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節
沈晝葉眉眼溫和地一彎:“我們從不害怕錯誤,連科學本身都是在一團亂麻一樣的錯誤中成長起來的。但是我們從不畏懼推翻——我們會改正它?!?/br> 張臻笑了起來:“那你最好只延畢一年?!?/br> 沈晝葉也笑:“我盡量。臻臻,你也盡量只延畢一年好了?!?/br> “我要是只延畢一年……”張臻只覺眼眶發疼,強撐著笑道:“老宋睡著覺都要笑醒?!?/br> 可惡,張臻想,我已經一年多沒有哭過了。 上次哭還是因為畢業課題出了問題……兩年的數據全部泡湯,一個能用的都沒有,張臻把宿舍門一關哭了一下午。 我們從不畏懼錯誤,亦不畏懼推翻。 張臻清楚地知道沈晝葉所說的‘我們’是什么?!覀儭恰缚蒲泄ぷ髡摺?,「研究人員」,是學徒身份的、生澀的碩士與博士,是踏上了與志在踏上科研此路的所有人——是世人所敬仰的「科學家」。 我們所每日面對的科學研究——科學。它到底是什么呢?張臻想。 ——為什么它讓人這么難過,讓我們灰敗至斯,讓我們失敗痛苦到了如此的地步。 可是我們每個人,卻在談起它時,無論如何都壓不下滿懷的澎湃心潮? 猶如一把烈火,而我們終是飛蛾。 第一只飛蛾忍住眼淚,問:“沈晝葉你這課題……也太難了吧,我對天體這邊不是很了解,但是你這個也太……” 另一只飛蛾眉眼一彎:“是吧?!?/br> “算了,”張臻努力忍住鼻音,看著沈晝葉道:“反正是你的人生,你加油就對了?!?/br> 沈晝葉:“嗯?!?/br> 飛蛾有心想出去哭一場,但是下一秒沈晝葉又開了口。 “臻臻你消息比較靈通……”沈晝葉猶豫道:“我能不能問一下,李磊現在怎樣了?” 張臻:“……” 張臻呆住了:“這你都不知道?!” “這他媽大新聞了好嗎,”張臻隨口道:“你沒理由不知道啊——不過也不一定……總之他偽造數據,學術不端,上上個月那篇sce子刊被撤,周院士把他掃地出門了。他本來就還沒評上職稱,這下已經在找下家了吧好像……” 沈晝葉哧地笑出了聲:“他還偽造數據?” “是,惡人終有惡報?!?/br> 張臻抽了兩張紙巾起身,對沈晝葉說: “——還有,周院士也是真的剛?!?/br> - …… 正午時分陽光明亮,路上行人稀少,月季花將天空切成數塊。 風已經有些涼了,可是花兒卻仍在一茬茬地開,沈晝葉夾著兩大本書從圖書館樓梯往下走,耳機里傳來魏萊的聲音。 “……你年底回國嗎?”魏萊可能在敷著面膜,聲音十分放不開,問:“我是說過年的時候?!?/br> 沈晝葉手忙腳亂地抱著沉重的書,說:“應該會回去吧,我假期都跟著陳嘯之走的,他敢給自己放假我也就有假……怎么了?” “回來的話就正月十五再走?!蔽喝R道:“我們結婚的日子定下來了?!?/br> 沈晝葉倒抽一口氣:“這么快?” “嗯?!蔽喝R平和地說:“婚房已經裝修好了,徐子豪這個逼背著我和陳嘯之偷偷聯系了好多年……” 沈晝葉:“你先別罵他,真的你們是我見過的最能互噴的一對兒……” “校園情侶都這樣,”魏萊溫和地說:“尤其我們是日久生情型的,從朋友走過來……草,垃圾東西,老娘沒查過他手機他居然背著我聯系陳嘯之……我罵不死牛但是老娘罵得死他……” 遠處徐子豪吼道:“我他媽聽得見——!” 沈晝葉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你對陳嘯之怎么這么敏感啊,”沈晝葉笑道:“徐子豪聯系他又不是聯系小三……” 魏萊怒道:“這是一回事兒嗎沈晝葉?!他背著我聯系陳嘯之聯系了快五年了,我和你是朋友,你當時又完全沒有要和陳嘯之復合的意思,一喝醉酒還罵他——我和你是朋友,和徐子豪這個x耍朋友,他背著我和陳嘯之聯系——得虧你倆復合了,要不然還不得尷尬死?” 沈晝葉:“…………” 徐子豪遙遙吼道:“姓魏的你他娘的就是沒事找事——??!沈晝葉你給我評……” 魏萊:“讓你說話了?給爺爬?!?/br> “……” 沈晝葉不知為何想起那個表情包——出自英式沒品笑話百科,一對夫妻平和地坐在一起,男的腦子里想著今晚的球隊,他老婆腦子里想著今天該怎么弄死這個瓜批…… 徐子豪那頭不再敢挑戰魏萊的權威,爬了。 沈晝葉于心不忍道:“對他好點啊,你們真的是我見過的最能互噴的,沒有之一?!?/br> 魏萊在電話中黑化地道:“說了我們校園情侶都這樣,相敬如賓舉案齊眉是不可能了?!贿^話說回來了,你們青梅竹馬的還開不了車呢?!?/br> 沈晝葉一個趔趄,險些將手中抱著的書摔了。 “你……”抱著書的沈晝葉,聲音染上苦悶:“魏萊你……” 魏萊一愣:“不能吧,你們還沒成功?” “……” “…………” 沈晝葉靜默許久,魏萊說:“青梅竹馬戀愛難我早知道了,不是還有什么科學研究說有什么防近親繁衍機制就是六歲以下的小孩如果呆在一起會默認彼此是自己的兄弟姐妹之類的無法對對方產生性欲這種心理學研究么……” 沈晝葉:“你閉嘴?!?/br> 魏萊:“好的?!?/br> “柏拉圖也挺好的,”沈晝葉只覺得自己心在滴血:“他只是人比較守舊,你也知道的,他是比較紳士的一個人……” 魏萊沉思三秒,拿起刀子就戳沈晝葉的小心臟:“守舊的男人這么愛去泡吧嗎,舊金山的夜店都快被那大豬蹄子泡遍了好伐——他的ins和我互關你忘了?” 沈晝葉:“……” 沈晝葉心臟嘩嘩地流血。 “行了,”魏萊說:“寶貝兒我睡覺了哈,有什么事兒隨時找我,愛寧?!?/br> 下一秒,魏萊將電話掛了。 沈晝葉心里被戳了好幾個血窟窿,看著自己暗下去的手機屏幕陷入懷疑自己人生與女性魅力的環節,她正痛定思痛準備扛著書回辦公室,手中的書就被很自然地一順,進了另一個人手里。 來人比她高一個頭有余,奇怪地問:“什么保守不保守的?” 沈晝葉:“就……就是說我們在討論republi在c……ca的新政策……” “你們沒事干討論這個干嘛,”陳嘯之奇怪道:“現在又沒新政也沒□□。還有,現任布朗州長是democrat?!?/br> 沈晝葉:“……” “你完全不懂政治吧,”陳嘯之替沈晝葉拿著書,促狹道:“加州一直是民主黨的票倉我一直以為是世界性的通識——不過看你這臉也不像個懂政治的,瞅這小模樣?!?/br> 然后他愛嬌地捏了捏沈晝葉的小臉兒。 被捏臉的沈晝葉拍他的手,悲憤至極:“不許碰我——不過你怎么會在這?” 陳嘯之將書拿在手里,又一揚手中的課本,隨口道:“我剛下課,出來就碰著你了?!?/br> 沈晝葉:“唔?!?/br> 沈晝葉心想我剛萌出殺你的心你就來了,真巧。 “你借的這兩本書還行——”陳教授翻了下手里的參考書目道:“回頭看完把這本拿來給我,以后圖書館我跟你一起來,嗯?” 沈晝葉:“好,說起來我還借了兩本小說……” 然后沈晝葉肩膀一重,穿著街頭風寬松帽衫、還沒摘眼鏡的陳教授大大咧咧地,攬兄弟般攬住了他家的妞兒。 沈晝葉:“……” 如果有人注意到他們,會發現這對兒已經是教職工的小情侶看上去完全就是倆學生——不僅如此,還都不太聰明的亞子。他們打打鬧鬧,穿過長長的花圃,圃中月季與鳶尾花開得姹紫嫣紅。 “午飯去哪吃?”沈晝葉推推推他,嘰嘰叫:“陳嘯之我想吃菠蘿咕咾rou……” 姓陳的心情頗不錯地說:“……那就去那家韓國人開的中餐廳,棒子做啥啥不行但是咕咾rou蠻好吃……” “不要總棒子棒子的……” 沿途草坪新綠,秋光明麗,路上幾乎無人。幾個穿著球衣的、高個美國人抱著個橄欖球擦著汗站在墻角,應是校橄欖球隊球員結束了訓練——不愧是玩球的,相當五大三粗。 沈晝葉好奇地看了那幾個人一眼,又側過頭對陳嘯之問:“那家餐廳在哪?” 陳嘯之說:“我記得在東北角……” 他們兩個人靠得不近,沈晝葉(表面上)早已放平了心態,暫時接受陳嘯之對自己沒有啥獨占欲,搞不好對她還沒有啥欲求……的現況。 然后,沈晝葉忽然聽到了一聲口哨。 沈晝葉:“……?” 她一愣,抬起頭,瞅見其中一個靠墻站的橄欖球隊隊員頗色的、落在她身上的眼光。 “長相不錯,”那隊員聲音有種撩慣女孩的油膩,上下打量著沈晝葉,道:“中國妞兒,介意給我留個電話號碼么?” 沈晝葉:“……” 下一秒陳嘯之將她用力一攬,回頭瞅了那群人一眼,摁著沈晝葉走了。 沈晝葉懵懵的,也不知道怎么就被搭訕了,更沒反應過來自己怎么就被陳嘯之押走了——可是她不知道的事顯然不止這一樣。 她沒注意到陳嘯之那一下是手掌扣住了她的腰,將她纖細的腰牢牢一握——那是在明晃晃地宣誓對這女孩的所有權,是沈晝葉所不熟悉的、陳嘯之充滿雄性動物的領地意識。 陳嘯之扣著沈晝葉的小柳腰,漫不經心看了那群人一眼。 我只是尚未染指。 陽光造成的陰影里,陳嘯之眼神中嘲諷意味十足—— 尚未染指,但她是我的。 她的發絲手指,眉眼唇齒,她的最深處。每一個部分,都屬于我。 然后陳嘯之微一眨眼,下一秒,那近乎野獸的目光消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