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節
下一秒,沈晝葉聽見有人踩過碎片的,嘎吱聲。 她尚未完全適應黑暗, 只知道那是陳嘯之在往自己這方向走,猜測他可能是過來檢查門窗,便微微讓了個位置。這畢竟是陳嘯之的辦公室,他是要檢查自己的財產安全的。 可是,接著, 一團軟乎乎的織物掉在了沈晝葉的頭頂上。 “擦擦,”那成熟微啞的聲音漠然地道:“跟個流浪漢似的?!?/br> 沈晝葉愣住了,她摸了摸頭頂,發現那是一條毛巾——好像挺干凈的,摸上去也柔軟,散發著令人安心的味道。 大風吹得窗戶轟隆作響,陳嘯之繞過自己的學生,一手撐著窗臺,將窗戶用力關上,然后啪地落了安全鎖。 外面路燈仍沒亮起來,辦公室漆黑一片,窗外雷鳴漸遠,世間唯余沖刷天際的雨聲。 “你住在哪?”陳嘯之忽然問。 沈晝葉把自己的臉埋在毛巾里面,用毛巾揉了揉自己濕淋淋的腦袋:“周院士這邊給我安排了住宿的,我在斯坦福有宿舍?!?/br> 陳嘯之靠在她后頭哦了一聲,雷聲隆隆,他卻沒有要走的意思。 “今……今晚還會來電嗎?”沈晝葉小聲問:“這電路不會燒了吧……” 陳嘯之沒回答,安靜了許久,道:“摔了個杯子?” 沈晝葉捏著自己的裙子說:“……雷太響了。嚇掉了?!?/br> 陳嘯之嗯了一聲,沒再說話。 他的皮鞋碾著一塊瓷片。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那聲音配著悶雷,格外瘆人……他還是不走。 沈晝葉不曉得陳嘯之來這里做什么,來檢查門窗?還是來送毛巾?如果是來送毛巾的話,他其實也沒這么壞。 在這種漆黑的環境里,暴雨之夜,一個幾乎已經陌生了十年的男人。沈晝葉突然想起自己前幾天剛來斯坦福時張臻整日拉著她看驚悚懸疑片,陳嘯之惡劣的態度…… “……你……”沈晝葉卑微地問道:“你不走么?” 那其實有點突兀,但是沈晝葉是真的這么想,也這么問了。 陳嘯之沒回答,沈晝葉又小聲地試探喚道:“老……老師?” 正是那一瞬間,辦公室頭頂的燈嗡鳴一聲,下一秒,燈光回歸。 沈晝葉正要擦擦頭頂的卷卷毛,陳嘯之卻從沈晝葉手中,一把扯出了毛巾。 維持著姿勢的沈晝葉:“……???” “等等,”沈同學難以置信地道:“那個我還沒擦干……” 陳嘯之連一句屁都不放,咔咔掰扯著檢查了下窗戶,——臨走時他還冷漠地看了一眼沈晝葉,拿著那條深藍毛巾,砰地帶上了辦公室的門。 沈晝葉:“……” 沈晝葉:“???” - 雨夜漆黑,在老柳掩映的柏油馬路上,那紅跑車啟動時引擎嗡地一聲,沈晝葉無意識地探頭向外看,只看到陳嘯之的車燈消失在路的盡頭。 ——陳嘯之開車離開了。 那是個把沈晝葉當空氣的模樣,別說開車送人,連讓她下班回宿舍的場面話都沒說,直接鎖門走了。 沈晝葉至今沒消化過來如今她和陳嘯之的地位關系,被搶了毛巾之后還有點很茫然的委屈巴巴——她這頭自然卷有毒,如果淋了雨之后不擦干凈,會變成一頭更亂糟糟的卷毛。 沈晝葉最終放棄思考,悵然地嘆了口氣,找了外套頂在頭上,繼續挑燈夜戰看文獻。 陳教授編了號的文獻并不難,沈晝葉看完之后進行了初步的標記,記下了一些她覺得有趣的地方。在雨聲中,她的手機微微一震。 張臻道:“?我的葉寶,都快十一點了你還不回來嗎?” 沈晝葉看了看那一摞恐怖的文獻,嘆了口氣,咕唧咕唧地摁手機:“十二點左右到,我這快看完了?!?/br> 張臻:“……” 張臻說:“說好聽的,你導師是在大力培養你,但是說不好聽的,他大概想要你的命?!?/br> 沈晝葉知道張臻說得很真實——陳嘯之雖然對她不屑一顧,但這些文獻,他是花了大功夫找的。 只是沈晝葉,每翻一頁,都在遭受凌遲。 窗外淅淅瀝瀝地下雨。 而近視的人rou眼無法看到星辰。 二十五歲的、已經近視了的小晝葉,已經不想關心她看不見的繁星。 - 第二天九點,文獻交流的結果,非常差勁。 沈晝葉又被陳教授一頓剋,陳嘯之甚至連最后那點輕蔑都不再遮掩,直接拿著打印出來的東西一抖,問:“這就是你看了一晚上的結果?” 沈晝葉蒼白地道:“是?!?/br> 一陣沉默流淌而過。 陳嘯之雙手合十,直接開口:“你想不想換個導師?” 沈晝葉的臉唰一下就白了。 那句話對一個新入組三天的博士生說,無異于是坦言,你太爛了,我帶不了你。 “——你先別露出這表情,”陳嘯之坐在桌子后,目光冷漠地道:“沈晝葉,你告訴我,哭有用么?” 沈晝葉知道哭沒有用,她一直知道。她無聲地搖了搖頭。 灰白天光灑了進來、落在陳嘯之的肩膀上,棕櫚樹老柳樹被風拉扯。 陳嘯之:“我這么給你說吧,沈晝葉?!?/br> 沈晝葉倉皇地抬起頭。 “沈晝葉,你幾斤幾兩我再清楚不過。你的能力,你能做到什么程度,我搞不好比你老師還清楚?!彼徛?、坦白地道:“你是我的初戀女朋友?!?/br> 沈晝葉:“……” 他們二人的過去,好像是一件該被緘口不言的東西——可陳嘯之居然直接毫不避諱地說出來。 陳嘯之冷淡道:“沈晝葉你交給我的答卷,如果是別人對我交出來的,比如其他碩士博士的話,我沒什么意見。你懂我意思不?” 沈晝葉:“……我……” “但是你不行?!标悋[之目光幾乎如刀子一般:“沈晝葉你不行——我能明顯感覺出你在糊弄我。怎么,達到北大博士畢業要求之后,來斯坦福一日游了?” 沈晝葉站在后面,耳朵和鼻尖都紅了。 陳教授看著他的黑板,嘲道:“大一的高數沒學好?計算都他媽一塌糊涂……你看看你算的是什么????” 沈晝葉:“……” 陳教授忽地瞇起眼睛:“你高數幾分?數學分析呢?——advanced mathematics和mathematical analysis?!?/br> 沈晝葉囁嚅著道:“98和97?!?/br> 陳嘯之危險地問:“系名次?本科的?!?/br> “我是系前三?!鄙驎內~揉了揉眼睛,拼命忍住即將奪眶而出的眼淚:“我gpa滿的?!?/br> 陳嘯之打量她一下,終于坐了回去。 然后陳教授慢條斯理道:“把你解的式子拍照拿回去,重做一遍,做的時候尊重數學規律,能再得出這個式子算我輸?!浲埔槐?,再拿回來給我看?!?/br> 他的博士生拼命忍著小金豆子,收到了導師布置的任務,乖乖點了點頭。 陳嘯之冷漠道:“再他媽糊弄我一次,自己滾去申請換導師吧?!?/br> ——這件事揭過了。 沈晝葉眼眶紅紅地嗯了一聲,抱著自己的筆電跑了出去。 - “……我就不怕導師罵?!?/br> 張臻說:“原先老宋罵我,我就權當聽不見,全當耳旁風!” 沈晝葉又一次在辦公室痛哭流涕:“嗚嗚嗚我真的做錯了……” 張臻:“哭啥哭,你他媽怎么來了美國老哭?我來了這邊之后更不怕被導師噴了,我英語聽力又不好,老師罵我罵成個花瓜我也聽不懂?!恫粚δ忝绹L大的,你聽得懂別人用英語噴你?!?/br> 聽得懂英文噴人的沈晝葉哭得肝腸寸斷:“嗚嗚嗚嗚我受不了我想不開了……” 張臻:“別哭了姐妹,想開點。不就是挨頓導師的罵,我天天被老宋噴都活得很好……” 沈晝葉嚎啕大哭:“……嗚嗚嗚我居然真的算錯了這個式子!連這個都算錯!我可能是個弱智……” 張臻:“……?” 張臻瞬間眼前發黑:“你再說一遍你哭啥?” 沈晝葉柔弱得猶如一朵剛經過現實蹂躪的小野花,含著眼淚,輕飄飄地推來一張演算紙,哭腔濃厚:“我哭我算錯了這道題鴨……” 張臻:“…………” 張臻好想打死沈晝葉這種缺根筋的…… 而沈晝葉推完公式就覺得好難過,加上被陳嘯之極其不留情面地一頓剋,問題是他還剋得有理有據——沈晝葉看到那玩意自己都嫌棄自己,便趴在桌上嗚嗚地抽紙巾。 人長大了確實會變的,小時候她從床上摔下去都不掉眼淚,沈晝葉一邊哭一邊想——可是人活到二十五歲,除了哭之外,好像也沒有別的能發泄的辦法了。 人家都越長大越堅強,越長大眼淚越少,沈晝葉你倒好,跟世界反著來…… 沈晝葉身邊手機嗡地一震,手機屏幕上跳出一條微信好友申請。 「.申請添加您為好友。是否同意?」 那人頭像是一片黑,性別男。 - 沈晝葉還在不住掉眼淚,點了下同意鍵。 也不知道這個人是誰,也許是來賣茶葉的……沈晝葉突然想起自己好友列表里連賣茶葉的騙子都沒有,居然連騙子都對她不屑一顧——沈小師姐登時悲從中來,小金豆子吧嗒吧嗒掉進自己的小抱枕。 添加好友后,.道: “……我沒針對你?!?/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