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節
我們現在的相處,像什么呢?沈晝葉在陳嘯之沉思的間隙走了下神。 「——像同事?!?/br> 一個聲音冥冥中答道。 像co-workers,像合作人。像志同道合的友人。 像同志。 …… “……我們這些都建立在假設上,” 陳嘯之喝了口咖啡道:“用理論使其豐滿起來。用實驗與我們的理論證實,就是我們物理學者該做的事情?!?/br> 沈晝葉點了點頭:“明白?!?/br> 然后沈晝葉哧地笑了起來,又問:“可是萬一完全無法證實這一套理論,發現我們這段時間的努力毫無價值呢?” 陳嘯之漫不經心地往后一仰。 “我們物理學家就會將它拋棄在一旁,”他說,“將我們的大腦從雜亂無章的錯誤中解放出來,轉而去做其他的事情?!?/br> 沈晝葉眉眼一彎:“……羅伯特·伍德?” 昏暗的天光里,陳嘯之看了一眼沈晝葉,散漫道: “——嗯,羅伯特·伍德?!?/br> 沈晝葉笑瞇瞇地看看他。 陳嘯之坐在她對面,仰頭望向上天,眼瞳里倒映著晦澀天空,過了會兒又道:“努力毫無價值的話,還有個事兒?!?/br> 沈晝葉眨了眨眼睛。 陳教授摘了眼鏡,一按鼻梁,道:“做不出成果你再延一年?!?/br> 沈晝葉:“……” 陳教授說:“你他媽以為這是什么,這他媽就是你的畢業課題,做不出我堅決不讓陳院士給你簽字,懂?” 沈晝葉:“…………” 然后這位陳教授同情道:“就算是博士學位,延兩年也不太像話吧?” 沈晝葉:“……” 她梗了半天,終于想起了自己想問什么。 “以防萬一,我先問一下,”沈晝葉謹慎道: “——陳嘯之,你知道你自己的這個hypothesis的最終證實,意味著什么嗎?” 陳嘯之抬起眼看向她,鏡片后目光桀驁不馴,年輕囂張到了極點。 “最差,”沈晝葉發著抖道:“也會被提名?!?/br> 陳嘯之盯著她道:“——不用含蓄,直接說。諾貝爾?!?/br> “……” “對?!鄙驎內~大義凜然道。 陳嘯之嗤地笑了一聲,問:“怎么?不行么?” “…………” “怕了?不敢?”陳嘯之瞇起眼睛,咄咄逼人地說:“不敢把這個當成你的畢業課題?” 那一瞬間空間靜默至極。陳教授捏著馬克杯的手懸在半空中,沈晝葉手指無意識地握緊手中的鉛筆。 “……” 一秒仿佛一年那樣長,窗外長風猶如管風琴蕩鳴。兩人望向彼此的眼底。 然后沈晝葉開口,少女聲音沙啞、孱弱而堅定: “——我去改我的開題報告?!?/br> - 「if the physicist 't, he frees his brain from miserable mistakes, then he moves on to something else.」 - 科學中沒有不可談論的問題。 沈晝葉坐在桌前一言不發,看向前方,兩側近十四五本書幾乎要將她淹沒了。她的演草紙上寫得密密麻麻,女孩子放下寫得筆頭圓滾的木枝鉛筆,食指拇指一圈,將手舉了起來。 她肩上披著薄薄的圍巾,窗外飄起細雨。 沈晝葉比劃了幾個動作,試圖幫助自己理解晦澀的內容,卻發現自己的思路是一團亂麻,并不會因這幾個動作而改變。 “……” 沈晝葉數度想去隔壁找陳嘯之聊聊,卻連要問的問題都說不出口,思路亂到極致連語言表達都會受影響,像是短暫過載的機器。 沈晝葉:“……” 過載的沈晝葉憔悴地望向旁邊的張臻,虛弱無力道:“……臻臻?!?/br> 張臻抬起頭來。 沈晝葉游魂般道:“咖啡,來一袋?!?/br> 張臻面無表情:“沈晝葉你導師明令禁止我向嚴重壓力性消化道潰瘍患者提供可樂、雪碧、濃茶和咖啡一類刺激性強的飲料,所以這辦公室里剩下的咖啡是我的,雪碧也是我的,你連想都別想?!?/br> 沈晝葉:“…………” “不過,”張臻從抽屜里摸出一袋速溶,剪刀剪開,“冰箱里的酸奶和布丁、冰箱外的餅干蛋糕水果都可以隨便吃?!?/br> 沈晝葉:“……” 張臻心滿意足道:“這個實驗室福利真好。他收博士后嗎?” 沈晝葉忍無可忍:“滾滾滾……” 沈晝葉心情抑郁,披著小圍巾去拿了個布丁補充糖分,布丁剛一撕開,半融的焦糖汁啪地飛濺滿桌。 沈晝葉:“……” 沈晝葉撕了自己的演算紙,用那硬紙將桌子胡亂一抹。 接著陳嘯之在門上敲了兩聲,推門而入。 “晚上去lacy's吃飯么?”陳教授開口道:“那家羊排和湯都不錯,還有常駐樂隊,飯后我們在外頭走走?!?/br> 沈晝葉面色如紙,虛弱無力地挖了塊布丁,悠長顫抖又空靈地說:“……我沒力氣去?!?/br> 張臻探頭,解釋道:“她高負荷運轉八個小時了?!?/br> “……” 那一瞬間,沈晝葉絕望地抱住頭:“我他媽腦子里別說腦仁兒核桃了怕不是個滑皮兒戧面大饅頭吧……” “……正常?!标惤淌谄胶桶苍?,眼皮都不眨,道:“搞理論的常態。一天下午根本不可能有任何進展,靈感之神哪能來得這么快?” “沈晝葉?!标悋[之說:“拿著東西到我辦公室呆一會兒,一會有人過來給我送文件,你幫我收下?!?/br> 沈晝葉幽魂般抱起布丁和柯基屁股抱枕,聽話至極,跟著陳嘯之走了出去。 陳嘯之不無幸災樂禍道:“無知的痛苦不舒服吧?是不是感覺腦子白長了?” 沈晝葉可憐巴巴地點了點頭。 她那模樣特別的可憐而無辜,又很甜,招人得要命,陳嘯之覺得可愛,使勁兒捏了捏女孩子的小腮幫,使壞,將她捏得臉都要掉了。 “白癡嗎你,”陳教授覺得可愛,充滿惡意地又擰女孩子另一邊腮幫,邊擰邊在女孩兒吱吱的哀求聲中慢吞吞道:“卡了也沒必要搞得這么憔悴,你憨憨?” 被擰臉的沈晝葉吱吱嗚嗚眼神充滿仇恨:“陳狗給老汁死……” “你叫老子什么?”帶惡人陳嘯之那手不僅不松,還變本加厲道:“陳狗一時半會兒死不了,身子骨好著呢,嚯,沈晝葉你這臉手感還挺不錯?!?/br> 沈晝葉都要被他氣死了…… 下一秒陳嘯之將沈晝葉往自己辦公室一推,又很壞地又捏了兩下沈晝葉鼓鼓的臉,沈晝葉覺得他簡直是個十惡不赦小學雞,氣得想咬他。 然后他將沈晝葉肩膀一攬,那姿態十分親昵,但又好像沈晝葉是他兄弟似的——他以前似乎也這樣,他家阿十迷迷瞪瞪地想。 不都是去攬兄弟肩膀嗎?還有攬自個兒姑娘的么? 陳嘯之揶揄道:“你男人要走了,你沒點兒表示?” 沈晝葉:“表示個錘……” 她話音還未落下,風砰地吹攏了門,將他們兩個人關在了辦公室里。 “…………” 沈晝葉忽然意識到陳嘯之的呼吸近在咫尺。他搭著自己的肩膀,連手上的溫度都是溫暖的,像個噼啪燃燒的火爐。 那一剎走廊上傳來窸窸窣窣的人聲,腳步聲滾過地磚。 布簾半遮了光,枝影渺渺,樹上山鵲停止啼鳴。物理樓四樓第三間辦公室一瞬間靜謐如寰宇,傳聲介質被抽空剝離。 沈晝葉呆呆地抬頭,向上看去。 陳嘯之也低下了頭,眼瞳深黑,與她對望。 那場景溫柔曖昧到了極點,沈晝葉望見他眼中倒映的、凌亂憔悴的自身,又瞅見他眼底山岳般厚重的愛意,緩慢地生出冥冥然的念頭: ——哪怕這樣,陳嘯之也對她怦然心動。 “……” ——沈晝葉模糊地覺得陳嘯之想吻她,他的喜歡都要滿溢出來了。 下一秒。 陳嘯之咳嗽了兩聲,不自然地道:“好了,我走了?!?/br> 沈晝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