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節
“吳老師還是挺厲害的,”沈晝葉謹慎道:“跟著周院士做了很多年,成果很豐厚,前段日子是周院士鼓勵他,讓他出去單干。嚴厲了點,也很push,但是個很有水平的好老師?!?/br> 陳嘯之拖了長音,哦了一聲。 沈晝葉又道:“可是李……李老師不是?!?/br> 沈晝葉停頓了一下。 師者,傳道受業解惑,沈晝葉用那樣傳承性質的字眼稱呼過從小到大幫助過她的所有師長,用那樣的稱呼叫過陳嘯之與周鴻鈞院士,更用這樣沉重的稱謂呼喚過慈懷昌教授。 她心里實在不愿稱呼李磊為‘老師’,可是對他人,尤其是現在的陳嘯之,卻還要忍著,盡量不直呼其名,給予一點面子上的尊重。 沈晝葉不信任他——且陳嘯之對她的那段人生一無所知,她不想花時間去解釋。 只是有些話還是該說的。 “李老師不是個好的合作對象?!鄙驎內~小聲提醒道:“我不知道你為什么會找上他,你們專業領域也不太一樣,反正這個人是人品有問題的,我覺得你直接找周院士就可以,沒有必要去找他?!?/br> 沈晝葉話音在黑夜中落下。 她說完后在腦海中甄選了一下自己該對陳嘯之舉的事例——她不是很愿意讓陳嘯之知道自己過往的窘迫,也不愿讓一個不信任的人得知自己過往的窘境。 這一切灰暗的過往,與沈晝葉的將來無關。 而且,對學生不太好這件事,其實算不上一個科研工作者的污點。 沈晝葉開口:“他學術——” 不端。 陳嘯之卻一抬手,制止了沈晝葉,平淡地道:“大體情況我已經了解過了,你不用扯進來?!?/br> 沈晝葉:“……?” 窗外響起沙沙風聲,廚房窗留了線縫,早秋的雨墜于窗臺。 沈晝葉抬起頭,看向她頭頂的陳嘯之。 “你別扯進來?!彼⒅岷诘目蛷d,眼里有種讓人看不懂的光。 可那光轉瞬即逝,沈晝葉只看見他的棱角分明的下頜,他的情緒全部被掩住,只剩山岳一般的拒絕,像是一道冷硬如冰的分隔符。 這個青年身后所背負的一切,他另一面的所有,都與沈晝葉無關。 陳嘯之手撐著沈晝葉的椅背,嗓音淡漠至極,道:“這件事與你無關,我自己有數?!?/br> 沈晝葉:“……” 落雨長夜,斗室燈光溫柔,猶如隔岸燈火。 沈晝葉一時間說不出是什么心情,她只是有種說不出的悶悶的難過——她早就想過自己也許會被無視,可是當她真的直面時,卻覺得酸楚得幾乎要裂開了。 陳嘯之大概意識到氛圍不對,親昵地一揉沈晝葉的發旋兒,手心溫暖。 “想吃什么?” 陳嘯之揉揉沈晝葉的卷卷毛,低頭以額頭一蹭她的腦袋,聲音沙?。骸啊氤允裁次叶冀o你做?!?/br> “……想吃雞翅?!?/br> 沈晝葉蒼白地笑了笑,對陳嘯之說:“不過不要可樂?!?/br> 陳嘯之低頭吻了她一下。 沈晝葉目光酸楚,沒有回應。 - …… “之哥哥?!?/br> 夢里姑娘家聲音又脆又生嫩,眼里帶著春花一樣的光,甜甜地盯著少年陳嘯之,又說:“我叫你哥哥你不喜歡嗎?你比我大兩個月呀,之哥哥?!?/br> 哥哥。 …… 二十五歲的陳嘯之睜眼,窗外唰然雨聲漸近。 深夜三點的城市靜謐地承受著一場暴雨,大雨遮掩著路燈黃澄澄的光。 秋老虎的夜并不好捱,哪怕是在下雨,他醒來時渾身汗,熱得要命,睡褲被頂得老高。 陳嘯之都快瘋了,隔了老久還覺得沈晝葉不是個東西,誰教她這么叫人的?叫誰哥哥呢——誰準她叫哥哥的? 往日眼一閉是能壓過去的,可是今夜大約是沈晝葉就在他隔壁的緣故——也可能是陳嘯之睡前又吻了沈晝葉的額角的原因,陳嘯之只覺自己身體里有一把火在燒。 他去了浴室,本來要沖涼,可是當陳嘯之一擰開水龍頭,上衣一脫—— 那股邪火又燒了上來。 …… 沈晝葉其實是個挺注重稱呼的人。 梁學長三個字她一叫就是十年,因為學長就是學長,老師則就是老師,師弟師妹則就是師弟師妹——而現實就是,她自從復合以來,幾乎沒叫過陳嘯之的名字。 十五歲時的沈晝葉則什么都會叫。 她尤其喜歡抱著陳嘯之撒嬌,對他之之啊之寶地叫個沒完,兩個個人一起看完纏綿悱惻的電影,沈晝葉就對著他一通胡喊,什么陳先生什么我愛人,最羞恥時還叫他之哥哥。 ——哥哥。 …… 陳嘯之沖完澡,頭發還在朝下滴水,無聲地坐在客廳里,長腿搭在躺椅上。 他沒開燈,帶雨的風灌了進來,他手邊放著沈晝葉記的筆記,本子摸上去已經被寫軟了,上頭的字跡清晰而剛強。 陳嘯之突然想起,沈晝葉這次,卻連一句簡單的“陳嘯之”三個字都沒有叫過。 …… 長夜漫漫,雨聲悠長,客廳黑暗一片。 陳嘯之坐在其中,垂著頭,看不清神情。 ——可是如果有人愿意仔細看的話,會看見陳嘯之骨節分明的手指痙攣般握在一處,光落在他凸起的血脈上。 猶如絕望本身。 - …… 第二天還下著雨,城市被暴雨籠罩。 沈晝葉至今沒定回美國的行程——倒也不急于一時,畢竟導師都是男朋友了,在國內多呆一段時間也不算很壞。 沈小師姐坐在陳教授家寬廣的客廳里分析數據:陳教授手頭有一堆ets分享的觀測資料,沈晝葉要了過來,十分敬業地當成睡前/廁所/解壓讀物來讀。 陳嘯之仍是整天都不在。 沈晝葉是真的覺得挺不好的,越想越覺得不快樂,感覺自己十分不受重視,一會兒又覺得陳嘯之要求復合是一時興起,一會兒又覺得他不拿自己當一回事。 “……” 他們倆連微信對話都寥寥無幾,最多的還是互傳文件,陳嘯之出了門之后幾乎也不會與沈晝葉報備,連最起碼的早晚安短信都沒有,敷衍得要命,還有李磊。 她手機叮咚一聲,沈晝葉還以為是陳嘯之良心發現來找女朋友說話了,結果拿起來一看,是昨天喜茶的訂單評價通知。 沈晝葉:“……” 沈晝葉喃喃自語:“我到底在談什么錘子?” 她打開朋友圈刷了一圈,時值十一假期正中,是個人都在外頭旅游,她先前做實驗認識的北郵青教po了張和老公的合照,還有一張他們夫妻倆一起出去做的陶藝。 陶藝很丑,看不出究竟是個湯盆還是個盤子或是兩者的疊加態,但是兩個人看上去很幸福。 下面是幾個老師的點贊,還有大拇指的emoji。 沈晝葉:“…………” 沈晝葉稍有艷羨,遂點開陳嘯之的朋友圈看了一眼。陳嘯之朋友圈特別單純,就是一些科普文章和零星幾條幫朋友轉發——他倆朋友圈重合度還特別低,沈晝葉連一條他的好友互動都看不到。 ——看得到才有鬼了。 還僅開放了半年的權限。 半年前她朋友圈有什么?沈晝葉腦袋上冒出個問號,為什么不讓人看,而且為什么朋友圈這么干凈? 一點也不像他,這是全刪光了吧? 沈晝葉一想,陳嘯之連自己的過去都不想展示給她看,越發覺得自己像個替代品,可能是拿來對現實妥協的,怕不是他媽要求適婚年齡的兒子別浪了,找個穩妥聰明拿得出手不丟臉的本地女孩結婚之后,然后遠在加利福尼亞的陳嘯之在家長的逼迫下權衡了利弊…… “……” 越想越真實。 ……說不定萬一嫁了,我是說萬一!嫁過去了還得三年抱倆…… ——三年抱倆。 沈晝葉被這念頭嚇得抱住了自己的手機,喃喃自語:“……我到底在談什么?” 她越來越覺得陳嘯之是個辣雞,看著陳嘯之空蕩蕩的朋友圈又想想他花天酒地的instagram,里面皮膚顏色性感的金發女郎,他那些豪車,那些party,返校季,畢業舞會…… 沈晝葉沉默了三秒,深切認為自己應該有求證精神,從應用商店下回了ins,還掛了個梯子。 沈小師姐沒忘密碼,因此省了找回賬號的麻煩。 instagram是她先前僅存的唯一一個,和陳嘯之有交集的社交軟件,于2014年被墻,從此沈晝葉停止了更新——她進去一翻,她的賬號下還都是四年前的照片,而且非常少,快六七個月才發一條。 她輕車熟路找到陳嘯之的賬號,點進去,里頭果然是熟悉的燈紅酒綠,豹紋和馬蒂尼,浪得飛起,他發的推文還都是英語,高冷、頹,有種墮落夜店咖富二代的錯覺。 不過也很神奇,只更新到2015年一月一日,ins被墻后的第一個新年。 從此之后,陳嘯之好像再也沒上過這個軟件…… 那些照片,也是原封不動。 沈晝葉氣得耳朵發紅:“錘錘!還錯覺呢,他不就是?” 沈晝葉看著陳嘯之那一串發布在ins的霓虹燈和酒還有美人的照片,又看了看陳嘯之干干凈凈、像是個的朋友圈,心中嘲諷之意如潮水般溢出…… ……裝,可勁兒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