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節
“就憑……就憑……”沈晝葉噎了一小下,帶著哭腔控訴道:“……反正就是不準?!?/br> 姑娘家生得甜而清澈,連頤指氣使都讓人心里發軟。 陳教授繃了下臉沒繃住,嗤地笑出了聲,似乎覺得她太可愛了。 然后他攬著她的腰,低下了頭。 那瞬間浪漫到不似現實。 仲夏夜詩人在藤蔓下低聲吟唱,是梔子花漫過冬夜,春天順著白日夢流下,花園里枝葉抽條開花。 少年少女在夜里偷偷翻過巨人的花園墻,在花與葉下接吻。 吻畢,星夜萬里。 女孩子眼睛還水濛濛的,氣息不太勻,小聲道:“……不是說教我跳舞嗎?” 陳嘯之故意捏了下她的耳朵:“——來日方長?!?/br> “……” 沈晝葉很兇地拍掉他的爪子。 “你覺得這里會有什么?”陳嘯之忽然道。 沈晝葉一愣:“嗯?” 陳嘯之望著周圍的星辰,隨口說道:“可能突然跳出來一個小人告訴你你做了半年的夢;或者又是十五歲的你,就像上次一樣;也可能是創世神……” “——不會是創世神?!鄙驎內~忽然道。 陳嘯之笑了起來:“理由是?” 沈晝葉:“創世神是人類自己創造的,在匱乏的年代這概念寄托了一種更高的、能拯救自己的力量,本質是個圖騰。而圖騰是人造的,而人的認知永遠都有偏差,容易被表象欺瞞——” 然后沈晝葉停頓了下,對陳嘯之說:“——我不相信圖騰會拯救我?!?/br> “它太宏大了,”女孩子望向遠方:“宇宙不會為一個平凡的我駐足?!?/br> 陳嘯之若有所思地跟著她 “我相信的是人。是人的意志凝聚在我的身上,”沈晝葉道: “——把我從泥濘里往外拖?!?/br> 然后沈晝葉抬頭,望向遼闊星空。 陳嘯之望著她,他的青梅目光堅定不移,尋找著什么東西,猶如長夜覓孤舟的燈塔。 而后那姑娘對虛空道: “出來吧?!?/br> 星河一片死寂,辰星合攏又分散,不為所動。 她頓了頓: “——我知道你在那?!?/br> 宇宙寂靜無聲,仍無應答。 沈晝葉停頓一瞬,團了手沖空落落宇宙大喊:“我早就知道是你了——!” “你捉迷藏從來沒贏過我,把自己藏得再好我也能發覺你的蛛絲馬跡——??!” 一顆星如枯葉般顫抖了下。 “你把我拖進來不就是想再見我一面嗎?”沈晝葉站得腰桿筆直,聲嘶力竭地吼道:“我寫的那些信你都看了——我都知道??!你想見我為什么還要這么躲躲藏藏?你盤踞在這里,你欠我一場見面,一個解釋,一個道歉——” 女孩子眼眶guntang,遠方晨星于淚水中閃爍明滅顫抖不已。她說: “——你欠我一個道別?!?/br> 那一剎那,宇宙轟隆一聲坍縮。 天體化為宇宙的塵埃,匯聚至一點,那個點綻出劇烈的光,像爆炸的超新星。 一個人印在了光暈之中。 光每暈開一厘,他的發絲指尖就變得清晰。 ——超新星是什么?沈晝葉不受控制地想。 它是恒星末期演化時最后的爆炸。恒星生命中最后的一瞬間,卻絢麗到無以復加。1995年,哈勃望遠鏡在天鷹星云拍到一張星團殘骸,是超新星爆裂后留下的云,宏偉壯麗,人們將其命名為創世之柱。 同年,一名學者在哈勃空間望遠鏡研究所stsi工作。他見了超新星爆炸的圖后覺得美得無與倫比,特意去要了未經處理的tiff文件打印了下來,帶回家,送給了自己年幼的、還只會啃小手的孩子。 于轟隆隆的巨響中,于創世之柱崩裂的光中—— ——億萬星光匯成江流,凝就宇宙中第三個人。 他的女兒胸臆近乎裂開。 中年人戴著架金絲眼鏡,頭頂卷發亂糟糟的,和面前的女孩別無二致——他穿著舊格子衫和牛仔褲,見到女兒,像是看到了什么令他自豪的造物一樣,露出溫暖的笑容。 女孩子淚水不受控制,向外滾落。 她拼命扯著自己的外套,痙攣著喘息——可是她哭得太厲害了,幾乎到了撕心裂肺的程度,連抽噎都小口小口、斷斷續續的。陳嘯之怕小青梅缺氧,小心地給她順著氣,眼睛卻不聽使,震撼地望著那光環里的男人。 “叔……”陳嘯之目瞪口呆地看著他,說,“叔叔?!?/br> 陳嘯之僅在五歲時和這男人有過數面之緣,對他的記憶早就模糊了。但這對父女實在是太像了,太像了——無論是淺色的、湖水一樣的瞳孔,還是一頭凌亂的卷發,他們倆連笑起來的模樣都是相似的。 他的女兒跌在地上,拽著陳嘯之的衣服哭得肝腸寸斷,喊他: “爸爸?!?/br> 爸爸。 沈青慈踏出一步,向女兒和她的竹馬走來。 “我——我早就猜到了,”沈晝葉心臟幾乎都要碎成碎片,“爸爸?!?/br> 沈青慈笑了笑:“我知道,你說過了?!?/br> 沈晝葉疼得要命。 她攥著陳嘯之的手,捏得自己指節都泛起了青色——我該談些什么?我該對他說些什么?對他說十年的時間我沒有一刻不在想你?對她十年的歲月我沒有一刻不恨你,也沒有一刻不愛你?質問他你為什么不告而別,你為什么會出現在這兒? 問他你為什么將我和mama留在世上?質問他,你為什么不信守承諾,在藤椅上慢慢老去? 你缺席了我的無數畢業典禮,缺席了我去上大學的那天,缺席了我的學位授予儀式,你是個說話不算話的騙子—— 可是,分明有那么多梗在喉嚨的話和撕裂的情緒,沈晝葉張嘴時卻只剩一句帶著哭腔的告知: “——我長大了?!?/br> 中年人眼眶泛了紅。 他蹲在女兒和那個青年面前,溫柔而沙啞道:“……是呀?!?/br> “……你長大了,已經是個大姑娘了,爸爸卻沒有變?!?/br> - 沈晝葉想過重逢。 她早在數月前就發現了蛛絲馬跡——那些離奇消失的字跡,毫無規律可循的通信時間,嚴格來說通信開始后不久她就推測出了個大概。然而她從那個夢境空間出來后,才篤定了自己的推測。 ——她想過和父親的重逢。 會質問他。會對他發脾氣——怎么發火都想好了,你為什么把我和mama丟在這茫茫塵世?為什么不能陪著我長大? 也會和他說起自己這些年來的所見所聞。告訴他我已經這樣大了;會告訴他mama至今未嫁,奶奶桌上仍擺著兒子幼時的黑白照片,奶奶在我的身上苦苦尋覓自己再沒見過的兒子的身影。這是他身后留下的世界。愛他的人的傷痛深入骨髓。 可是她再見到父親的那一刻,只會喊他‘爸爸’。 “……爸爸,”女孩子渾身打顫,緊緊攥著身邊青年的手掌。 沈青慈目光和善慈愛,看著自己寶貝女兒,然后轉頭更加和善地盯住了陳嘯之。 陳教授:“……” 陳教授后背發涼,順著沈青慈一團和氣的目光向下,看到他生得像花兒一樣的女兒一邊哭,一邊用細細白白的小手攥著他,她態度非常堅決,似乎陳嘯之敢松手就會咬死姓陳的。 陳嘯之沉默三秒,看看阿十爸爸又看看阿十,飄忽忽地意識到岳父雖長得文文秀秀書卷氣甚至和軟呆呆的女兒蠻像,但骨子里是個能笑瞇瞇抄aug突擊步干掉閨女新男朋友的、衣柜里搞不好藏著件‘對我有個漂亮女兒可我還有把槍’t恤的德州紅脖式老爹。 陳嘯之:“……” 沈青慈和藹善良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彎下了腰,和女兒視線平齊。 “別哭了,”爸爸哄小孩一樣哄閨女:“小時候也沒見你這么愛哭?!?/br> 沈晝葉根本收不住眼淚花兒,抽抽嗒嗒哽哽咽咽,哭得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沈爸爸湊過來,非常自然地拍了拍女兒的爪子,示意她松開陳嘯之的手。 “好啦?!彼炭〔唤骸岸歼@么大姑娘了,哭得鼻涕泡兒往外吹——你就沒個紙給她擦擦嗎?” 后半句語氣突變,是對陳嘯之說的。 陳少爺這才回過神來,忙不迭掏了紙巾,下意識想給葉葉擦擦眼淚,然而那張紙巾啪一聲被當爹的搶走了。搶走紙巾的當爹的甚至正眼都不看他,奪過紙巾就給哭成一小團的女兒擦眼淚——那態度和對待陳嘯之截然不同,溫柔細致,極度的好脾氣。 “……” “花臉貓,”沈爸爸笑話女兒:“都多大了啊哭還流鼻涕水兒——擤一下,擤一下?!?/br> 沈晝葉哭得耳朵都紅了,很順從地就著爸爸的手擤鼻涕。 “你為什么會在這里,”她哽咽、甚至語無倫次地說:“不對我早就猜到了——是你把信……我也是你——爸爸,你是一直都——?” 萬千言語堆在喉嚨口,她卻連一個完整的問題都問不出來。 她的父親沉默了下,說:“對?!?/br> 然后他道: “爸爸一直在這里?!?/br> 沈晝葉淚水潰堤。 王爾德說心生來就是要碎的,他究竟咽下去了多少苦痛才能寫出這種橘子?沈晝葉覺得自己的心正在裂成碎片,疼痛之極,像是她的身體裂開一道紋路,而有花葉正沖開束縛。 沈晝葉用力抹著眼淚,問:“那這是你的死后世界嗎?” 沈爸爸沉默了下,回答女兒的提問:“不是?!?/br> “那這是夢?”她含著淚水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