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節
然而在這美人如云的美人村,普通人便是極其不普通的。 皂莢目光下移,中年男人手里提著和之前村長在前院如出一轍的養花工具。 中年男人見皂莢看著他,目露疑惑,便率先開口道:“我是洛倫,村長家的花匠,皂莢小姐可以叫我阿倫?!?/br> 皂莢眼中的疑惑這才消除,朝中年男人道:“阿倫你好?!?/br> 不等阿倫開口,皂莢率先道:“這里是什么地方?我隨隨便便逛就到了這里?!?/br> 阿倫聽皂莢這么說,像是松了一口氣:“這里不是你們該來的地方?!?/br> 皂莢像好奇寶寶一樣:“為什么?” “這里年久失修,常年沒有人住,特別是里面雜草叢生,灌木叢中蛇蟲鼠蟻四竄,不止容易嚇到人,還容易讓人受傷?!?/br> 洛倫聲音一板一眼的,但是順著他的話,皂莢適當的花容失色了—— “那這里應該用個路牌標記起來呀!” “你們這里旅游,怎么沒有這樣注意危險的牌子?” 聲音一驚一乍,宛如智障。 洛倫一愣,顯然是沒想到會想到這茬,片刻之后才道:“我一會兒就讓人弄?!?/br> 皂莢這才心有余悸地點頭:“那我先回去了?!?/br> 洛倫點點頭:“沿著這條長廊,皂莢小姐一路右行,就可以回到您的院子?!?/br> 皂莢朝他感激一笑:“謝謝您?!?/br> 說完,皂莢毫不留戀的轉身就往來的路走。 洛倫見皂莢的身影快消失在前面的拐角處,不由松了口氣,把一直提在手上的水桶放下來,蹲下身準備開始伺弄花草—— 就在他全然放松的時候,身后突然有聲音傳來—— “阿倫,我突然想起一個問題?!?/br> 洛倫后背一頓,他僵硬的轉過頭,看到原本應該消失不見的皂莢,此刻正靠在墻邊,雙手環胸,笑瞇瞇地,看著他。 皂莢的笑意沒有帶到話語里,她問洛倫,聲音冷冰冰的:“你這頭一次見我,是怎么知道我叫皂莢的?” *** 最近清心觀上上下下苦不堪言。 華明院監的小師侄不知道抽什么風,自閉了半天以后,就開始穿著道袍在道觀香客最盛的地方,盯著小道士們。 在小師叔天真無邪的目光下,不管是賣符的解簽的還是專門管著善男信女添香油的,壓力都是相當的大—— 在一個懂行的人面前,忽悠群眾,真的很讓人難以啟齒??! 道觀這么大,雖然平日有政府撥款,但是道觀里其他支出還是要靠自己動手豐衣足食的。 顧長生現在天天蹲守在他們面前,這讓他們的工作很難以開展啊—— 是,他們知道這位輩分極高的掛單小道士是個道術上的天才,但是他們不是!他們要靠著這些吃飯??! 華明這幾天收到的投訴,比他當監院這幾年都多—— 偏偏他還拿顧長生沒辦法。 真是令人頭禿。 他在自己的房間里琢磨來琢磨去,還是覺得解鈴換需系鈴人,他呆頭呆腦的小師侄變成這樣,既然是皂莢那個死要錢的鍋,他理應把他小師侄丟給皂莢,讓皂莢解決。 盡管華明對皂莢十分憤憤,但形勢比人強,他糾結了半天,還是摸出了自己的手機—— 說起手機,自從上次他小師侄莫名其妙問了他手機貴不貴以后,他就不是很敢再在顧長生面前摸手機了。 華明已經做好被皂莢花樣嘲諷的準備了,但他撥了兩三次,發現皂莢的電話都是不在服務區。 華明撓頭,難道皂莢因為他的小師侄,把他也拉黑了? 他打開門,去到道觀里公共電話亭處,接著給皂莢打電話。 電話那頭傳來的仍然是親切的客服女聲:“您好,您撥打的電話不在服務區?!?/br> 華明:“......” 在解簽的華陽再次哭喪著臉來找他,說顧長生砸他招牌搶他生意的時候,華明終于決定,靠什么皂莢,靠自己算了! 他去解簽文的地方,找到了正在發呆的顧長生。 華明:“......” 明明最近頭禿的人是他,為什么他現在看著發呆的顧長生,反而心疼? 華明心頭嘆了口氣。 顧長生出生的時候母親難產,他母親好不容易活下來以后,他父親的生意上又出了問題。顧長生的奶奶是個信徒,當即花重金請了靈霄觀的一個道長去家里做祛厄運的法事,最后厄運沒發現,卻發現這個家里的新生的小兒子和家里的運道相克。 一家的運道和一個剛出生的兒子孰輕孰重,自然是不用多說的。 兒子可以重新生,但運道卻只有一條。 顧家老夫人不管顧長生的母親哭的要死要活,當即就讓司機開車,親自把顧長生送到了靈霄觀青玄道長身前,說顧家愿意每年給靈霄觀添集團利潤的百分之二的香油錢,讓青玄道長能收顧長生為弟子,好生照顧,直到成年。 青玄對顧家香油錢沒什么所謂,但是卻對尚在襁褓中的顧長生十分感興趣—— 顧長生根骨清奇,身兼佛道兩家之長,還是小兒便帶有功德佛光,是百年難遇千年難求的學道奇才,故而便和顧家老太太定下了君子協定。 顧長生便在襁褓中的時候,親手被家人送到了道觀中。 果然,顧長生一離開家,顧家的運道便重新好了起來,顧家出于對顧長生的虧欠,除了每年的香油錢,還會額外給顧長生打生活費。青玄把顧長生當做接班人培養,自然也不會虧待他,顧家香油錢幾乎都是給了顧長生,除此之外,還會額外給他添置一些價值連城的法器。 但多年過去,顧家仍然沒有子嗣誕生。 顧老夫人終于在多年后重上靈霄觀,請青玄大師再看。 青玄當然不見她。 從顧老夫人將顧長生送上山的時候,青玄便知道顧長生是這一輩顧家唯一的男丁,顧老太把顧長生送上道觀,便幾乎是絕了顧家的后—— 自己種的因,自己含淚也要咽下。 倒是顧長生見了顧老夫人。 顧老夫人看著十六七歲的顧長生,老淚縱橫,握著顧長生的手哭的肝腸寸斷,直言對不住他—— 然而顧長生只是禮貌的聽她哭完,內心毫無波動。 就算有悲憫,那也是他那顆慈悲心對眾生平等的那種悲憫。 華明當時還陪在顧長生身邊,他清楚地知道,顧長生被他那師兄悉心培養,培養成了一位合格的道士,心思單純悲天憫人一心向道—— 但正因為顧長生心思單純,所以在某些地方,又格外無知與無情。 青玄曾經說過,如果有可能,顧長生會是這千年來,靈霄觀唯一能飛升得道的人。 故而顧長生越發的受人尊敬,也越發的不食人間煙火。 然而不食人間煙火,對修仙而言,必然不是一件好事。 華明想,青玄大概也是知道了什么,或者說算到了什么,所以才松口,讓顧長生下山歷練。 為什么要選在他身邊? 華明也琢磨過,大概是因為他的道心最不純,他華明既貪生又怕死,雖然不好色但卻好權好錢,所以才最能考驗顧長生。 但萬萬沒想到,顧長生在他這里什么都沒練到,反而是被打包扔到皂莢那里兩三天,就開始回來懷疑人生,甚至關心起了手機價格...... 華明想,等他帶著小師侄回凌霄觀的時候,大概會被師兄錘德滿腦殼都是包然后丟出山門叭! 然而...... 早死晚死既然都要死,不如就晚點死好了! 華明打定了主意,堅定的朝顧長生走去。 *** 顧長生在發呆就是在發呆,他腦子一直都是那天皂莢生氣時,罵他不知人間疾苦的那幾句話。 他當時離開,不是因為生氣,而是因為他覺得無地自容—— 他自小順風順水,確實忽略了像皂莢一樣,努力活著的人。 多想一次皂莢說的話,他便更為羞窘一分,故而這幾天他雖然想去找皂莢道歉,卻又不敢去。 華明看到的,便是這樣一個苦惱的顧長生。 簡直可憐、幼小、又無助。 華明摸摸嘴角,擺起慈祥的微笑:“師侄,你最近到底怎么了?” 顧長生說:“有一些事情想不明白?!?/br> 華明自然知道顧長生這個事和皂莢分不開,但他話不能這么說,他像一只大尾巴狼誘惑小紅帽一樣,循循善誘:“我雖然不知道師侄你是因為什么事情苦惱到現在,但我只知道,在看不破的時候,與其囿于原地妄自揣測,徒生煩惱,倒不如開門見山,去找帶來困惑的人或者事,直接解惑?!?/br> 顧長生呆呆的:“可以去問么?” 人生導師華明微笑:“為什么不能?” 顧長生:“可是我愧于見她?!?/br> 華明說:“既然覺得有愧,更應該當面和那人講清楚,這樣才不枉你這費心一場?!?/br> 顧長生雖然覺得華明說得不是很有道理,但華明有一點,就是“見皂莢”這件事戳中了他的心窩子—— 他這些天糾結于此,大半癥結在于“要不要去見皂莢”罷了。 華明這似是而非的一番話,雖然狗屁不通,頗有嫌他礙事把他往外趕的嫌疑,但確確實實是說中了他所想之事。 顧長生活的這二十多年,雖然說不上殺伐果斷但做事也不算拖泥帶水,這次被皂莢嘲諷的事情,他著實拖了良久,完全不似他平時的行事風格。 不論如何,他確實是應該去見皂莢,和她說清楚—— 各人有各人的緣法,皂莢愛財那是她自己的事情,也著實與他無關。 他應該為那天冒昧自大而無禮的話道歉—— 何況這些天他蹲守清心觀,發現清心觀斂財的手法雖然比皂莢高明,但確實也是要賺錢的。 皂莢只是更實在,把清心觀這些找了借口、美化過的事情,直接說出來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