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節
“再打賞點吧!打賞的多了, 生的孩子也多呀!” “就是, 多子多福, 這個‘子’不也說的是銅子嗎?” 眾人哄笑起來,紛紛討要賞錢。就在此時, 不知是誰嚷了句“花轎來了”,眾人嘩然轉過了頭, 齊齊向著那巷口的方向望去。 只見一列敲敲打打的紅色儀仗, 如一道朱色的長龍似的,拐著彎進了巷子。最前頭是舉著玉秤開道的小廝,接著便是敲鑼打鼓的樂手;其后兩個抱著玉壇的童子,向外一路灑著喜錢。 這隊伍中最醒目的,莫過于騎在高頭大馬上的新郎官了。他著一身大紅圓領袍,袖邊挑著金云,衣擺的紅里帶著點烏色,整個人意氣飛揚,直如高中的狀元身攜桃花踏馬歸來一般。 人遠遠地看著這新郎, 雖瞧不清他的面孔,卻足以辨出他身上的貴氣。登時間,眾人便團簇著迎了上去:“小侯爺來了!” 那馬上的新郎官正是段準。他勒著韁繩,臉上帶著止不住的笑意,眉尾飛揚,幾乎是見人就在撒錢。這撒出的數目之多,也不知有沒有四百五十兩。 眼見著人群團團向自己簇來,段準扭頭望向身后的花轎,哈哈大笑著說:“阿漪,你瞧,今天來了這么多人,大伙兒都知道我要娶你了!” 他身后的花轎里,傳來一聲含糊不清的聲音:“我都在你家住了這么久,有誰不知道?” “哈哈哈哈——”段準又笑了起來。 鑼鼓喧天,熱鬧非凡。迎親的隊伍到了侯府門口,花轎落地了,段準也翻身下馬。一個丫鬟正欲掀開花轎的轎簾,段準卻伸手止住了她說:“放著,我來?!?/br> 說完,他就親自打起了簾子,將手伸向了轎中。 那轎中探出一只纖細的手來,輕輕地搭在段準的手心。這手嬌小,合在段準的掌中便愈顯如是。緊接著,一個身著喜服的女子如身披紅霞一般,自轎中悠然而出。 她披著蓋頭,叫旁人看不清面容,但那身段卻是極為婀娜的。一襲艷色華服,宛如牡丹重重而綻,又似朱砂遍地涂抹,美的叫人移不開眼。 “新郎新娘到咯!”接親的人笑嘻嘻地喊了一句,那等候在影壁前的老侯爺與幾位夫人便緩步而出,請這對新人一道進門。 “阿漪,來,我們進去?!倍螠誓缶o了阮靜漪的手,引著她慢慢跨過門檻。他們身后的人群里,嘈雜私語聲不斷。有艷羨的,有八卦的,也有感慨的。 “聽說這阮家姑娘美貌無比,小侯爺可真是有福啊?!?/br> “我原先聽別人說,小侯爺是要娶梁家小姐的,可見都是以訛傳訛?!?/br> “哪里可能?那梁家小姐在京城是出了名的跋扈,小侯爺定不喜歡這種?!?/br> “哎呀,聽聞那梁家小姐下了獄,人在里頭瘋了……” “都是傳聞,你也信?” “侯府大喜的日子,說這些做什么!太晦氣了。走,咱們討賞錢去?!?/br> 宜陽侯府中,大喜之色連綿不絕。一對新人攜著手,悠悠穿過諸賓客間的小道,跨入了正堂之中。老侯爺與幾位夫人早就在這等著了,因娶妻的是段準,所以坐在側位上受新人之禮的不是大夫人,而是段準的母親,溫三夫人。 此時此刻,溫三夫人滿面喜色,人如少女一般,笑的極是歡暢?!皠t久終于娶上妻子了!”她拿帕子掩著唇角,眼底透出漆亮的光來,“我可總算是不用cao心這樁事了……” 三夫人的陪房在旁站著,也是笑意不止:“三夫人,您想的簡單呢。這才是個頭,以后七少夫人懷孕生子,養了小小少爺、小小小姐,可不是還有的忙?老奴可不信您閑的下來?!?/br> 聞言,溫三夫人的表情一凝,臉上又有了點愁苦。但很快,她便重展笑顏,高興地說:“管他呢!” 吉時已到,鞭炮噼啪而響。堂上的一對新人,向著天地與高堂各自一拜,又轉向彼此,慢慢地躬下腰去。 “送入洞房——” 幾個丫鬟媳婦擁上來,團簇著將新娘引向洞房。那頭的青年男子們,則左右拽住了段準,想要同他喝上幾杯喜酒。但段準卻擺手拒絕了,道:“我就不喝這幾杯了,你們盡興便好?!?/br> “不喝?憑什么?”友人們露出不解的眼色,“大喜的日子,哪有新郎不喝酒的?來,坐下來,都喝?!?/br> “我……我酒量不好?!倍螠寿r笑,“現在喝了,馬上就倒,不大好看?!?/br> “你騙誰呢!”眾人哄堂而笑,“都是一起長大的,誰不知道你的斤兩?你喝幾十杯都未必倒,還想跑?” “那……那我最近身子虛,大夫說了要養胃,不能飲酒?!倍螠视直r罪,“還請各位兄弟饒了我?!?/br> 見他說的懇切,有的人便瞧出了端倪,哈哈大笑道:“小侯爺這是急著去見新娘子呢!” “原是如此?那我們可不能壞了好事?!?/br> “下次補上!” 一陣嬉笑戲謔,段準總算從酒杯中脫身而出,隨意地理了理衣襟,便匆匆向洞房而去。 蕉葉園里,紅燈高照,寶燭燦燃。段準推門而入,便看到披著蓋頭的阮靜漪正靜靜坐在喜床上,腳下衣擺如夕照波濤一般鋪開。 定睛一看,阮靜漪的腳邊還有一個紅棗核,也不知道是誰偷吃的。 “……阿漪,我,我來了?!倍螠屎仙祥T,躊躇地矗立在原地,一副不敢上前的樣子。 那喜床上的女子微微抬起了頭,似乎在從蓋頭后望著他?!澳悴欢嗪葍杀瓎??”她的嗓音清清爽爽的,“我還以為,你會喝的酩酊大醉?!?/br> “不喝了,不喝了?!倍螠蚀蚱鹬楹?,幾步走到了喜床前。他小心翼翼地問,“我能撩蓋頭了嗎?” 阮靜漪無聲一笑,說:“當然。這蓋頭是你的,你想怎么撩,就怎么撩?!?/br> 段準的喉結一動。他拿起玉桿,慎重地將手向前一探,又縮回來。片刻后,才像是下定了決定似的,將她的蓋頭撩開了。 一雙盈盈笑目望了上來,渾似楊柳細鶯一般;眼角再無淚痣,但肌膚卻光潔無損。段準望著這雙眼睛,心底涌起了莫大的滿足。 他在阮靜漪的身旁坐下來。才坐下,就像是被什么燙到了,人又彈了起來,皺眉問:“什么東西這么硌人?” “是棗子?!比铎o漪好聲解釋,趕緊把床褥下頭的干果全都掃出來,拍平了被子讓他坐,“來,現在坐下來就不硌了?!?/br> 段準這才安心地坐回來。 蠟燭在搖晃著,于墻上投下溫煦暖光。二人安靜良久,直到段準終于開了口:“阿漪,我總算是娶上你了?!?/br> 阮靜漪無聲而笑。 一只手搭了過來,扣住了她的手背。段準鄭重的聲音,在她耳畔響起:“阿漪,這輩子,我都會待你好的?!?/br> 說著,他俊逸的面孔上,便顯露出十二分的認真來,眉緊緊地皺著,渾如一個被先生抽背的學子一般。 他是當真想好了——他不想在這侯府爭奪什么嗣子之位。這些權啊、勢啊,就任由梁二夫人和她的二少爺折騰去。他只想管好自己的日子,護著靜漪,再不必經歷中秋宮宴那樣的險事。 只要能平安順遂地和她過一輩子,也就足夠了。 阮靜漪的眼睛望了過來,她的眼底滿是笑意,被這蠟燭的寶光照的璀璨生輝。 “這輩子的事,我信你。但是,我們要是有下輩子呢?”她問。 “下輩子……”段準微呼一口氣,“我也待你好。一定?!?/br> 阮靜漪輕嘆一聲,反手握住了他:“那就這樣說定了?!?/br> 二人彼此相望,眼里再無旁人。 屋外云月相交,紅色燈籠在屋檐下輕搖慢晃。夜風徐來,吹動滿園花影。今夜露濃香瘦,有人遲遲不眠。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