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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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來沒有人見過神。我們若彼此相愛,神就住在我們里面。 ——《圣經 約翰壹書:4:12》 藤本陸在上山的路上收到西川蓮司自殺的消息。 剛開始他還愣了下,對著信息確認了幾遍,等到藍色的聊天背景暗下去,他才有一些實感。 天氣還是熱,溫度刷新了之前的記錄,前幾日電視臺早間預報的臺風還沒孕育成功就在海上消散,預料中的暴風雨沒能來,還是一派平和。 太陽在頭頂,曬到人眼前發暈,他穿了正裝,襯衫早已在黑色西裝外套下被汗浸濕,緊貼著皮膚。 上一次他穿這一身的時候還是兩周前,她的葬禮。 他只去了通夜式,畢竟他既不是她的親友也不是親屬,嚴格意義上來說也算不上她的鄰居。 那是藤本第一次看清西川蓮司的臉,這個只存在于她嘴里,以“我家先生”概括所有的人,第一次鮮活地出現在他的面前。 他有點嫉妒,之后又覺得自己好笑。 朝西川鞠了躬,又朝她的遺照鞠躬。 她在照片里笑得開心,眉眼都染著喜悅的神采,很是少見。 他用手指捻起砵里的碎香,舉至眉心,低頭閉眼,突然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浮現在他耳旁:“你很愛她吧?!?/br> 藤本嚇了一跳,猛然睜開眼。并沒有什么人。身后只有和尚念經和賓客低聲交談的聲音,他轉頭,認出其中一位是井森由緒,她穿著黑色的連衣裙,正在跟身邊的人說著什么。仿若感受到了他的目光,她轉過身來,他沖她點頭,她愣了下,淡淡地牽了下嘴角也沖他點頭。 各種聲音交織在一起,網住了他內心的一陣顫動。 死去的人什么都不記得了,但活下來的人替他們都承受著。 儀式結束的時候,天更黑了,有烏鴉在寺廟外的樹上啼叫,聲音悠長又凄涼。 西川拿了回禮給他,他接下,不知道除了“節哀順變”和“您辛苦了”還能說什么。 西川好像也不知道應該說什么,眉間都是疲憊,情緒卻是淡的。藤本想,也許他的眼淚在她倒下的那天都流完了。 他第一次看到一個男人如此哭泣,淚如雨下,最后是放聲嚎哭,讓匆忙趕到的警察都為之動容。 他很愛她。藤本想,起碼比他自以為的愛她。也許他自己都沒發現。 他突然覺得嘴巴很干,想抽煙,從褲兜里就要摸出來,又壓抑著自己抽回手。 “藤本先生,要不要一起出去抽根煙?”像是看穿了他的意圖,西川問他。 他的動作停滯了一下,點頭。 兩人并排站在寺廟后面,低頭慢慢吸煙,誰都沒說話。 驚鹿一端裝滿水,落下來,敲在一旁,在黑夜里發出清脆的聲響。 “原來,這里的星星很多?!蔽鞔ㄍ蝗幌乳_了口。 藤本“嗯?”了一聲,然后抬頭往上望。星星低垂掛在天空,亮得燦眼。 “確實很多。鄉下就是這點好,沒什么污染?!碧俦久臀豢跓?。 “藤本先生,你是哪里人?” “我嗎?我老家是鹿兒島的,比這里還要鄉下更偏僻的地方?!?/br> “沒想過回去嗎?” 藤本嗤笑了一聲:“大概回不去了吧?!?/br> 西川點頭,把煙夾在兩指間,徐徐吐出白煙。 “只要離開,就再也回不去了?!?/br> 藤本沒去想這句話的深層意識,他叼著煙,望著墨色天空,突然不知道自己在干嘛。 和出軌對象的老公聊人生嗎? 他覺得嘴更干了,需要喝點水潤一下。 “西川先生,我還有點事,就先走了?!?/br> “好?!蔽鞔ò褵熢诒銛y煙盒里碾滅,淡淡地說:“我太太……之前受你照顧了,謝謝你。她是跟小孩一樣的人,總是很任性,做事沒有分寸也不節制……” 藤本停下移動的腳步。 “這次的事情給你添了麻煩,我很抱歉?!?/br> 藤本太陽xue一跳,他轉過身,狠厲地揪住了這個男人的衣領。 “你確定是要跟我說對不起嗎!” 西川偏過頭。 下一秒,他在這個男人的鏡片后面看到了痛苦的神色,和透明的淚花。 藤本默默收回手。 他的直覺一直告訴他,西川知道他和她的關系,并且無視了這種錯誤。 他想不通的是,為什么,是的,即使到了現在他還是想不通為什么。 除此之外,還有她最后問的那些。 愛到底是什么……?同義詞是什么?反義詞又是什么? 太熱了,又太累了。他從來沒覺得盤山路如此痛苦,墓園建到山頂簡直是種錯誤。 手機響起來,是學弟。 他站停,走到一棵大樹下,擋住些毒辣光線。 “前輩,你在哪里???” “山上?!?/br> “山上??。?!”藤本提前把手機拿遠一些,精準地回避了來自后輩的大驚小怪。對方從警校開始就是這樣,一遇到什么事情,就吃驚過頭。在學校的時候被教官罵,到了搜查一課還是要被前輩罵。 他倒是沒怎么因為這個說過他,估計這就是他與自己親密的原因之一吧。 不做警察以后,還是保持著聯系。這次發生的一連串事情,也從這個后輩口中得知了一些來龍去脈。 即使這點從規定上來說并不被允許。 也許……是因為這次的事情和仁美也有關系吧。 仁美。他想起她曾拉著他的手:“哥哥,就照一張好嗎!就一張……沒有為什么,因為你穿警服真的好帥?!?/br> 快門按下,照片被保留下來,上面的燦爛笑臉已經不見。 藤本放下手里的東西,摸出煙和打火機,歪著頭把手機夾在肩膀和耳朵之間。 “前輩……仁美的兇手抓到了?!?/br> 藤本仁美,他的meimei,兩個月前被殺。那是第叁起殺人分尸案件。 他在關西邊游走做著私家偵探以此糊口,邊每天賭馬混日子。仁美被殺的那個早上,她還打過電話勸他:“哥哥,你真的不打算回來嗎……你能不能別跟爸爸慪氣了?” 他騙了西川,他根本不是什么鹿兒島出身的強悍九州男子漢。他是連自己的人生都無法把控的失敗者,眼看都快叁十歲了,還要搞些猶如中二愣頭少年做的事情以此要挾父親爭取自由。除此之外,他也不想留在她的身邊,除了痛苦,什么都做不到。 他回答了什么? “我即使今天掉到鳴門海峽被海浪卷走都不可能會回去?!?/br> 然后當晚深夜,仁美為了一份臨時兼職工作,滯留在了臨縣這個陌生的小地方,被殺被分尸。 他接到通知急匆匆跑來,只有一具怎么都拼不整齊的尸體。 他決心留在這里,由自己抓到兇手,直到很快地遇到了西川幸果。 一連串的無差別分尸殺人案件還在繼續。 他不止一次懷疑過她是兇手,她太像了。仿若沒有情感,對正常的倫理道德很是不屑,在奇怪的地方過分冷靜,總是極端地回應。 直到最后,他看著她微笑著將利刃插進自己的心臟。也許她早就厭倦想要結束一切了。 “然后呢?”藤本把煙叼在嘴邊,催促著。 “前輩你知道有個宗教團體叫“Delta(デルタ)”*嗎?” “……什么?” “七年前,東京xx商場曾經發生過一件駭人聽聞的無差別殺人事件,后來被定性為恐怖襲擊事件?!?/br> 藤本皺著眉頭回憶,“我記得。所以這次……” “對,這次就是這個極端的宗教組織的殘黨做的……現在連公安總務課都要插手這件事了……”他的聲音忽然小下去,像是提防著誰捂住了聽筒,之后聲音消失了一會兒,突然又清晰起來,“殺死仁美的正是這個宗教的人?!?/br> 藤本的眼皮跳了下,他舉起火機給自己點煙,但是用力打了幾次,打火機都沒能著。 “雖然具體的情況現在還不清楚,但是加上仁美一共有五個人遇害,除了前兩個……”他猶豫了一下,“是西川小姐殺害的。之后都不是她做的,是模仿犯?!?/br> 藤本深吸一口氣,覺得胸腔里疼得厲害。 “模仿犯……?” “嗯,來自Delta(デルタ)這個團體的模仿犯?!?/br> “所以……” “所以正如西川小姐所說,后面的叁個人和她確實沒有關系。還有……前兩具受害人的尸體,尤其是第一具,分尸過兩次。模仿犯也承認,第一次他們跟蹤西川小姐到現場,她走以后二次處理了尸體。不過第二具,模仿犯發現的時候,已經分好了,他們只把斷肢扔到了不同的隱蔽地方?!?/br> 這回煙終于點著,藤本默默把煙塞回嘴里,吸了一大口。 “西川小姐有說過‘來自神的眷顧’對吧……” “嗯……” 藤本瞇了瞇眼,眼前出現幸果歪著頭在說這句話的樣子,眼里沒有光,仿佛壞掉的娃娃。 “那個意思可能指的就是教團的人在幫她分尸吧?!?/br> “所以,她知道有教團的人在幫她……?為什么?” “因為……說回這個組織,其實跟西川小姐也有些關系……”他看著手里的資料,嘴里有些發澀,不知道該不該開口,于是沉默了一會兒。 “你說?!?/br> “……西川小姐曾經也是這個團體的一員。起碼在她十八歲之前都有關聯?!?/br> “十八歲?發生了什么?” “西川小姐十八歲的時候,就是七年前那件慘無人道無差別殺人事件發生的那年……” 藤本望著山下的綠色植被,吐出一口白煙。 “她的雙親被起訴,其他的親戚都不愿撫養她。你知道的,加害者的家屬通常在社會里都會受到怎么樣的對待。雖然有非營利性的組織是愿意提供幫助的,但……”他停頓一下,“本來是要把她送到兒童救助咨詢中心的,不過后來西川蓮司收養了她。之后第叁年,她入籍,成為西川幸果?!?/br> 藤本問:“她的雙親為什么會被起訴?” “她父母是教團的高層,也參與了那次的事件。一個死刑,一個無期?!?/br> 藤本有點糊涂:“所以,西川幸果也入教了?” 學弟“嗯”了一聲,“算是吧。不過應該不是自主行為……” 【*Delta為希臘字母表的第4個字母,括號里是日文發音。其大寫為Δ,小寫為δ?!?/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