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野在風中凌亂，咬牙叫道：“汪凝！”

    他努力按著不住上竄的怒火，“都他媽幾點了你不回家，還問我沒在家，我心那么大么！就是只貓貓狗狗丟了我也得出來找找吧！”

    “對不起?！蓖裟曇暨煅?。

    “……”

    張野的心總是容易軟，“你怎么了？”

    “純純……”

    能感覺出來，汪凝在努力抑制自己的情緒。

    “我師父……不太好?！?/br>
    電話那頭有人叫了聲“凝凝”，是丁丁安慰的聲音。

    張野問：“你們現在在醫院？”

    過了會兒，汪凝嗯了聲。

    “哪家醫院？”

    “省一院?！?/br>
    “哪個科室?！?/br>
    “內科……不不?！蓖裟φf：“你別過來，明天替我請個假?！?/br>
    “好，你先忙吧?！睆堃皰炝穗娫?，正巧有空車路過，他伸手攔了下來。

    無他，這個時候，他想陪在汪凝身邊。

    電話里嘟嘟響著，汪凝還保持著打電話的姿勢愣在病床前，床上躺著一位昏睡中的老人。

    丁丁拿開了他的手機。

    汪凝使自己平靜點了，輕輕掀開被角，把師父的手慢慢托了出來。

    汪凝伸出三指，手很顫，他狠狠握了下拳，又慢慢展開，摁住了師父的脈門。

    片刻之后他松了手，把臉埋在師父的掌心里，肩頭止不住地顫抖。

    丁丁雙目紅腫，低聲說：“早兩天，爺爺一直念叨著想你，又不讓給你打電話。今天吃中午飯的時候，吃了一半忽然放下了筷子，我問他怎么不吃了，他笑了，頭一歪，暈了過去?！?/br>
    汪凝哈了一口氣。

    丁丁說：“當時我號過脈了……還好，不會遭罪?，F在靠液體吊著一口氣，等爸媽回來再做決定?！?/br>
    “爺爺年紀大了，醫了一輩子人，臨了不遭罪就是造化……”

    “別說了?！蓖裟X得很累，“我想睡會兒?！?/br>
    很大的一瓶液體，輸得很慢。汪凝就那么坐在小凳上，趴著床沿、偎著師父，瞅著半天嘀嗒一下的液體，睡了過去。

    有夢。

    夢見師父把正在翻垃圾箱的自己帶回了家，做了一碗熱騰騰的炸醬面，有很大的rou塊，有很香的炸豆腐。

    夢見出租屋附近的小餐館里，師父彎著腰問自己，去我那兒干活好不好，我那里不用這么累，能學本事，還天天都管炸醬面。

    又夢見師父笑著說，凝凝，我該走了，以后對自己好點，不要那么重的心思，要常笑，別冷著臉。少年人，該活得灑脫一點。

    夢里的眼淚，不住往現實里流。

    護士來換藥的時候，驚醒了汪凝。

    丁丁一直坐在那兒看著他，汪凝去洗了把臉，出來時看了眼時間，快凌晨兩點了，“你睡會兒，我守著?！?/br>
    “我悶得難受，出去透透氣吧?！倍《≌f。

    兩人坐在走廊排椅上，走廊里靜得可怕，連過往的護士都輕手輕腳。

    丁丁守了一天，怎能不累。他歪頭靠在墻上，“一下午，我都在想我們小時候的事情?！?/br>
    “那時爺爺還很健康，那時橘紅、陳皮，茯苓、葛根你還傻傻分不清。你還記得你偷偷嘗藥嗎？病了一場，把我嚇壞了?！?/br>
    汪凝被他的話勾回了小時候，“那時我傻?！?/br>
    “你才不傻，學了兩三年就知道偷看爺爺的醫書。好些繁體字不認得，出了多少洋相?！倍《⌒α寺?。

    汪凝沒說話，回不到過去的日子里了，就如躺在里邊的師父，壽數到了，任誰都無力回天。

    “都回不去了?！倍《∥惨舭l顫。

    丁丁從小是跟爺爺奶奶長起來的，他爸媽都在國外。早幾年奶奶過世，他一直跟爺爺相依為命。

    “丁丁?！蓖裟q豫了一下，有的問題回避不了：“師父百年之后，你有什么打算？”

    “我不想出國?！倍《⊙隽讼履?，想把眼淚倒回去，“下午的時候，爺爺醒了一次?！?/br>
    汪凝預感到他要說什么。他想阻止，卻又不能。有些話明明知道說出來會讓自己受難為，又不得不聽。

    “爺爺希望你能留在診所里?！?/br>
    “不……”汪凝搖著頭，“還有你爸你媽……”

    “你知道他們放不下國外的診所?！倍《倲偸?，“我又沒資格證?！?/br>
    丁丁把汪凝的退路堵得很死，他故意的。

    汪凝滿腦子都是張野的話，師哥，一定要從醫嗎？沒關系的，我陪你。

    就像丁丁現在說，爺爺希望你繼承他的診所。

    他曾想過，如果有錯，就讓時間來扳正，卻沒想到時間這么急不可待的把所有問題都擺在面前。

    無論你承不承受。

    汪凝抉擇得很痛苦，答應師父，就意味著和張野分別、還有放棄學業。不答應，又辜負了師父多年的栽培、養育。

    “我，我……”汪凝備受煎熬：“我撐不起來，我現在撐不起來師父的事業。我還有很多事情都沒有去做……我答應他了，又怎么能一走了之?！?/br>
    “答應了什么？”

    “我要陪他排西廂記、長坂坡，我還答應他要去江南，答應了那么多，我沒有一個做到……他卻放棄了很多，他說要陪我去北大的……”汪凝突然捂住胸口，那里頭像錐刺一樣，疼得他低頭喘了兩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