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節
沈奶奶住的離大學相當近,步行可達,沈晝葉吃過早飯后,溜溜達達回了大學。 她抱了自己的電腦和手機,還拿上了她奶奶的飯卡和證件,這次總算沒被門衛盤查——上午便在圖書館泡了過去。沈晝葉找文獻時由衷地心想,我就是死了,也得死在這,世上應該沒有比我校數據庫更爽的東西了。 沈晝葉身邊堆滿了厚書,演草紙在一邊鋪著,她頭發整齊地扎在腦后,馬尾辮卷卷茸茸,她用鉛筆演草,抬頭看向屏幕上密密麻麻的、她已經打了許久交道的數據。 陳嘯之提出的假說仍停留在假說階段,他認為這是可行的,但是卻找不到證據去證明它,暗物質至今未被觀測,它是只活在理論里的數學。 沈晝葉在回國后仔細思考,部分認同了陳嘯之的觀點——還有一些她覺得有價值的爭議,她打算等陳嘯之有空了再和他討論,盡量達到一個互相說服的平衡點。 然而局面其實就是僵局。 而沈晝葉,這段日子,就是想試試看,能不能打破這個僵局。 陽光灑在她花花綠綠的、背面印滿了古漢語講義的演草紙上,沈晝葉一手捏著自己的眼鏡,慢慢蹭著頭發,抬頭望向電腦屏幕。 “……” 一無所獲。 圖書館幾乎被本科生占領,沈晝葉旁邊年輕的學生應該是沈晝葉的直系學弟,正埋頭苦搞量子力學,看上去都快瘋逼了。沈晝葉看了那素不相識的學弟一眼,想起自己剛開始學量子力學的時候——那可真是夠惡心的。 可是,其實那時的痛苦,在科學研究的維度上,甚至都算不上跑道。 那都是前人總結了的精髓,是板上釘釘的真實和邏輯自洽,有著有正確答案的習題,有問必答的老師。 可是科研不是。 ——科研是踽踽獨行,是盲人摸象,導師只負責導,其實和你一樣不知道“能不能做出東西來”,“我只是猜我可以”,本質都是靠拼。而且,摸到最后,可能還會發現那根本不是大象,其實是一只老虎。 ……從頭錯到尾。 而且老實話,這種還是幸運兒——畢竟他們還摸到了什么東西。 很多人可能什么都摸不到。 …… 一上午下來,一無所獲。 沈晝葉完全沒指望自己一上午能有什么突破,不如說有的話才有鬼了——她也不想折磨自己,一到飯點就把電腦一合,夾著去吃飯了。 她夾著筆記本,單肩背著書包,在昏昏的白晝穿過未名湖。 沈晝葉的眼鏡卡在書包的側袋上,晃晃悠悠的——她長得顯小、稚嫩,這種打扮卻令她有種知性閑散,卻又稚氣未脫兩個特質,被完美調和之感。 大湖清澈透亮,博雅塔斜斜地倒映其中,青翠細柳垂入湖中。沈晝葉走在湖畔,有一搭沒一搭琢磨著過幾天還要去和周院士見面,也不知道他要和自己聊什么…… - 而沈晝葉,就是在那里,看到那兩個人的。 第102章 我得不到我想要的,我寧…… - 光線昏沉, 陽光熹微地穿透云層,細風吹皺大湖。 沈晝葉單肩背著行囊,行走于波光蕩漾的湖畔, 準備去食堂隨便刷點兒吃的對付下, 一抬頭, 卻在遠處看到了兩個熟悉的、正在熱切交談的身影。 沈晝葉:“……” ……怎么看怎么像陳嘯之和李磊。 這倆人沈晝葉都夠熟悉:沈晝葉與李磊打了多年交道,陳嘯之更是她的多年故知——沈晝葉瞇起稍有近視的眼睛,總覺得就是這兩個人沒跑了。 她自側袋摸出眼鏡,往鼻梁上一架,定睛細看, 發現就是那兩個人。 陳嘯之和李磊并肩走在路的另一側, 老松掩映著他們。那兩個人與沈晝葉離得很遠, 柏油馬路將她與那兩個人分成涇渭分明的兩個世界。 沈晝葉:“……” 風蕭瑟地吹了過去, 沈晝葉看見陳嘯之昂貴的襯衫袖口稍稍挽起,大概是要來見合作對象的原因, 他穿得十分正式, 鼻梁上架著金邊眼鏡;李磊則帶著一絲巴結與這年少有為的才俊說話。 陳嘯之則對李磊禮貌微笑,又對他的話作出了友好的應答。 沈晝葉與他們離得頗遠,天氣陰沉烏云虬結,還有古老蓊綠的樹影掩著,因此那兩個人誰都沒發現有一個熟人的距離與他們如此之近——他們雖沒發現,可他們交談的對話內容, 卻被多事的風一絲不茍地傳進了熟人的耳朵。 “……等下個學期設備到了……”李磊說。 “實驗室的安排……”陳嘯之友好的聲音傳來:“……李老師,您這個協調起來需要多長時間?” 沈晝葉:“……” “……陳教授……” 他們的聲音逐漸遠去,身影也逐漸化為兩個小點兒。 那兩個人看上去,關系十分融洽。 沈晝葉從來沒見過陳嘯之與一個剛認識不久的人那么熱絡,這還是頭一回。她怔怔地看著那兩個人并排一起朝遠處走, 他們的身后,樹浪于風中起伏,天氣陰沉下來,像是有大風雨將要來臨。 沈晝葉張了張嘴,可不是為了說話——她內心覺得自己應該發表看法,卻又感覺風太大了,好像一說話就會被灌一嘴的風。 沈晝葉目送著他們。 她連自己要去食堂吃飯都忘了,風將沈晝葉的頭發吹了起來,亂糟糟的,像一只雞窩。 沈晝葉:“……” 他們真的看上去關系太好了。 她覺得有些無力,倉皇環顧,接著在湖邊找了張石凳,坐了下來。 …… 天氣陰沉,仿佛要下暴雨,夾著雨的風如刀一般。 沈晝葉的頭發被濕潤的風吹得亂七八糟,她在湖畔坐了許久,久到幾乎能成為一塊石頭,湖面蕩起千重波浪。 她低下頭,看著自己的腳尖,想著陳嘯之。 沈晝葉身旁走過許多年輕的孩子。雖說是十一假期,但并不是所有的學生都會回家,有一些軍訓剛結束的、剛升上大學不久的小黑煤球嬉笑著經過,還有一些手拉手一起去上自習的小情侶,打打鬧鬧地自沈晝葉的身前跑了過去。 其中那個小姑娘惡狠狠地說:“姓岑的你今天死了,我昨兒晚上看了恐怖片挺害怕的,讓你陪我連麥睡覺,你他媽打游戲一打打到天亮?游戲比女朋友還好玩是吧,我懂了,今天你隊友跟你一起死?!?/br> 那男孩子信誓旦旦地承諾:“昨天晚上打游戲打忘了,游戲害人。寶寶你別生氣,下次我一定聽你的話,陪你看恐怖片?!?/br> 小姑娘:“……???我說的是這個?我把你骨灰都揚咯!” …… 沈晝葉看著小學弟學妹的背影,撲哧笑出了聲。 ‘聽話’在一段關系里很重要,可沈晝葉不需要這么沉重的詞語。 她所想要的,比‘聽話’平凡得多。 沈晝葉在一段關系里其實并不需要對方哄著捧著自己,她也算不上作,只是希望自己的建議能被聽聞,能有被采納的資格。 這實在算不上高要求。 陳嘯之仍然在和李磊打交道,這是沈晝葉早就該想到的,畢竟陳嘯之已經給她打過了預防針,說這件事與她無關——可是哪怕這樣,沈晝葉在看到他和李磊走到一起時,也還是感到了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深重的難過。 沈晝葉在那長凳上上坐了很久,久到雨滴啪地落在沈晝葉的頭上,她才悚然一驚,拖著自己的包從那長凳上站了起來。 ——不如分手算了。 那個念頭,終于從沈晝葉的心里破土而出。 暴雨傾盆而下。 - 四四方方的院子里淅淅瀝瀝地下著雨,恍惚又像是回了清末民初,葡萄藤在雨中簌簌作響。 屋檐下一把貴妃折疊椅,竹子被磨出歲月的朱紅,沈奶奶懨懨地靠在上頭,沈晝葉抱著一只圓滾滾的竹夫人,腦袋靠在奶奶身邊。 沈奶奶撲著蒲扇,祖孫倆在檐下看雨。 “……” “我答應他的時候,”沈晝葉又在嘩然的雨聲中小聲說:“覺得那是最好的結果,畢竟這么多夫妻都湊合著過一輩子了,他對我感情不夠也沒關系……” 沈奶奶閉著眼睛道:“確實有不少人是這樣的?!?/br> 沈晝葉:“是吧?!?/br> “這種人多。一輩子舉案齊眉的,也有?!?/br> “……但是?!?/br> 老人聲音蒼老。 雨聲嘩然,沈晝葉聲音還帶著一絲稚嫩:“但是?!?/br> 一切都不需要說透了。 祖孫二人靜謐無比,那句“但是”已經足以回答一切問題。沈晝葉在她從小長大的小四合院兒里閉上眼睛。檐下雨水沖刷著大地石磚,青苔新綠,葡萄藤烏黑。 秋雨寒涼,萬物鴉雀無聲。 “晚上吃什么?”沈奶奶問。 沈晝葉放下亂麻一般的思緒,乖乖地答道:“不吃榨菜?!?/br> 沈奶奶哧地笑了一聲,把小孫女抱著的竹夫人一把拽了出來,示意孫女躺在她的位置上。然后老人趿了雙拖鞋,去廚房做菜。 她的小孫女則茫茫然地在貴妃椅上盤腿坐著聽雨,竹條繁復的紋路壓在她的小腿上,將皮膚壓紅。 ——明明是個大人的模樣,做事卻嬌得像個孩子。 孩子小時候苦惱沒有零花錢;后來長大些了便苦惱中考,苦惱朋友和同學關系,苦惱月考成績;后來煩悶的東西逐漸復雜。 現在這個孩子不想要不將自己視為唯一的,愛情。 她認為對方不愛她。 …… 沈奶奶輕輕摸了摸自家姑娘的額頭,示意她先在這睡一覺,睡醒了起來吃飯,小孫女很乖地閉上了眼睛,簌簌索索地卷上了夏涼被,手機放在扶手上。 好乖,沈奶奶想。也不知道我兒子兒媳是怎么養出了這種小可愛,怎么這么聽話招人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