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節
…… 沈晝葉正認真寫著信,肩膀卻突然被拍了下。 “april,”一個熟悉的聲音笑著說:“你怎么在這?” 沈晝葉一呆,抬起頭來,看到加勒特笑得十分燦爛的臉。 “hi?!奔永仗乜吭诠爬系膱A拱門上,對沈晝葉笑道。 沈晝葉也溫和地笑了起來,給他騰了一個位置。 加勒特在她身旁落座:“你在做什么?” 接著,這位一頭棕發的、生了雙多情眸子的青年笑著問道:“在寫什么東西嗎——中文?” 沈晝葉知道加勒特看不懂中文,便也不避諱,溫和地道:“我在寫信?!?/br> “我認識這個……”加勒特瞇起眼睛,手指在信紙上一劃;“這個詞是future,我以前聽朋友講過?!?/br> 一陣夾著雨水的風吹過。 沈晝葉笑了笑,說:“是的,念作‘未來’?!?/br> 加勒特:“我果然沒記錯。不過真的沒想到你現在還會做寫信這種老派的事情……我都很多年沒見過別人寫信了,現在不都是imessage和e-mail當道么?!?/br> 沈晝葉微一思索:“是這樣。其實我生下來之后都沒怎么見過寫信的人……只知道我父親以前經常給我母親寫情書?!?/br> “……但是這信我非寫不可?!鄙驎內~話鋒一轉:“只有信和郵差能幫我傳達到?!?/br> 加勒特笑了起來,逗她般問:“那,april,你在寫什么?” 沈晝葉敏銳地感覺出加勒特其實并不關心信件的內容——就像他一般也不會關心與自己談話的內容一般。他很擅長將一個話題順著向下說,逗女孩子開心,逗話不多的姑娘說話,卻并不是真的關心。 可是,沈晝葉想起陳嘯之屢屢打斷她說話的樣子。 現在畢竟畢竟有人愿意聽。 沈晝葉輕聲道:“……我在寫信告訴一個小姑娘,我在現在的路上,走得太累了?!?/br> 加勒特:“嗯?筆友嗎?” “算是吧?!鄙驎內~想了想,說:“我走得確實挺累的,幾乎沒有停下過,可是我回頭一看,也不知為什么走到了這里。我總覺得哪個環節出了錯,才會讓我像現在這樣痛苦……可是我的絕望持續的時間太長了,我甚至不知道問題究竟在哪?!?/br> 加勒特:“?” “我小時候特別想當一個科研工作者,”沈晝葉溫和地說:“研究天體物理學的那一種,甚至非??裢???墒俏以谝宦纷邅淼臅r候,卻因為這個受了許多傷害?!?/br> 加勒特奇怪地皺起了眉頭。 “走得太累了……”沈晝葉道:“……逐漸磨掉了自己所有的銳氣?!?/br> 加勒特卻忽然疑惑道:“你為什么會堅持下來?” 沈晝葉:“……誒?” “……您能堅持下來也太神奇了,”加勒特道:“你應該早點放棄的?!?/br> 沈晝葉:“……可能吧?!?/br> “你這么可愛,”加勒特笑著道:“我第一面見你的時候就覺得你好像一朵花。你這樣可愛的女孩兒,我可是一點都見不得你受苦的?!?/br> 沈晝葉這輩子沒聽過來自異性的、這么直白的撩人,臉頓時紅到了耳根。 加勒特·佩羅塔微微一笑,伸手去捏沈晝葉緋紅的耳朵,沈晝葉幾乎都不會反抗。他摸到一片溫溫暖暖柔柔軟軟的耳骨。 沈晝葉渾身一抖,說:“……別、別動我耳朵?!?/br> 夾著課本往辦公室走的陳嘯之,正好看見了那個場景——古老石門后,沈晝葉在長凳上端坐,風將她的裙角卷起,那一瞬間,一個人抬手,將她的卷卷絨絨的頭發撩到了耳后。 ——那個動作像是春夜繞過迎春的風,不太走心,卻帶著繾綣的曖昧。 陳嘯之:“……” 陳嘯之表情漠然地朝那方向走去。圓拱石門逐漸靠近,藤蘿掩映之下,現出那個撩起沈晝葉頭發的男人。 “行,那就不動你的耳朵,”加勒特笑道:“——周末有空和我一起喝一杯咖啡嗎?” 沈晝葉微微一愣:“這個周末?” 加勒特迷人地笑起來,點了點頭。 他們誰都沒有回頭看。因此沈晝葉更無從得知,剛上完課的陳嘯之夾著書,冷淡地看了他們的背影一眼,加快步伐,穿過了遮雨的古老長廊。 然后他將手中的傘一撐,走進了雨里,就像他周圍其他的行人一模一樣。 仿佛那兩個人什么都不是—— ——而他這輩子,都不認識其中的任何一個人一般。 - …… 雨水唰然落在地上,石板濺起萬千水花。 沈晝葉想想說:“這個周末恐怕不行?!?/br> 然后她嚴謹地道:“我這個周末有個學術會議,去蘇門答臘,周天就要上飛機了?!?/br> “如果可以的話,”沈晝葉抱著自己的信紙,溫和地對加勒特說: “……我們下次再說吧?!?/br> - 沈晝葉寫完了那封信。 她寫下最后一個標點時,夜色已經很深了。遠處的工程系辦公樓幾乎滅光了所有的燈,連大學都重歸寂靜。 窗外落雨連綿,噼啪地砸著窗臺,仿佛加州也有雨季似的。 加州好像沒有雨季這種東西吧,沈晝葉托起腮,頗為無望地想。 加利福尼亞州的陽光是全世界出名的,聽說一號公路夜里星空就像在宇宙中一般??梢粤璩块_車過去,在無人的公路上駐足欣賞??梢耘郎宪嚽吧w甚至車頂,伸展開雙臂。 ——也許該和加勒特試試,一個渺小的聲音道,你已經空窗期了太久了。 拋出橄欖枝就好了。 在你這個年紀,爸爸已經和mama相遇了。 你一打開朋友圈都是小嬰兒的照片,還都是同齡人生的,大學同學居多。他們大多生活美滿,晚飯時還會拍下老公做的菜肴,將自己的幸福曬給所有人看。有時就是該做點妥協,重新開始。 沈晝葉:“……” 她悵然地嘆了口氣,知道那個聲音是對的,心中的另一個角卻不愿意。 mama那樣愛爸爸,爸爸也愛她,可是你對加勒特有那種感覺么? ——再換句話說,加勒特對你有么? 沈晝葉盯著手機屏幕上加勒特的名字,猶豫了一下要不要給他打電話,想了想,最終還是放棄了。 沒必要。沈晝葉想。 ——下一秒,她又覺得自己極其的可憐。 長夜雨水洋灑,沈晝葉將手機塞進自己的包里,微微一理自己的頭發,又拿起自己的小雨傘,鎖上了辦公室的門。 她下樓時又遇到了陳嘯之——他晃著車鑰匙走上來,應該是半夜回來拿東西的。沈晝葉輕聲和他問好,結果陳嘯之從鼻子里哼出了一聲‘哦’,頭都不回地上了樓。 他其實沒說什么話,沈晝葉卻莫名其妙地,聽出了一種扭曲的、近乎崩塌的意思。 錯覺吧?沈晝葉頭上冒出個問號。 然后沈晝葉撐開傘,沖進了異國他鄉的連綿雨夜之中。 - …… 陳嘯之一個人走上扶梯。 夜晚的物理a棟十分寧靜,窗外落雨唰然,室內唯有儀器的嗡鳴聲。 陳嘯之刷卡開了門,他的辦公室門窗緊閉,灰塵飛舞。他走到辦公桌前拿起自己的筆電,可是當他拿起電腦的那一瞬間,心里卻泛起一股酸澀的、被蹂搓到了極致的酸痛。 ……他在這里,已經快七年了。 陳嘯之將筆記本一夾,又刷開了隔壁辦公室的門。 他辦公室隔壁是系主任——也就是他的導師羅什舒亞爾教授,分給他的學生辦公室。 里面兩張辦公桌,被走廊條帶般的燈光映亮。一張桌上堆著兩三件外套,擺在窗口的另一張則整理得井井有條,筆記本和筆筒整整齊齊,印著小貓爪的水杯和一只柴犬屁股抱枕放在一起。窗戶沒關好,雨水被吹了進來,水流沿著窗臺向下流淌。 ——沈晝葉總是忘事。 陳嘯之沉默著上前,關了窗戶,將雨水隔絕在玻璃外面。 然后他把沈晝葉放在窗臺上的東西收了起來,又抽了兩張衛生紙,擦干凈了她的小零食袋子上的雨水。 在沉沉的雨夜中,陳嘯之關了窗就打算漠然轉身,準備回家。 而下一瞬間,他卻不受控制地轉過頭,望向沈晝葉的桌面。 夜色和走廊燈的掩映中,陳嘯之看見她合攏的筆記本電腦和紙張里露出個角的ipad,她中午拿來壓著睡覺的柴犬屁股抱枕,她拿來提神醒腦的薄荷滾珠,還有筆筒里歪歪卷卷地塞著的、一板布洛芬和半卷阿司匹林。 ——她在這里生活。 沈晝葉小熊形狀的移動硬盤,雪白膠囊樣的藍牙耳機上貼著柴犬貼紙,陳嘯之又看到那本熟悉的、他覺得十分眼熟的藏藍色的實驗記錄本。他又翻了下那個本子,本子里空無一物,干干凈凈的,一個字都沒有。 連名字都沒寫,卻泛著歲月的痕跡。 陳嘯之冷冷地看著沈晝葉生活的痕跡。 然后他嗤地一聲笑了起來——那一聲笑容扭曲而崩潰。 ……七年了,他想。 他進來時是個大一的freshman,如今卻已是這里的教員——他的頭銜甚至遠不止于此。 歷史上最年輕的副教授,以那樣輝煌的成果畢業,自從畢業后連續兩年擔任apapc特邀報告人,除此之外還有無數。這么多年來,有過許多學生甚至社會媒體來采訪他,反復地問他你怎么才能做到這個地步。 人們好奇成功者的歷史,想知道他一路是怎樣走來的。 ——尤其是陳嘯之這樣的青年才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