張著嘴,像有氣喘病,要不然也還五官端正,蒼白的長長的臉,不過人縮成一團,一張臉顯得太大。 眼睛倒也看不大出,瞇縫著一雙吊梢眼,時而眨巴眨巴向上瞄著,可以瞥見兩眼空空,有點像洋人奇異的淺色眼睛。他先怔住了,看見姚家仆人驅逐閑人,他連忙幫著趕,賠笑張開手臂攔著。 “對不起,對不起,大家讓開點,今天只有自己家里人?!?/br> 大家也微笑,仍舊挨挨擠擠踮著腳望,這一會工夫已經圍上許多人。新娘子跟在后面,兩個喜娘攙著,戴著珍珠頭面,前面也是人字式,正罩住前劉海。頭上像長了一層白珊瑚殼,在陽光中白爍爍的,累累的珠花珠鳳掩映下,垂著眼睛,濃抹胭脂的眼皮與腮頰紅成一片,穿著天青對襟褂子,大紅百褶裙,每一褶夾著根裙帶,吊著個小金鈴鐺。在爆竹聲中也聽不見鈴聲,拜祖先又放了一通炮仗。兩個喜娘攙著新娘子,兩個男傭人搬弄著新郎,紅氈上簡直擠不下。 柴家雇來幫忙的人早已關上那扇門板,門口的人還圍著不散,女人抱著孩子站著。有兩個半大的男孩子嘰咕著,“什么稀奇,不給人看。要不要到城隍廟去,三個銅板看一看?!?/br> “三個銅板看一看,三個銅板看一看!”孩子們拍著手跳著唱,小的也跟著起哄。傭人去攆,一窩蜂跑了又回來,遠遠的在街角跳跳蹦蹦唱著。 里面另擺桌子,一對新人坐在上首,新郎坐不直,直塌下去,相形之下,新娘子在旁邊高坐堂皇,像一尊神像,上身特別長。店堂里黑洞洞的,只有他們背后祭桌上的燭火。兩個喜娘一身黑,都是小個子,三十來歲,嘰哩喳啦應酬女家的親戚,只聽見她們倆說話。炳發老婆捧上茶來,茶碗蓋上有只青果?!肮脿敼媚棠坛郧喙?,親親熱熱?!?/br> 兩個喜娘輪流敬糖果?!靶吕晒傩履镒映悦蹢?,甜甜蜜蜜?!背浴皻g喜團,團團圓圓?!薄靶履镒映詶椬庸饒A,早生貴子?!?/br> 坐了一會,炳發老婆低聲附耳說:“姑奶奶可要上樓去歇歇?” 銀娣站起來,跟著她上樓去,看見她自己房里東西都搬空了,只剩一張床,帳子也拆了下來,只鋪著一張破席子。桌子椅子都拿到樓下去了,因為今天人多,不夠用。她像是死了,做了鬼回來。 “姑奶奶到我房里去,這里沒地方坐?!?/br> 但是她仍舊進去坐在床上。炳發老婆在她旁邊坐下來。她哭了起來。 “姑奶奶不要難過。姑爺雖然身體不好,又不靠他出去掙飯吃,他們那樣的人家還愁什么?姑爺樣樣事靠你照應他,更比平常夫妻不同。姑奶奶向來最要強的,別人眼紅你還來不及,你不要傻?!?/br> 銀娣別過身去。 “姑奶奶不要難過,明年你生個兒子,照他們這樣的人家,將來還了得?你享福的日子在后頭呢?!?/br> 銀娣臉上的胭脂把濕手帕都染紅了。 “姑奶奶不要難過了,臉上又要補粉。我去打個手巾把子?!?/br> 正說著,樓下忽然一陣喧嘩,似乎是外面來的,嚇了她一跳,連忙到窗口去看,是那班轎夫在門口嚷成一片。 “舅老爺高升點!舅老爺高升點!” 有人噔噔噔跑上樓來,是她大兒子?!鞍职终f再拿點錢來,”他輕聲說,站在門口等著。 “曉得了。我馬上下去?!彼驳戎?,等他下去了才到她房里去開箱子。 她走了,銀娣才站起來,躲在窗戶一邊張看。門口人圍得更多了?;疑氖勇飞习甙唿c點,都是爆竹的粉紅紙屑。 一只梯子倚在隔壁墻上,有一個梯級上搭著一件柳條布短衫,挽了個結。是那木匠的梯子,她認識他的衣服。他一定是剛下工回來,剛趕上看熱鬧。小劉也在,他的臉從人堆里跳出來,馬上別人都成了一片模糊。他跟另一個伙計站在對過門口,都背剪著手朝這邊望著,也像大家一樣,帶著點微笑。所有這些一對對亮晶晶的黑眼睛都是蒼蠅叮在個傷口上。她不是不知道這一關難過,但是似乎非挺過去不可。先聽見說不回門,還氣得要死。辦喜事已經冷冷清清的。聘禮不過六金六銀,據她哥哥說是北邊規矩。本地講究貴重的首飾,還有給一百兩金子的,銀子論千。沒吃過豬rou,也看見過豬跑,就當他們這樣沒見過世面,沒個比較。她哥哥嫂嫂當然是揀好的說,講起來是他們家少爺身體不好,所以沒有鋪張,大概也算是體諒女家。替他們代辦嫁妝,先送到他們店里,再送到男家,她看著似乎沒什么好。等過了門,嫁妝擺在新房里,男家親戚來看,都像是不好說什么,連傭人臉上的神氣都看得出。再沒有三朝回門,這還是娶親?還是討???以后在他家怎樣做人? 她來到他家沒跟新郎說過話。今天早上確實知道不回門,才開口跟他說他家里這樣看不起她。 “你坐到這邊來?!彼歉吲d的神氣她看著就有氣?!拔衣牪灰??!?/br> “眼睛瞎,耳朵也聾?” 他沉下臉來,恢復平時那副冷漠的嘴臉,倒比較不可惡。 兩人半天不說話,她又坐到床上去。坐在他旁邊,牽著鈕扣上掖著的一條狗牙邊湖色大手帕,抹抹嘴唇,斜瞟了他一眼,把手帕一甩,撣了撣他的臉?!吧鷼饬??” “誰生氣?氣什么?”他的手找到她的膝蓋,慢慢地往上爬。 “不要鬧。噯——!上床夫妻,下床君子。噯——!再鬧真不理你了。你今天不跟我回去給我爹媽磕頭,你不是他們的女婿,以后正好不睬你,你當我做不到?” “又不是我說不去?!?/br> 但是她知道他怕出去,人雜的地方更怕?!澳悄悴粫朕k法跟老太太說?” “從來沒聽說過,才做了兩天新郎就幫著新娘子說話,不怕難為情?” “你還怕難為情?都不要臉!”她把他猛力一推,趕緊扣上鈕扣,探頭望著帳子外面,怕有人進來。 他神氣僵硬起來,臉像一張團皺的硬紙。她自己也覺得說話太重了,又加上一句,“男人都是這樣”,又把他一推。 他馬上軟化了?!澳銊e著急,”他過了一會才說?!拔抑?,這都是你的孝心?!?/br> 歸在孝心上,好讓他名正言順地屈服。于是他們落到這陷阱里,過了陰陽交界的地方,回到活人的世界來,比她記得的人世間仿佛小得多,也破爛得多,但是仍舊是唯一的真實的世界。她認識的人都在這里——鬧轟轟的都在她窗戶底下,在日常下午的陽光里。她恨不得澆桶滾水下去,統統燙死他們。 樓下鬧得更厲害了。新的一批紅封想必已經分派了出去,轎夫們馬上表示不滿。 “舅老爺高升點!” “好了好了,你們這些人,心平點,”姚家的男傭七嘴八舌鎮壓著,更嚷成一片?!熬死蠣攲δ銈兛蜌?,你們心還不足?” “好了好了,舅老爺給面子,你們索性上頭上臉的??次覀兓厝ゲ桓嬖V?!?/br> “舅老爺高升點!舅老爺高升點!” 四 老夏媽的闊袖子空垂在兩邊。她把手臂縮到大棉襖里當胸抱著,這是她冬天取暖的一個辦法。在暗黃的電燈泡下,大廚房像地窖子一樣冷。高處有一只小窗戶,安著鐵條,窗外黎明的天色是蟹殼青。后院子里一只公雞的啼聲響得刺耳,沙嗄的長鳴是一支破竹竿,抖呵呵的豎到天上去。 廚子去買菜了?!岸训丁迸c另一個打雜的在后院子里拖著腳步,在水龍頭底下漱口,淘米,打呵欠,吐痰咳嗽,每一個清晨的聲音都使老夏顫栗一下,也不無一種快感。 她在姚家許多年,這房派到那房,沒人要,因為愛吃大蒜,后來又幾乎完全禿了,腦后墜著個洋錢大的假發,也只有一塊洋錢厚薄。亮晶晶的頭頂上抹上些煙煤,也是寫意畫,不是寫實?,F在她在二奶奶房里,新二奶奶和別的少奶奶一樣有四個老媽子,兩個丫頭,所以添上她湊足數目。 一個女孩子穿著粉紅斜紋布棉襖,棗紅綢棉褲,揉著眼睛走進來,辮子睡得毛毛的?!跋哪棠淘??!彼焓置啄嘣钌系暮跉ご笏畨?,水還沒熱。她看見手指染黑了,做了個鬼臉,想在老夏頭上擦手。 “小鬼,你干什么?”老夏一邊躲著,叫了起來。 “讓我替你抹上?!?/br> “臘梅,別鬧!” 臘梅看看手指比以前更黑了?!霸瓉砟阋呀洿虬绾昧?,”她咕噥著,在墻上一只釘上掛著的廚子的藍布圍裙上擦手?!安还帜阆聛淼眠@么早,不叫人看見你裝假頭發?!?/br> “別胡說,下來晚了還拿得到熱水?天天早上打架一樣?!?/br> 臘梅把袖子往后一捋,去摸灶后另一只水壺?!斑@只行了?!彼嗔似饋?。 “噯,那是我的,我等了這半天了?!?/br> “大奶奶等著洗臉呢,耽誤了要罵?!?/br> “二奶奶不罵?” “還是新娘子,好意思罵人?” “嚇!你沒聽見她?!?/br> “哦?怎么罵?”臘梅連忙湊過來低聲問,被夏媽劈手搶她的水壺。 “還不拿來還我?也有個先來后到的?!?/br> “廚子現在不知道在哪兒買油。在別處買二奶奶不生氣?” “還要瞎說?快還我?!?/br> “你看你看,水潑光了大家沒有。你拿那一壺不是一樣? 都快滾了,嗡嗡響?!?/br> “我怎么不聽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