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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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大嬸待四少客氣,回回他要幫忙,便去制止他??稍绞强蜌?,越說明四少是個外人,并不能把自個當自家人同他們親近。 顏徵北每每看見孩子們夜里依偎在母親身邊,總要把視線移開,因害怕自己艷羨。到底有多艷羨,他也沒有勇氣知道,只告訴自己不要看,正如三哥母親同他兒子夾菜的時候,他都把頭偏過去,再不吃那一盤子菜。 人本能的趨利避害,總能減少許多的麻煩事。孩子們偷懶?;?,他便上前默默把事情做了。到了這個地步,他也不再當自己是個少爺,什么時候會有人接他回去,還未可知,倒不如識相一點,賺旁人一份善心。 他隨吳大叔上山砍了柴,又分擔著送到集市上去賣。所謂的集市,也不過是在一個偏僻的小鎮上,行人攤販,如何也比不得信州城的熱鬧繁華。 烈日當頭,四少同吳大叔一同蹲在一小塊空地,等人詢價。正值酷暑,普通家里頭雖然仍舊需要柴火做飯,卻也不再像冬天,燃料那樣好賣了。 在這種樹木繁盛的季節,時不時再澆一場雨,去年留下的枯木就浸了水,買柴禾的人,便都挑剔的很。 詢價的人,多半嫌棄“木頭有些潮了”,這沒有法子,現在是雨季,山上的潮氣散的也比城里慢一些,可集市不能等,錯過這一回,就要等許多天。 吳大叔一面陪著笑,同他們說院子里放一放,這大太陽,不過半天就能拿去燒了??删诖蛩愕闹鲖D卻抓住不放,價錢談不攏,就作勢要走。 吳大叔最后只好狠狠心,折價賣掉,求一個保本錢。 做買賣像一場漫長瑣碎的拉鋸戰,四少都看在眼里。他雖然沒有叫賣的臉皮,和同人討價還價的機敏,平民的生活卻突然走到了他跟前,讓他看清楚每一塊錢賺進錢袋子,要費怎樣的汗水和口舌。 更何況這不只是一場生動鮮活的觀摩,還是關乎他今晚喝的粥,米水比例的感同身受。 這種切膚的體驗讓他覺得恍惚,好像他是在夢里,才會莫名其妙換了身份,又好像從前顏家的富麗奢靡才是舊夢,因眼前的場景似乎更加殘酷真實一些。 有在大富人家做事的,過來買柴禾,看到四少,打量他幾眼,笑出聲,“嗬!這是誰家的孩子?” 那人因常出來采買府里需要的物品,認識吳大叔,兩個人算是熟人,開起玩笑也不顧及,“老吳,你不是從哪個老秀才家里拐出來的娃娃吧!” 吳大叔自然同他陪笑,說是遠方的侄子來家里玩的。四少雖穿著粗布的衣服,可如何看也不像一個農夫的遠方侄子,那人又看了顏徵北幾眼,覺得他生的眉眼和氣度,同別的木訥娃娃半點不同,真在山里呆一輩子,未免可惜,禁不住開口,“你侄子?我說老吳,”他又拾撿了跟前的柴禾,語氣帶了商量,因難得能在農家瞧見個聰明孩子,“看著是個苗子,跟著你也就砍柴賣柴,不如來我們府里做事,我親自帶他?!彼聪蛩纳?,笑得很和善,“改日他成材了,你還得謝我?!?/br> 村里的孩子,自然比城鎮里的好管教一些,付的成本,也要少一些。那采買的似乎很誠心,又說了些“你要覺得不錯,柴禾我就都要了”之類的話,好讓吳大叔松口。四少心里禁忍不住盤算,不曉得吳大叔會否真的就把他送走了,那他不知道要如何才能回到家里,指不定這輩子,真就做了一個小鎮人家的采買了。 他這樣想,原本蹲在那里還是木然的,吳大叔看向他時,卻也看到四少臉上霎時浮現的拒絕和焦急。吳大叔又看看柴禾,嘆口氣,“孩子又不是我家的孩子,老李,你要看上了我哪個兒子,我肯定親自給你送上門去,”他咧開嘴,笑得很憨厚,“我還不信你?你說要帶什么人,那就是要成材的,就是讓我倒貼你柴禾,那也是你給我人情不是?” 那人點點頭,似乎覺得吳大叔雖然是個粗人,但客氣話說起來,聽著也很受用。吳大叔又瞧了瞧四少,面上帶了為難,“可我不是人孩子的爹呀老李,我總得和人爹媽商量不是?” 吳大叔又怕得罪那人,又補了句,“可沒準,人爹媽就想孩子考秀才呢!” 那采買聽了,也覺得在理,抽了口水煙,語氣帶了遺憾,“可不?看著真是個讀書的料?!?/br> 四少松了口氣,連帶那采買要的柴禾,他收拾的也很麻利,生怕那人在這里再站一會,又生出什么事端。 他手腳利索地幫吳大叔捆柴,叫吳大叔眼里也帶了一點同情。都是有孩子的人,家里的娃娃要是讓他送走了,八成早哭著喊著要爹娘,更何況一個有錢人家的小少爺呢? 瞧著采買走遠了,他倆蹲回那一小片空地上,又是沉默。 大人同小孩子的沉默,總歸要大人來打破。吳大叔清清嗓子,說到底,想到身旁蹲著的少年,其實生在信州城的有錢人家,他又有點緊張。 可什么有錢的少爺,不還是住在他家屋棚里?吳大叔想了想,壓低了嗓子,寬慰他,“你甭擔心,你吳大嬸托人給你家里送信了,估計過些日子你就能回家了?!?/br> 回家? 四少低頭看了看腳里的泥土,他在吳家已經住了一段日子了,大太太若想他回去,早該派人來接。 更何況,既然送他來這里,便沒有接他回去的打算。 可他卻不能和吳大叔解釋這些,只好抬了頭,望向不遠處走過來一個老太太,澀著嗓子喊起來,“賣柴禾,來一捆柴禾吧”。 一直到傍晚,攤販都散的差不多了,他們才打算動身回去。柴禾還剩下一些,但也不多了,剛好可以帶回去用。吳大叔已蹲在那里算了半天的錢,一把的銅錢翻來覆去地算。這一摞要給家里買糧食,那一摞要還從前的債。 這家的債算到那家,糧油的錢卻不夠了,他便只好咬咬牙,從某家的債里勻出一些,算作這個月的口糧。 他算的不是錢,是一個農民的臉面,沒有誰喜歡賒賬,喜歡卑躬屈膝地求債主寬限,可是孩子要養,肚子要填,臉面就只能放到后頭。 四少便這樣看著他算,也不催他,覺得無聊了,就去看天邊的晚霞。因他也知道,那些沾了豬油、醬漬的銅板,是生計和指望。 吳大叔終于算好了,大概在糧油和尊嚴之間,取了一個還不賴的中間值,黝黑粗糙的臉上,也帶了喜氣,他站起來,沖四少招手,“走啦!回家吃飯啦!” 一個莊稼漢的喜悅,總是感染人心,四少走在他后頭,也覺得腳力很輕快。他又看了看背后所剩不多的柴禾,覺得這輕快也是有道理的。 辛苦和汗水換成口袋里的錢,雖然沒多少,他卻覺得很振奮。天空已被晚霞染的通紅,夏夜清爽的風也準時地吹起來,方才還熙熙攘攘的小攤小販都走的差不多了,集市也不再被風塵仆仆,或者雞毛蒜皮充斥,小鎮終于恢復了原本寧靜祥和的樣子。 他吸了口氣,勞作的值得和充實第一次同夏風一起滲進他的毛孔里,變成他年少歲月里,某一個深刻剪影。 四少跟著吳大叔,路過一個書販,因剩的書不少,還守在那里,見著他們,又熱情地招呼起來,“最后幾本了!一銅板一本!給錢就行!” 四少沒有在意,因他方才也了解了,一個銅板在這個家庭的分量。家里的孩子也沒有讀書,便不需要花這份錢。 可吳大叔卻站住了。 他轉頭看向四少,揚了揚臉,似乎故作瀟灑,但又因羞澀和拘謹看起來很笨拙,“哎,挑一本!” 四少下意識地搖頭,吳大叔卻很執拗,拽著他去看攤子上的書,“挑一本!就一個銅板!”他好像從沒有同人擺闊過,這時候的慷慨有一些夸張的闊氣,又真心實意地要送四少個東西,“你也累了一天了,就當是大叔給你工錢不行?” 于是他又端起了做老板的架勢,好像他很體恤四少這個臨時工,是個寬厚的老板。 四少看著他,突然覺得,吳大叔要他挑一本書,哪怕就值一個銅板,大概是一個莊稼漢想要得到的底氣。 窮人的底氣,便來自于難得的施予和闊氣,“我其實也不在乎這個銅板”,又或者,“大叔也是個大方慷慨的人”,哪怕這一點點流露的意味,都能讓他們腰桿直一些,獲得一些短暫的滿足。 四少看向書販子期待的眼睛,伸手翻了翻攤子上的書,瞧見本書封上印古典花紋的,拿起來,點了點頭。 吳大叔一面付錢,一面探頭去看,“呀,洋文啊?!?/br> 四少翻了翻,又合上,拿到手里抱好了。吳大叔看他是喜歡的,笑得更燦爛了一些,他同四少花了錢,便終于有資格做他的長輩,讓他禁不住伸出手,像帶自己娃娃一樣,扶著他的肩頭,同他一道走。 他終于不再拘謹了,在他家過苦日子又怎得,他也很疼這孩子的不是?總歸疼一個孩子,也是要機緣的,今日他有了這個機緣,便覺得和他距離近了,說話也自在一些,“你看得懂洋文?這書是講啥的?” 四少同他一起走,起初肩頭被他握著,有一些不自在,因從沒有長輩這樣待他,他父親也不過偶爾夸贊他幾句,并沒有扶著他肩膀和他一起走路。 可莊稼人身上的汗味,混著風里濕潤的氣息,鉆進他的呼吸,吳大叔手掌的熱度傳到他的肩膀上,讓他突然覺得很溫暖。 他笑了笑,也有一些不好意思,“我回頭講給你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