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
老師在講臺上憤怒喝道:“那倆同桌干嘛呢?上課這么囂張?” 沈晝葉、梁樂:“……” 下一秒,那老師親自走下來,要看看這兩位祖宗到底在做什么。 ——世界末日不過如此。 …… 下午三點七分,教室里總結課上得熱火朝天,沈晝葉和梁樂兩位活祖宗站在走廊上,很有一家人就是要整整齊齊的中華民族傳統美德。 “……” 一陣冷風吹過,梁樂尖酸刻薄地開了口: “我讓你別拿針線,動作太大了?!?/br> - 大概是上課穿千紙鶴目標太大太欠揍的緣故,老師連小測都不讓這兩位活寶考了,讓他倆站在在外頭吹冷風,邊吹邊反省自己的人生。 外頭冷風夾雨,凍得要死,一場秋雨一場寒,倆人哈啾哈啾打噴嚏打個沒完。 梁樂打著阿嚏,毫不猶豫地把沈晝葉懟了一通,沈晝葉根本不會用中文罵人,被懟得差點喘不過氣來,差點羞憤自絕經脈。 “行了,”梁樂刻薄道:“人生第一次罰站到天明就奉獻給你了?!?/br> 沈晝葉小小聲:“可是沒有到天明……” 梁樂眼睛一立,沈晝葉立刻不敢再大放厥詞。 “那些小混混還在么?”梁樂隨口問:“今天你還是自己回家?” 沈晝葉靠在墻上,點了點頭,十分茫然地問:“我昨天還看到他們了,好像在打聽我?!麄兊降诪槭裁磿⒅也环??” 梁樂上下打量了她一下,斷言:“——你的長相?!?/br> 沈晝葉一愣:“誒?” “你長得挺不錯的,有人和你說過嗎?”梁樂說:“而且一看就很乖。長得好看的落單乖巧型——那群混混就好這口?!?/br> 十五歲的沈晝葉茫然地摸了摸自己的臉,搖了搖頭。 老師從教室出來讓這兩位回去收拾書包滾蛋,還特別提溜了梁樂一句: “梁樂,別仗著自己會得多就——” 老師看了一眼他們桌上的東西,道:“就在課上疊千紙鶴。跟個小姑娘似的?!?/br> 梁樂連忙點頭稱是。 然后老師深深地看了沈晝葉一眼,開口道:“你——沈晝葉是吧?” 沈晝葉:“是的?!?/br> 那老師靜了片刻,看著她說: “——沈晝葉,你也是?!?/br> …… 多媒體教室中。 “所以那句話是阿瑟·克拉克的《2001太空漫游》里的?”梁樂坐在桌上,問:“回頭我也搞本來看?!?/br> 教室里幾乎不剩幾個人,沈晝葉收拾著自己在這教室留下的東西。 所有人都要把自己的位置清干凈,畢竟下次課就不在這教室里上了——據說下次課就開始講光學,上課地點轉移到更遙遠的北航本部,一部分的老師也會換血。 “克拉克的書很有意思的?!甭溆暄泳d,沈晝葉對梁樂笑道:“不過我每次看完都睡不著覺,太空曠未知了。學長你要看的話我下次課的時候拿給你?!?/br> 梁樂忍俊不禁:“好?!?/br> 然后梁樂從自己的桌子上一躍而下,對沈晝葉說:“學妹路上注意安全?!?/br> 然后他背上了包。 梁樂其實長得非常平凡,可與眾不同的是,他眉宇間卻總有種疏離冷漠之感,又非常敏感尖銳,像是他已經將自己塞進易碎的果核里了似的。 可是一旦和他熟悉起來,會發現他是個很好的朋友。 沈晝葉笑了起來:“謝謝梁學長?!?/br> 梁樂彬彬有禮道:“不用謝。有必要的話其實我可以送你回去?!?/br> 正是那剎那,沈晝葉與梁樂身后的陳嘯之,四目相對。 陳嘯之坐在桌面上,修長的腿踩著椅子,桌上擺著書包和一個奇怪的、沈晝葉之前見過的白色塑料袋,薄唇緊緊抿著。 ——他怎么還沒走?沈晝葉那一剎那覺得很奇怪。 陳嘯之一向朋友多,走的時候都是成群結隊的,今天怎么落了單?是和朋友吵了架,還是一個人在學校等著父母來接? 可是無論結果是什么,那都和她沒關系。 一開始時,沈晝葉的確想和這個她頗有好感的少年做朋友,但是這世上不是每件事都會成功。 然后她被近在咫尺的梁樂揉了揉頭發。 “學妹,”梁樂揉小狗一樣揉著沈晝葉一頭卷毛,嗓音都透露出擼毛的愜意:“明天見?一起買衣服去?” 被擼的小天然卷收回視線,笑瞇瞇地對他說:“好鴨?!?/br> 梁樂約逛街成功,看了眼表,拿起一串穿起的卷子千紙鶴,去趕公交車。 他走了幾步又恍然回過頭來,對沈晝葉喊道:“明上午十點,三里屯正門!” “阿迪達斯那?”沈晝葉笑得眉眼都彎了起來:“那就這么定啦!” 梁樂一揚千紙鶴,走了,給教室留下滿室唰然的雨聲。 秋風夾雨,湛洌水汽如山海般涌入教室,沈晝葉清空了桌洞,將自己帶來的參考資料裝進自己的書包。 多媒體教室里幾乎不剩人了,陳嘯之坐在桌上,緩慢滑開他的手機。 這幾天的課程不太好過,沈晝葉總記得外人不認可的眼神,還有那句‘她怎么這么不自量力’——那句話就像個釘子一樣,令她難受得喘不過氣。 不是每個人都能接受自己已經成為差生的事實。 放在以前,她會在飯桌上告訴爸媽——可是如今,令她mama痛苦的事情已經夠多了。 沈晝葉把筆袋拉鏈拉起來,塞進書包里,和那個藏藍色的實驗記錄本躺在一處。 ‘要不要和十年后的自己聊聊看?’ 這念頭只是一瞬間劃過,就被她暫時否決了。 她甩甩頭,拎起那一串卷子紙折的千紙鶴—— “沈晝葉?!?/br> - ………… …… 「嘯之,對女孩子得溫柔點兒?!?/br> 陸之鳴第一次說這句話的時候,是兩三個小時之前。 那時老師正在講一道綜合應用題,而梁樂正在和他的小同桌疊千紙鶴。 他的桌洞里躺著一袋零食,塑料袋被他捏得皺皺巴巴,像是穿過了十個海關。 陳嘯之聽見小姑娘柔嫩的聲音對她的同桌說著什么‘夢想’,什么‘電子羊’,什么‘太空漫游’…… 而梁樂坐在他的位置上。 然后,他看見沈晝葉和梁樂因為太出格,被拽出去罰站。 而那兩個人罰站時,都在嘰嘰喳喳地說話。 ——梁樂罵沈晝葉,但不是真情實感地罵。十五歲的女孩兒被懟得可憐巴巴的,可是一聽就是沒對對方生氣的。 陳嘯之聽見腦子里血管突突作響。 「那是個姑娘家,你要對她好?!龟懼Q臨走前說。 可是梁樂對沈晝葉道:有必要的話,我可以送你回去。 沈晝葉沖梁樂笑得眼睛彎彎,于是梁樂又說,小學妹,明天見? ——梁樂憑什么和沈晝葉明天見?他憑什么摸沈晝葉的頭?他以為那是誰的人? 他以為是誰像個神經病一樣惦記了阿十十年? 他配嗎,沈晝葉配嗎? 陳嘯之覺得胃都因惡心絞緊了。 他看見沈晝葉的笑臉,看見她拿起那一串千紙鶴,他看見過梁樂碰她的手,看見梁樂揉她的頭發,他看見沈晝葉轉學來的那個下午。 女孩子變化很大,沒有人能十年都不變樣的。 午后慵懶的陽光中,阿十只有一頭不服帖的卷毛沒變過——五歲時的嬰兒肥沒了,眉眼長開,對班里的人笑時還有她兒時的酒窩,曾經能鉆進洗衣筐頂著白毛巾嚇唬他的阿十已經只剩個模糊的影兒。 可是那就是阿十。 是曾在繁星春水下與他握著手,答應和他做一輩子朋友的,后來又被她父母領走的,讓五歲的小男孩嚎啕大哭著追著計程車跑的小晝葉。 而十年后,陳嘯之是全世界唯一一個記得這一切的人。 回憶剎那收攏,猶如海嘯倒涌。 - “沈晝葉?!?/br> 暴雨聲中,少年的聲音沒什么波瀾地響起:“在這里日子很滋潤吧?!?/br> 沈晝葉背著包,一愣。 十五歲的陳嘯之覺得自己像一棵要爆裂的藤蔓。 唯一一個記得這一切的人是什么概念——是十年盡頭的孤獨,被忽視,是被迫長出渾身的尖刺。他完全不能接受沈晝葉連半點都不記得他,從名字到長相忘得一干二凈,更不能忍受沈晝葉笑著與梁樂說起,小晝葉與小嘯之聊過的‘夢想’和‘阿瑟克拉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