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節
她所在的理科教學樓在海淀校區的西南角,走到正門口都并非易事。 沈奶奶給的那一籠子活蹦亂跳的大閘蟹都膏滿蟹肥,加起來得有快六斤重,四舍五入就是抱著個嬰兒走在路上——況且它還被個浸滿了水的竹籠子裝著。沈晝葉艱難地將它提在手里,然后快出樓門時,累得放下籠子,在樓門口休息了起來。 天際盡頭亮起溫柔路燈次第亮起,猶如燃亮世間的燭火。 燈下行人們行色匆匆,有人手里提著份飯朝宿舍的方向狂奔,理教門口布告欄里貼著m-zone海報。沈晝葉端詳了下動感地帶海報上周杰倫的面孔,然后在玻璃上看見了——一群熱熱鬧鬧的女孩兒的倒影。 這群女孩還穿著校服,站在樓梯下,笑著交談。 “……下周我們去吃西單新開的那家牛排吧……”一個人說。 另一個女孩笑道:“行啊,我表姐也說那家很好吃?!?/br> “……行啊,咱們考完試就去……” 沈晝葉聽最后那聲音熟悉,忍不住看了一眼。 ——最后說話的那個人,竟然是國慶假期時,說沈晝葉來參加集訓是裝逼,可能是來談戀愛的,那女生。 沈晝葉不可能忘記這件事。 那時她恐懼著那些來sao擾她的混混,不敢一個人出校門,那時她貼著這群女孩走,然后在那里第一次聽到了,與自己有關的傳聞。 如今這些女孩就站在下面,仍然成群結隊,仍然哈哈大笑。 而十五歲的沈晝葉也與以前一樣,孤零零的,她拎著個裝滿大閘蟹的籠子,背著書包,鞋上還都是白天修葺院子時粘上的泥土,看上去灰頭土臉,可笑而孤獨。 梁樂與她并不順道,更不喜歡與人一起回家。他唯一一次提議送她回去,還是出于對沈晝葉安全的考慮。 而沈晝葉卻是的的確確地人生地不熟——她過往的人際關系已經被回國這件事完全摧毀,一個來自另一個文化環境的轉學生所面臨的孤獨,其實是毀天滅地的。 沈晝葉算不上外向,經歷了父親的葬禮后,如今也算不得開朗。 而且,與那些天生開朗樂觀的人不同,有點怕生的沈晝葉很難與別人打成一片。 ——可是孤獨卻是真實的。 沈晝葉絞緊手指,聽下面的那群女孩嚷嚷。 “……為什么巖巖還不下來,”一個人不滿地說:“她不是去找老師問題嗎?扔了她算了?!?/br> 另一個姑娘說:“不知道,等等吧,巖巖一個人走不回去,就她那認路水平,把她一個人留在這,她天亮的時候估計都走到通州了……” 那群女孩噗嗤笑了出來,紛紛罵第二個人缺德。 沈晝葉無聲地笑了笑。 ——她想起哪怕自己不去找老師問題,也沒有人會在樓下等她。 夕陽在樓宇間留下金紅余輝,沈晝葉嘆了口氣,一邊伸手去提那一籠子倒霉催的太湖螃蟹,一邊告訴自己羨慕別人有朋友是沒用的,首先當務之急是先想辦法出校門—— 而正是那一瞬間,另一個人,一把抓住了螃蟹籠子的提手。 大樓梯下路燈延展,天云似火。 沈晝葉:“……” “……,”陳嘯之沉默了下,瞇起眼睛,對沈晝葉道:“松爪子?!?/br> 哈??沈晝葉完全沒料到這展開,頭上飄出一連串的問號。 十五歲的陳嘯之不爽地道:“松爪子——你聽得懂我說話嗎?帶這東西來上課,這玩意多沉你不知道?你打算靠什么提回去?” 然后他對沈晝葉不耐煩地重復:“松手。我給你提?!?/br> 第39章 萬物之理。[修] - 十五歲的陳嘯之冷冷地道:“松爪子——你聽得懂我說話嗎?帶這東西來上課, 這玩意多沉你不知道?你打算靠什么提回去?” 然后他對沈晝葉不耐煩地重復:“松手。我給你提?!?/br> 彼時金紅晚霞落在樓宇之間,沈晝葉打量了他三秒鐘,慫慫地松開了小爪子。 陳嘯之一個人提起了那一籠大閘蟹, 看了看, 又將沈晝葉放在一旁的沉重的書包, 一把拎了起來。 沈晝葉:“……” “愣什么神兒呢,”陳嘯之肩上背著兩個書包,拎著一籠螃蟹,漠然地說:“走了?!?/br> 他步伐很快,背著倆包提著一堆東西轉瞬就下了樓樓梯, 沈晝葉愣了下, 立刻飛快地跟了上去。 “走這個方向?!标悋[之口氣不善地說。 沈晝葉早就已經不在意班長的壞脾氣了, 她認真地問:“你為什么幫我拎東西?——不對你為什么會在這?” 陳嘯之不爽地反問:“我為什么不能在這?” “我不是這意思……”沈晝葉也不知道該怎么說了, 她糾結地想了想,又搖了搖頭:“哎, 算了, 謝謝你,我一個人往校門口拎的話要走好久?!?/br> 陳嘯之嗤了一聲,意思是知道了。 暮色深重,青黃梧桐在秋風中簌簌發抖。沈晝葉與陳嘯之沿著道路向前,沉默如河流般于他們二人之中流淌而過。 一片靜謐之中,沈晝葉忽而小聲對他說:“謝謝你呀?!?/br> 陳嘯之眉毛一揚, 似乎想說兩句話,而下一秒小轉學生就糯糯地補充了稱呼:“——班長?!?/br> “……” 陳嘯之不爽地道:“順路,和你沒關系?!?/br> 沈晝葉甜甜地一笑,眉眼柔和得像春天的花兒,說:”那也還是謝謝你?!?/br> “螃蟹好重的, ”沈晝葉又溫暖地對他道:“我奶奶塞給我之后我都不知道怎么拖回家,要不是你我都不知道該怎么辦了,這個校區西南門那么遠,出去還得走好久才能到公交車站……” 陳嘯之不太爽利地看了沈晝葉一眼。 那姑娘開心地提議:“所以我一會給你買飲料吧?你想喝什么鴨?” “……” 陳嘯之并不正面回應,嘲諷哂道:“你太弱了?!?/br> 然后他拎著東西,挑剔地說:“還有,我不喝飲料?!?/br> 沈晝葉辛苦地跟上他:“那我請你吃點什么吧……” “——美國不是很重視體育嗎?”陳嘯之打斷了她,挑刺地說:“你怎么這么弱雞?這才多沉,你就拎不動了?” 沈晝葉已經快能忽視陳嘯之那些挑刺的話了,莞爾道:“很重視是真的,但是我從小身體就不好,小學一年級醫生就給老師打過電話,說我應該避免參加劇烈活動?!?/br> 陳嘯之瞬間靜了。 “我小時候真的不大行,”沈晝葉撓了撓頭道:“有段時間天天帶著吸入劑去上課……所以體育課我很少參與?!?/br> 陳嘯之舔了舔干裂的唇,沉默了許久,艱難地問:“……帶什么藥?” 沈晝葉莞爾地說:“兒童哮喘而已,年齡大了點兒,早就自愈啦?!?/br> 陳嘯之半天沒說話。 “——不是什么大病的。小時候每個班上都會有一兩個不用上體育課的小孩,我碰巧就是其中之一?!鄙驎內~笑道:“不過我爸媽被我嚇怕了,后來一直給我報游泳班,我到六月的時候還每個星期都得去游兩三個小時呢?!?/br> 陳嘯之忽然開口:“——那是什么時候?” 沈晝葉迷惑地想了想,不確定地答道:“我記得是上小學之前……大概是六歲吧?” 然后她感到,身邊的少年長久地沉默了下來,猶如孤獨的山川。 夜風穿過長街,自行車車棚被刮得轟隆鼓動。傍晚時分,校園廣播里溫和女聲在音響中說: “……校園廣播fm98.2,”那聲音溫柔地道:“英國詩人,威廉·巴勒特·葉芝那首最膾炙人口的詩、同時也是同學們在高中課本里學過的《當你老了》里,這樣寫道……” “……多少人愛慕你青春歡暢的時辰。感謝同學們的陪伴……” “今天最后一首歌,就是老學長們的《一生有你》?!?/br> 沈晝葉在廣播聲中安靜了一會兒,小聲道:“……說起來我五歲的時候還回過國呢?!?/br> 陳嘯之眉毛一揚:“——哦,十年了?” “嗯,十年了,”沈晝葉點點頭,笑道:“十年前,我還住在我奶奶家呢?!?/br> 暮色溫暖,少年無聲地笑了笑。 音響傾瀉出春水般的前奏,那是廣播臺的終曲——這首歌之后就是亙古的靜謐。 然后沈晝葉突然意識到什么似的,迅速道:“班長,你把我的書包給我吧,你幫我拎螃蟹就已經很過意不去了……” 沈晝葉說著伸出手去夠自己的書包——下一秒,她被陳嘯之bia幾戳了一下。 “呆著,”他看著沈晝葉,不爽地道:“我讓你碰了嗎?” 沈晝葉揉了揉額頭,小聲說:“可是那是我的包……” 陳嘯之重復:“——呆著?!?/br> “……,”沈晝葉由衷地感慨道:“……你脾氣真壞啊……” 陳嘯之連辯解都不辯解,只當這是在夸他,接著他微一揚下巴,示意沈晝葉趕緊跟上。 沈晝葉笑了起來,三兩步躥了過去。 他們身后,路燈微微一閃,秋日的月季花瓣落于泥土,發布于2001年的歌曲如水蕩漾。 - 沈晝葉本來是打算擠公交車的。 還是那句話,她不習慣打車。原因有二,一是沈晝葉從小就不喜歡車里的味道,二是打車確實貴。 但是陳嘯之往路邊一站,做的第一件事兒就是——他伸手攔了輛出租車。 夜風習習,路邊灌木簌簌作響,公交車站后就是北大科技園,車站里全都是抱著胳膊等車的大學生,風一吹,有些小姑娘甚至凍得跺腳。 鵝黃出租車停在馬路沿,陳嘯之一把將后座門拉開了。 沈晝葉弱弱地說:“……我坐公交車就行……” 陳嘯之淡漠道:“——上車,我回家路上順便送你回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