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節
既然喜歡了,又何必瞻前顧后?這可是祖母說的。 這樣想著,阮靜漪臉上的笑容愈盛了,渾身皆透著一種肆意的艷光,宛如春夏時華耀而綻的魏紫姚黃。 段準看著她的笑顏,摩挲著扳指,露出些猶豫的面色,竟無法將先前想好的話說出口了。 他今日特地來接靜漪,不僅僅是表關切之情,更是因為他有事相商??裳劭粗铎o漪心情極好的樣子,他也舍不得將那些話說出口。若是掃了興,叫這笑意從她臉上散去了,他會愧疚。 “則久,你是不是有事要說?”阮靜漪發現了段準臉上的猶豫色,便這么問。 “啊……我……”段準少見的語無倫次起來。他沉默片刻,還是不忍說出掃興的話來,便訕訕地說,“我想說,街上熱鬧,要不要趁著今日去玩一玩,逛一逛?” 阮靜漪聽了,眼底露出亮色來。她欣然應下,說:“好啊。但是,得你付錢?!?/br> 馬車在街道邊停下了,段準扶著阮靜漪,二人一前一后下了馬車。街上人頭攢動,明明還未到中秋,卻已有了佳夜良宵的模樣。他們隨著人群而動,悠悠地穿行在街上。 街道兩側,有商販在售賣一些小玩意兒。有珠花胭脂,發帶耳鐺,都不是些值錢的東西,做工粗陋,顏色倒是鮮艷奪目。阮靜漪在一個小攤前停下,抬手舉起一支發簪,放在眼前打量。 “夫人,這發簪可名貴的很,用的都是上好的珠寶?!鄙倘艘娪猩馍祥T,連忙露出一張討好的臉,天花亂墜地吹起了自己的貨物,“您不知道,南邊的貴婦太太,都時興戴這種款式的發簪呢?!?/br> 阮靜漪將發簪轉了轉。這發簪造型簡單,簪腳嵌了顆小小的石頭,也不知是什么不值錢的玉石,一點兒光彩也無。簪尾上墜了大團的流蘇,紅艷艷的一片,反倒顯得有些好笑了。 這支發簪,自然和阮靜漪妝奩匣中的珠寶無法比。一旁的段準見了,便問這商人,“你說用了上好的珠寶,那是用了什么珠寶?一二三四,總得說的出來吧?” 商人噎了下,結巴地說:“就是上好的…寶石……” “說不上來吧?我看你是用假料子呢?!倍螠屎吡寺?,“用石頭仿冒寶石,是不是?” “我…你…”商人更語無倫次了。 他結結巴巴半天,還是說不上來到底是什么珠寶。阮靜漪無奈地笑了起來:“則久,人家做生意也不容易,還是別深究了?!?/br> 罷了,阮靜漪就對商人說:“這支簪子我要了,錢,你就管這個人要?!彼噶讼露螠?,拋了拋手中發簪,露出笑容。 “阿漪,你……”段準沒辦法,老實地取出了錢囊,付了簪子的錢。他一邊付錢,一邊嘀咕道,“不是我小氣,是我覺得這不是寶石,價格可以再便宜個三五文!若是能少個十文錢,我鐵定不追究是什么石頭,直接掏錢?!?/br> 他絮絮叨叨掐算著幾文錢的模樣,讓阮靜漪唇邊的笑容愈濃了。 段準就是段準,還是對錢的事兒那么斤斤計較。阮秋嬛被他追討了那么久的四百兩銀子,可真不是冤枉。 這樣想著,阮靜漪說:“出來逛街,買的就是個高興。這簪子,反倒是隨意的了?!?/br> 她這樣說了,段準還是一副吃了大虧的表情。 那商人收了錢,重新露出諂媚的笑:“夫人,您可真是好眼光??!這簪子,一定襯您。若是能讓您家老爺給您親手戴上,那一定是美極了!” 這話說的客套,指不準這商人一天說了幾遍??啥螠事犃?,卻一改面色,露出了高興的模樣來:“你倒是很會說話嘛??丛谀阕彀瓦@么利索的份上,我就不追究你冒用寶石的錯了?!?/br> 說著,他就從阮靜漪手中接過了那支發簪,笑嘻嘻地說:“阿漪,來,我幫你戴上?!?/br> 他的語氣有些孩子氣,宛如個踏花而歸的少年人。 阮靜漪小小地低下頭,由他將發簪探過來,慢慢地簪入髻上。 屋檐下,燈籠隨風而曳。那燈里剪了紙花,一轉起來,紙花也徐徐輪轉,彷如一副會動的畫。熏黃的燈火,從那紙花間透出來,映照的夜色熹微,人的面容上也似帶花光。 段準就落在這燈火下,鼻梁投下一陣淡灰色的陰影。他的眼眸透著認真之色,似一團上好的青墨,叫人不忍磨開。 “好了,你看看?!倍螠实穆曇魝鱽?,阮靜漪拿起了商人遞過來的鏡子。 鏡中的女子容貌殊麗,雙眉如黛,皎潔的膚色盈著燈籠的暖光,更顯得明艷動人。不過,烏黑的發髻里,卻突兀地垂下了一大團紅色的流蘇,看著有些俗艷,還有些惹人發笑。 “好看,好看!”阮靜漪笑起來,“我今天就要戴著這支發簪了?!?/br> 說罷,她歸還了鏡子,直直往前走去。 一路上,阮靜漪這里瞧瞧,那里看看,買了一堆亂七八糟的小玩意兒。發簪胭脂,眉黛唇脂,都是些便宜的小東西,遠不及她自己的來的名貴,可她卻很是喜歡。東西買到手了,她就全丟到段準懷里,讓段準幫她捧著。 后來,二人還在街邊的小鋪子里吃了一碗餛飩。等吃飽喝足,二人坐在彌散著餛飩香氣的長凳上,段準猶豫著,終于開了口。 “阿漪,我想與你商量件事兒?!?/br> 他今夜原本就像商量這事,怕掃了興阮靜漪的興,便帶她在街上逛逛,算是彌補一番。 “怎么?”阮靜漪拿帕子擦了擦嘴,問。 “先前,母親是不是說要帶你去宮中參加中秋宮宴?”段準問。 “是啊?!彼c頭。 先前溫三夫人就來找她商量過,說是要帶她與段準與老侯爺一道去宮里。為此,還給她挑了不少衣裳首飾。溫三夫人也好,她也罷,都對此頗為期待,段準也是看在眼中。 段準斟酌片刻,說:“我想,你要不然還是別去宮中了。母親入了秋,也胃口不好,讓她在家里好好歇著?!?/br> 阮靜漪微微一愣:“出什么事了?” 宮里疤宴會,那宜陽侯府沒道理不去。且赴宴的名冊都擬好了,遞進了宮里,現在她和三夫人都改了主意留在家里,豈不是打皇上的臉? 這其中,必然有什么緣由。 段準說:“也沒什么,就是……就是平日宮里厭煩我的人多了,你去了,我怕他們給你添麻煩。而且,宮里規矩多,你肯定不自在,還不如在家中來的爽快些?!?/br> 阮靜漪說:“這能算的了什么?我自不自在不要緊,要皇上對宜陽侯府不高興了,那可就麻煩了?!?/br> 段準又說:“梁月珠也要去宮中,就她那性子,再相見了,她免不了干什么壞事。我哪里舍得?” 阮靜漪說:“難道我還怕她不成嗎?她來來去去就那點花樣,我早就摸透了。而且,要我為了躲避她而不去宮中,想想就惹人不快!” 為了躲一個梁月珠就不去宮中,這樣子,就像是她輸了似的,她才不愿。 段準憋不出借口了,只好原地坐著。 餛飩的香氣四處飄散,一旁的鍋子里,熱燙翻滾,碧綠的蔥花飄在湯面上。阮靜漪見他久久不說話,終于想到了什么,試探著問:“是不是……宮里要出什么事了?” 段準愣了下,沉默下來。 好半晌后,他才說:“也不算什么大事,你在家中待幾天,也就過去了?!?/br> 阮靜漪心底咯噔一下,知道是自己猜中了。段準不讓她去宮里參加中秋宮宴,既不是因為宮里規矩多,也不是因為梁月珠會惹麻煩,而是要變天了,那中秋的宮宴上,恐怕會出什么大事。他記掛她的安危,這才讓她和溫三夫人一起留在家里。 阮靜漪皺眉,表情嚴肅起來:“則久,你告訴我,到底是怎么了?” 第60章 . 進退我要是不來,豈不是打草驚蛇了?…… 四下里人聲鼎沸, 餛飩攤的小販拎著湯勺,和客人有說有笑地閑聊著。遠處光轉玉盈,一副良宵美景的模樣;可獨獨在阮靜漪的跟前,氛圍卻非比尋常地凝重。 段準沉悶地在原地坐了會兒, 拿出銅錢, 給餛飩鋪子結了賬, 領著阮靜漪朝馬車上走去。等二人上了馬車, 又到了四下無人之地, 段準才低聲道:“景王府怕皇上削爵, 決定先發制人, 在中秋宮宴上, 迫皇上將父親和一干臣子貶官?!?/br> 這句話很低沉, 簡簡單單, 卻蘊含著可怕的訊息。阮靜漪微微吸了口涼氣,目光震動起來:“這……真的?” “嗯?!?/br> 阮靜漪目光悵悵, 心底登時亂了起來。 她對京中的事情不大了解,卻也知道朝廷上有派系之爭。景王府與宜陽侯府都位高權重, 二者各有羽翼, 彼此爭讓不休。景王世子與小侯爺段準間會那般敵意重重,也多少有這一層緣故在里頭。 可一山不容二虎,一朝又豈能有兩大巨首?景王府怕宜陽侯府再得勢,便想逼迫皇上對宜陽侯府一脈動手,除去這一系勁敵。屆時,執掌朝堂牛耳,便唾手可得。 那中秋宮宴,名義上是眾人和樂融融、齊聚一堂的賞月宴會,實際上, 卻是個待鱉入甕的鴻門宴。雖不知景王府到底有什么打算——是直接除去來赴宴的侯府一脈,還是做些別的打算,但總之,那宮宴都會變得極為危險。 難怪段準會不讓她和溫三夫人進宮,原來是擔憂她們的生死安危。 “阿漪,總之,這宮宴你絕不能去?!倍螠收f,“你進京時,我和你說好了的,不會讓你面對這些風風雨雨的事情。你只需要待在家里,候著我回來便行?!?/br> 他的眼睛,格外認真,如凝著一片長遠的子夜,黑魆魆的。 阮靜漪看著他,心底卻生出輕微的不安來。她咬了嘴唇,問:“我和三夫人不去宮里,那你呢?你和老侯爺,照舊要去嗎?” 段準點頭:“我和父親商量過了,與其坐以待斃,不如趁此機會反將一軍。為此,我們二人一定要去宮里?!?/br> 阮靜漪的心微微一縮,她立刻萌生出一種不情愿來。 段準去了宮里,豈不是要遇上危險?若是有了個一二三四…… 她不敢往下想了。 阮靜漪攥著袖口,在馬車上悶悶地坐了一會兒。馬車恰好路過一條河邊,那河水發出靜謐的水浪聲,船槳的輕響,似在她心頭翻攪。 片刻后,靜漪仰起頭,說:“則久,如果我和三夫人都不去宮里,那景王府會起疑吧?” 段準猶豫一下,說:“興許會。但也顧不了這么多,我總不能叫你和母親去冒險?!?/br> 阮靜漪咬了咬牙,說:“三夫人也就罷了,她一個人稱病不去,不算什么??晌胰羰且膊蝗?,那就太過可疑了。若是叫景王府生疑,那豈不是前功盡棄了?” 頓一頓,阮靜漪下定了決心,說:“讓我也跟著一起去宮里參加宮宴吧?!?/br> 若非如此,她實在無法放心。那宮宴原本就是危險重重,要是自己為了保平安而令景王府生疑,以至于段準的一切準備都浪費了,她該如何自處? 但段準的語氣卻很堅決:“阿漪,你不用去。不必再說什么了,我不會答應的?!?/br> 他的神情很強硬,沒有平時面對阮靜漪的爽快與明朗,反而有一種黑云壓城一般的氣魄。阮靜漪看著他,竟稍稍有些被鎮住了,心也突突跳的厲害,仿佛處于千軍萬馬的戰場之上。 兩人之間,一時沉默無比,只余下馬車輪骨碌碌壓過地磚的輕響仍在回蕩著。 待二人到了宜陽侯府的門前,這沉默仍舊彌散在二人之間。誰也沒有開口說話,但誰也沒有后退一步。跟在后頭的芝蘭瞧見這幅模樣,露出了害怕的面色,小聲地問阮靜漪:“大小姐,您和小侯爺吵架了?” 阮靜漪輕聲說:“差不多吧?!?/br> 段準是什么樣的性子,她知道的一清二楚。自己若鬧著要去宮里,他不但不會答應,可能還會使出些“卑鄙”的手段。一個不高興,便將她鎖起來也說不定。 而她呢,又偏偏是個執拗人。她不想令段準反將景王府一軍的準備前功盡棄,所以她一定要去宮里。只不過,眼下,段準是絕不會答應她的請求的,所以她只能以退為進。 “那好吧,則久,”二人走到蕉葉園前時,阮靜漪嘆了口氣,做出軟和的面色來,“那我不去宮里了。我還是怕事兒?!?/br> 聞言,段準的眉心一緩。他將目光投向遠處,皇城似乎隱匿在遙遠的夜色中?!鞍?,我一定會平安回來的,你不必太過憂慮?!彼f。 阮靜漪心頭說了句“胡鬧”,險些就露出氣憤的表情來。 段準說的是什么話? 他自己要去赴刀山火海了,然后輕輕松松丟下一句“不必太過憂慮”,這又叫她怎么做的到? 她的指甲在掌心戳出了一片細密的月牙。 不行,她不放心。她必須為段準做些什么。 片刻后,阮靜漪仰頭對段準說:“則久,你在宮里時,記得留心一個人?!?/br> “誰?” 阮靜漪張了張口,心跳的越發如擂鼓一般了。 要說么?她即將說的話,可不是她這般身份的小戶千金可以知悉的。若是說出了口,興許便暴露了自己重生而來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