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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薩城已然入夏,滿城開的都是花,玉蘭,海棠,一簇簇的,讓人忘了上個月還在下雨夾雪。櫻花早已開過一輪了,城里便是夏花的天下。薩城的人剛從過去六個月的寒風凄切中走出來,但凡是草坪都躺滿了人,大約都知道陽光不易。 邵子言抱了書放到自行車的后籃子里,推著車沿著敦河往公寓走。敦河被兩岸的綠葉繁花襯的,不再是從前蕭索孤寒的樣子,銀波在陽光下泛著粼粼的光,舒緩又溫柔。 雖然還有風,已經有人迫不及待帶了船只,在河中心劃?!癒ayaking”的牌子也立起來了,幾艘輪船在渡口緩緩移動著,帶起的風浪讓有的船傾覆到河里,偶爾能看到人穿著橙色的救生衣撲騰,滑稽的很。 邵子言去年被薩城一所醫學院錄取,除了入學的那幾天,尚有心思去感受異國的生活,課業一開始,便連吃午餐的時間都沒有,往往下了學便去圖書館。他剛結束了春季的考試,暑期不打算回國,報名了夏季的實驗室,所幸兩個學期中間間隔幾天,讓他今日能有時間提前回家。 他已規劃好了,去墨西哥餐廳好好吃一頓烤rou,明日趁著陽光好,去有落地窗的書店,看完那本擱置了的推理小說,過去幾個月沒日沒夜的工作學習,他有資格去享受享受。 到了家,室友幫他將一封電報放在桌上,似乎是他弟弟寄來的。他弟弟在同顏徵北當值,后者是他中學的學長,幾年前也在薩城留學,不過早已回去了,前段日子還結了婚。 邵子言將電報打開,發現落款并不是弟弟,而是顏徵北。 “子言, 在薩城可好。此時夏花該開了,偶爾得空去河邊走走。 上回問你,當真如你所說,筱筱是缺維生素。她不愛吃胡蘿卜,我也逼不得,你那邊可有什么新藥? 盼復” 邵子言讀完,噗地笑出來,一個人扶著桌子笑了許久,叫他合租的室友看見了,也好奇地看他。 他笑夠了,又回房間,往計劃本明日里添了一筆,“去電報局”。才從一堆的大部頭里,找來一本書來看。 邵子文今天有點忐忑。 他兄長拍了封電報給顏徵北,不是由他轉交,而是直接拍給了顏督軍。 邵子文和他哥哥是異卵雙胞胎,同一時間從娘胎出來,長相不一樣,性格也不一樣。一個在最高學府讀醫,一個在同督軍做文秘,想來未來的路途,便更不一樣。 他不好偷看兄長發來的電報,督軍今日似乎臉色不大好,大約不是什么讓他高興的消息。 邵子文這邊還在躊躇,恰巧又來了封電報,顏府三少爺的。 他忙給四少送過去,四少的神情又變得微妙起來。 顏徵北來韶關的時候,還只是鎮守使,不過一個月的功夫,又成了督軍,官運亨通,少不了三少的助力。他三哥母族是赫赫有名的鹽商,他自己又娶了大銀行家的女兒做夫人,氣焰有時候反而會蓋過大哥。顏徵北自然不可能同兩個勢大的兄長為敵,能做的也不過是積蓄自己的力量,有資格同三哥置換一些東西。所幸他倆雖然沒有真心的兄弟情,彼此也不算討厭,尚能說幾句話。 四少這樣出身的,要么帶兵打江山,要么籌謀奪兵權,不然就老老實實做一個二世祖,等當家的賞飯吃。 凡事要靠機緣,便要忍耐。不過現在的鷸蚌,真的相爭起來,也都不傻,都知道還有個漁翁在盯著。于是老司令身體一日不如一日了,顏徵楠同老大斗的你死我活之際,隨手一指,把顏徵北扶成了一省的督軍。又隨手透了點風聲,叫他大哥知道,他那個小弟弟,這些年,也不是刻意讓人欺負的孱弱羔羊了。 顏徵楠有意讓老大以為顏徵北是他的爪牙,是他的左膀右臂,讓三少甚至樂意多送幾個城池來鞏固這種關系。于是四弟能夠被打壓,大哥的力量也可以分散。北部原本就多方勢力匯集,非三少在信州城能夠把控,干脆劃給了顏徵北,也少他一樁事。 三少今日發顏徵北電報,又賣了一手消息,大哥的人在想辦法聯合北邊臨省的勢力。 于是鷸蚌仍舊相爭,只不過看戲的成了三少,左右顏徵北自幼被老大欺負的狠了,總不會棄了和他面子上的太平,去做個墻頭草。 外人眼里,老大穩重,老三善謀,老四是個紈绔??梢娷娬锏娜宋?,也是屁股決定做派。從來打著要繼承父親使命旗號,嚷著喊著要平叛西北的人,自然要給人踏實懇切的形象。勢單力薄,暗自謀劃也不能驚動兄長的,便要靠紈绔做掩飾。反倒顏家三少爺,里里外外,確然是個聰明人。 聰明人往往亦正亦邪,比如顏徵楠。 他給你的,不一定是好的。他不給的,也不一定是壞的。督軍的位置就是想要顏徵北的命,可也確然在給他機會。 這大抵是顏徵楠的哲學,有本事的才能活下來,活下來才有資格吃甜頭。聰明人都信奉社會達爾文主義,恨不得蠢貨都早點死了才好,他們自信又自負,卻確實同旁人比,有更靈敏的鼻子。 比如四少從小被欺負時,三哥是從來不管的。 可又在他留洋的時候,察覺到什么,為他打了一款生活費。 四少將那封電報扔到一旁。 他三哥卻沒有想過,這是亂世,拿皇子奪嫡那一套,便真的拿到位子,又能坐到幾時呢。 他又看向邵子文,想起方才那樁事,面無表情的,“你哥說維生素A的膠囊還沒研發出來?!?/br> 四少說起靳筱,便沒有方才吩咐給北部某個官員發電報時,雷厲風行的樣子。反而絮絮叨叨的,像邵子文大學某一個室友,看中了臨校的美女,每天針對美女時不時的一抹笑,反反復復的研究。 邵子文知道靳筱,還要回到他和四少一同上中學的時候。四少高他們一屆,六年制的中學已經讀完了,臨近畢業,剛剛拿到了美國薩城一所大學的錄取,收拾收拾行李,便要去大洋彼岸了。 那時他們班上有個叫靳博城的,學業不精,卻喜歡賭博。晚上幾個人偷偷摸摸在宿舍開賭,靳博城連下個月的伙食費都輸了進去,卻還要賭。有人笑他,“靳博城,幸好是在學校,要在外頭,你不是要把老婆meimei也要輸掉了?” 靳博城也不在乎,反而同他笑,“我meimei便在隔壁的女中學,剛進去讀第一年,你要找她?我幫你去尋也可以,”說著又要擠進牌桌,“便讓我再來一局?!?/br> 邵子文那時同四少提起這事,還帶著不屑,四少也不在意,只叮囑他不要同這樣的人來往。邵子言那會倒樂了,“他才不會,他只是八卦罷了?!?/br> 他們三個人翹了課,在炎炎夏日下喝汽水,看球場里的人踢球,是難得的少年回憶。 邵子文又突然感嘆了句,“他meimei挺好看的?!?/br> 四少笑他:“你見過?紅鸞星動了?” 邵子言也笑,又捏著嗓子接了句,“他應該還是為了八卦?!?/br> 邵子文“嗤”了一聲,也不管他哥哥,接著賣弄自己的消息,“上回她給靳博城送生活費我看到的,真挺好看的,”他又沉吟了幾分鐘,“叫,靳筱吧……” 他話音剛落,四少已起了身,陽光照在他的臉上,邵子文也看不清他的神情。剛要問他發什么瘋,四少已經向低一年級的教學樓跑去。 聽說那年四少干脆闖進別人的英文課,問了靳博城是誰,又將他抓了出來。臺上的老師都被他嚇到,旁人還以為靳博城欠了他錢。 邵子文后來打聽,好事的透著窗戶瞧見了,四少紅著眼睛,上來便是一句,“靳博城,你家住哪里?” “大約是欠了不少錢,”邵子文后來同他哥哥念叨,“讓四少都能急了?!?/br> 他哥哥隨手翻著手里的醫書,輕描淡寫地“嗯”了聲,又同他說,“子文,不如大學去讀情報科?” 邵子文再見到四少,便是在韶關了。他從中文系畢業,家里人其實喊他去做教書學生,這讓他不大樂意。做了先生,便從搜集八卦的,變成了被八卦的。他還在絕食斗爭不去家人安排的那所中學,四少已來了信,喊他去韶關做文秘。 信里說,“日后興許需要情報類的機要工作,還需要你發揮特長?!?/br> 于是他便高高興興地來了。 比如今日,光經他手的消息,便不知道有多少。尋常人不了解,搜集信息,要嗅覺敏銳,要善推理,要從一堆垃圾里挑出有價值的東西,其實也是種能力。 再比如四少,便常常去咨詢邵子文一些自己不得解的東西。 例如女孩子都喜歡什么。 再例如不吃胡蘿卜還有沒有別的法子。 以邵子文溫吞瑣碎的性子,其實也合適同他探討這種問題,于是邵秘書也摸著下巴認真思索,“哎,胡蘿卜糕也不吃嗎?” “不吃,”四少靠在椅背,頭痛地敲了敲旁邊的扶手,“煮成泥拌在粥里,也不吃,說有腥氣?!?/br> “那打成汁呢?拿橙汁和檸檬蓋腥氣?” 四少抬頭看他,邵子文不好意思地笑笑,“藥店有那種櫸木的打汁機,督軍需要,我就去訂一個?!?/br> 他又想起什么,同四少補充,“就城南那家藥店,送的杏脯和梅子也是上好的,不如一起訂了,送到府上去?” 四少從一旁拿了份公文來看,同他點頭,“也是你女朋友愛吃的?” 邵子文頗不好意思地咳嗽兩聲,四少的口吻輕松了一些,“也不喊她來看看你嫂子?!?/br> 四少開了口,卻發現對方面色有些奇怪。邵子文是畢了業就被四少叫來韶關的,同信州城的派系,不該有什么關系。邵子文察覺四少的目光,才猶豫地開口,“她是顧嫣然的戲迷,唔……” 公文“啪”地被扔到桌子上,四少不耐煩地“嘖”了聲,又不好為顧嫣然發作,回了頭氣便撒在邵子文身上。四少要撒氣,自然半點道理都不講,張了嘴便訓他,“你今日閑的很?來我這里話家常?” 邵子文站直,同他行了禮,忙一路小跑地溜了。 臨出去要關上門,聽到顏徵北咕噥了一句,“腦子有毛病?!?/br> 前文季節有一點bug 在信州城的時候還只是初春 所以花房那章是春季不是秋季 正在更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