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明時，等來的是敵人的大部隊?！?/br>
    “援軍被反包圍，突圍不成全體殉國?！?/br>
    敘述到后來，老人的神情不再激動，頭低垂著，背傴僂得厲害，仿佛被千斤重量壓彎。

    “在敵人要沖上陣地時，終于有援軍趕到，他們人數多，拿的武器卻破爛，多數還赤著腳，連雙草鞋都沒有?！?/br>
    “就是這樣一群人，身上綁著手榴彈，不要命的沖向敵軍，沖到近前就直接拉響?！?/br>
    老人頭垂得更低，雙手用力抓住頭發，喉嚨里像是含著石塊，聲音哽咽沙啞。

    “他們用血開路，護著剩下的弟兄沖了出去。敵人在身后追，他們一批批留下，每次身后響起bàozhà聲，就……留下的人再也沒有回來?！?/br>
    “我和兩個弟兄是從死人堆里被扒出來的?！?/br>
    老人單手按住左腿，那里曾有一條深可見骨的傷疤，是被pào彈的破片劃開，整條腿險些廢了。

    “沖出包圍我才知道，自師長以下，旅長、團長盡數殉國，官兵多數戰死。從陣地上撤下來，沖出包圍的弟兄加起來還不到一個連?！?/br>
    “支援我們的有游擊隊，有鄉勇，竟然還有當地的土匪和馬匪！”

    “后來呢？”顏珋執起酒壇，為老人注滿酒杯。

    “后來，我就跟著這支qiāng都沒有幾支的隊伍，中途被另一支軍隊收編，數年南征北戰，一直打到勝利，將那些畜生徹底趕走?！?/br>
    說到這里，老人忽然有些激動，舉起酒杯一飲而盡。

    “最后一仗，我和手下的弟兄包圍一支日軍中隊。仗打了足足兩天，我們才攻上陣地。上邊下達的命令是留俘虜，可我不愿意！那些死去的弟兄，戰死的同袍都睜眼看著我，憑什么要留這些畜生的命？憑什么要給他們優待？！”

    顏珋沒出聲，手指摩挲杯口，在燈光映照下，瞳孔呈現耀眼的金色。

    “我親自下令，把他們全都埋了。他們當初如何對待重傷的弟兄，我就如何對他們，一報還一報！”

    “以德報怨，何以報德？以直報怨，血債血償！”

    老人捏緊酒杯，雙眼現出紅光，周身黑氣涌動，卻并未予人yin森之感，反令人感到痛快。

    “戰爭勝利后，我陸續找到同部隊的幾名兄弟，從他們口中得知，我的大哥竟然還活著?！?/br>
    “當年師部遇襲，他主動請命上陣地，戰后一直沒露面，所有人都以為他戰死，還給他頒下榮譽。后來他出現，說是當年重傷，昏迷不醒被老鄉救下，傷好后找不到老部隊，索xing加入另一支部隊，這才失去聯系?！?/br>
    “當時很亂，別說雜牌軍，正規部隊的番號都不齊。沒人懷疑他的話，尤其是他還道出當年的真相，說是有情報人員泄密，才使得師部計劃落空?！?/br>
    “他所在的部隊盡數戰死，只有他扛著殘破的戰旗，帶著戰士的遺物出現，戰士們的親友都很感激他，壓根不會對他的話存疑?！?/br>
    老人放下酒杯，直接抄起酒壇，對著壇口狠狠灌下兩大口。

    “后來我才知道，這一切都是騙局！”

    “當年泄密的根本不是什么情報人員，是他！”

    “早在他出洋留學的時候，就和日本人聯系密切。師部制定作戰計劃，設置偽裝點，他全都親身參與。戰斗打響之前，他主動請命守衛陣地，離開師部，全都是計劃好的！”

    “泄露作戰計劃的是他，給出師部位置的是他，告訴敵軍防守最薄弱處的更是他！”

    老人越說越激動，雙手用力握拳，黑氣越來越濃。顏珋不得不再次壓制他的戾氣，不令他陷入癲狂。

    “什么被老鄉救了，全都是假話！是他帶著那些畜生屠村，屠殺被救下來的弟兄！是他偽裝身份取得信任，連續害了數支鄉民武裝?！?/br>
    “他帶回的戰旗和遺物，上面都沾著弟兄們的血！”

    “弟兄們死了，他這個叛國之人反倒享有榮耀，心安理得安享晚年，天下間不該有這樣的道理，不該！”

    等老人稍微平靜下來，顏珋開口道：“事情過去多年，先生如何查明？”

    老人抬起頭，眼中淌下兩行血淚，嘴邊卻現出一抹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