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節
可“不”字到了嘴邊,阮秋嬛卻又遲疑了。 她是假扮丫鬟混進來的,不能聲張。若是不達目的,便叫旁人察覺了,豈不是得不償失? 猶猶豫豫的,她一時半會兒下不來決斷。那頭的小管事便又催促起來:“磨蹭什么呢!再磨蹭,我就叫人扣你的銀錢?!?/br> 阮秋嬛微微一愣。 叫人扣銀錢?那豈不是立即會叫人察覺她的身份? 要是讓旁人知悉她阮秋嬛竟扮作一個丫鬟,那可真是將臉丟透了!她寧死,也絕不蒙受這等羞恥! 于是, 阮秋嬛咬牙,恨恨說:“好,我洗還不成嗎?” “成了,你跟我過來吧?!毙」苁峦呑呷?。 阮秋嬛握緊了拳,恨恨地盯著管事的背影,然后不甘不愿地跟上了管事的腳步。 水井邊放著木盆,里頭下人的衣服堆積如山。阮秋嬛一看到那些衣服,都有些傻眼了。 竟然真的有這么多衣服! 恥辱之意又涌上了心頭,她猶豫著,不愿上前洗衣。 “好好洗,別偷懶了!”小管事負著手,在一旁盯著,“難得捉到個能干活的,算你倒霉吧!” 阮秋嬛氣結,可偏偏又什么都不能說。為了不暴露自己的身份,她只能咬緊牙關,壓著一腔屈辱之意,伸手去碰木盆中的臟衣服。 秋嬛的手指白嫩纖細,如青蔥似的,從來不沾陽春之水,只握畫筆宣紙。如今她的手指卻泡在水里頭笨拙地搓衣服,當真是委屈極了。 才搓了兩下,她就忍不了了,將衣服一丟,說:“我不洗了!” “什么?”小管事立刻吹胡子瞪眼,露出了一臉兇相,“你不洗?你想的倒是美!你是丫鬟,就該聽老子的話,給我坐下來洗衣服!” 秋嬛被喝了一聲,心臟一抖,又擔心自己的行蹤暴露,只好咬著牙,忍著一汪淚繼續洗衣。這些衣服都是下人的,沾了汗酸味,聞著便叫人不舒服,秋嬛聞著,不由皺起了眉。 一旁的小管事見了,便嗤笑一聲:“嫌難聞???人家丫鬟小廝,都是辛辛苦苦干一天活,比不得大小姐們嬌貴地坐著,自然渾身是汗。這也嫌,難道你平日不干活、不出汗?” 秋嬛聽了,心底的惱恨愈發。 她可是阮府的小姐,在丹陵名盛一時。就算是在這宜陽侯府,也沒什么人對她不敬,那梁二夫人更是待她親切無比,給她好吃好穿。這個小管事算是什么東西,竟敢這樣呵斥她! 傲骨作祟,秋嬛到底是忍不住了。她一甩洗了一半的衣服,滿面不快地站起來,說:“夠了!” “喲,這是怎么了?”小管事見她發脾氣,露出了好笑的面色,“你一個小丫鬟,還敢發作起我來了?沒有小姐的身份,倒是把小姐的脾氣都學了個夠!” 小管事一口一個“丫鬟”,把秋嬛的心刺的滿是針孔。她素來驕傲,也瞧不起丫鬟下人。若非為了見段準一面,又怎會行這等自降身段之事? 如今段準沒見成,她卻被這小管事肆意羞辱,秋嬛氣的一顆心微微發抖,不禁埋怨上了給她出這個餿主意的梁月珠。 “我不是丫鬟,你也不必在這對我多話了?!比钋飲掷溲劭粗苁?,一副不欲與之計較的樣子,“看在jiejie的份上,我就不追究你的不敬了?!?/br> 見她一副傲意凜然的樣子,小管事愣了愣,不由重新打量她:“你不是丫鬟,那你是誰?你這穿的分明就是丫鬟的衣服,你說你不是丫鬟,這不是好笑嗎?” 阮秋嬛牙關輕咬,身子都氣的有些發抖了。她尖聲道:“我是阮家的三小姐,你們七少夫人的親生meimei!” 這個名號一出來,小管事的表情果然一變。他的面色有瞬時的白,人立刻恭敬了些許,然后試探著問:“您…您當真是阮大小姐的meimei?” “不信,你就把jiejie叫來問問!”阮秋嬛冷笑一聲,恨不得叫人掌摑面前這個管事。只可惜她沒帶丫鬟,她又不想臟了自己的手,便只能隱忍不動。 見秋嬛底氣十足,小管事微抽一口涼氣,額上有了冷汗。 這丫鬟打扮的女子如此篤定,莫非當真是阮家的小姐?要是當真如此,自己豈不是得罪人了?他竟敢叫阮大小姐的meimei洗衣服…… 小管事越想越慌張,表情也青青紫紫,變幻不定。 阮秋嬛看著他一副無措慌張的樣子,這才有了些解氣的感覺??梢幌氲阶约悍讲潘墒艿臐娞烨?,她又覺得這樣的程度尚且不夠。于是,阮秋嬛說:“要不然,你就把jiejie叫來,讓她說說,我到底是真是假?” 就在這時,一旁傳來了一道懶洋洋的女子嗓音:“大晚上的,什么事兒這么吵?” 只見阮靜漪披著一件外袍,領著兩個丫鬟緩步而來。她散著發髻,顯見是已經安置了,人剛從床上下來。 小管事見正主兒來了,急的滿頭大汗,連忙跪下了給她請罪:“大小姐,是小的不察,竟然對阮三小姐無禮……” “嗯?”靜漪挑眉,目光掠過庭院中做丫鬟打扮的阮秋嬛,說,“這是怎么了?我沒瞧見我家三妹呀。她人在哪兒?” 聞言,小管事和阮秋嬛都愣了愣。 小管事瞥一眼身后丫鬟打扮的秋嬛,試探地問:“大小姐,這位姑娘……不是阮家的千金嗎?” 阮靜漪露出了一個無聲的笑:“不是呀。若是我的三妹,我能不認識嗎?” 她的語氣十分自然,不見有任何作偽。 小管事一怔,面色愈發古怪:“可是,這丫頭口口聲聲說她是大小姐的親meimei,不是個丫頭,所以不肯洗衣,還要您來做主……” 阮靜漪輕笑道“她說什么,你就信什么?我可沒有這種會扮丫鬟,三更半夜摸進別人屋子里的下作meimei。你這樣空口誣賴,是想壞了我娘家的名聲嗎?” 這帽子實在太大,小管事有些怕,連忙改口:“是小的錯認了!”說罷了,又兇巴巴地轉向阮秋嬛:“好你個臭丫頭,竟敢冒充阮家的小姐,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 阮秋嬛原本直直地愣在原地,聽了這番叫罵,這才遲遲地回過神來,不可置信地說:“大jiejie,我是秋嬛??!你怎么可能認不出我?” 阮靜漪冷淡地說:“你不是?!?/br> 她的面色很疏遠,像是一層冬日的冰。阮秋嬛看著她的臉,心中漸漸生起了一團寒意。 她看出來了,大jiejie并非認不出她,而是故意的。 因為自己假扮丫鬟混入園中,想要見一見小侯爺,大jiejie為此感到不快了。 阮秋嬛的眼睛睜圓了,心底既屈辱,又寒涼,連話都說不利落了:“大jiejie,你……” “你下去吧,這個丫頭,我自己會處置?!比铎o漪對那小管事說,“冒充我的meimei,那自然是要好好懲戒?!?/br> 小管事連忙應了聲“是”,匆匆下去了。 等外人走了,阮秋嬛再也按捺不住,兩眼含著羞恥的淚意,質問道:“大jiejie,你這是何意?!為何這般羞辱于我?!” 她說這話時,渾身顫抖,只覺得自己的臉皮被人扒下來丟在地上作踐。 阮靜漪冷眼看著她,說:“秋嬛,這羞辱不是我給你的,是你自己找的。你想做什么,你心底不清楚嗎?” 阮秋嬛想爭辯自己是來找香囊的,可當她看到阮靜漪那雙冷冽的眼睛,這些辯駁之詞便說不出口了。 是啊,她能騙得過大jiejie,還能騙得過自己嗎? 她就是想要與段準見一見,這才來到此處的。大jiejie知道這一切,所以對她發作了。 “你就在這兒當個丫鬟,把衣服洗了吧?!比铎o漪指了指地上的臟衣服,“你那么想做丫鬟,那我就成全你咯。省的你以為我是個軟柿子,連我的東西都敢爭?!?/br> 說到最后,她的目光中掠過一縷刀似的鋒芒。阮秋嬛被那目光震懾住了,心跳的快起來。 大jiejie這是怎么了? 這還是從前那個與自己姊妹情深、任她隨意戲弄的大jiejie嗎?她竟然露出了這樣可怕的神情……大jiejie竟是如此怕自己奪走她的小侯爺嗎? “還不洗?”阮靜漪見秋嬛在原地發呆,便給身后的幾個丫鬟婆子使了眼色,“按住她,看著她把這些衣服都洗了,一件都不準少?!?/br> 幾個婆子領命,便擼起袖管,朝秋嬛走去。 阮秋嬛愣了愣,想躲,卻無處可避,只能驚慌失措地叫嚷起來:“做什么!放開我!我是阮家的三小姐!” “阮家的三小姐?”其中一個婆子歡暢地笑起來,“我管你是什么五小姐、六小姐,在靜漪小姐這兒,她說你是個丫鬟,那你一輩子都只能是個丫鬟。來,坐下來把衣服洗了!” 第56章 . 告誡別想了,他心上有人 阮靜漪沒有留情面, 讓幾個仆婦看著阮秋嬛,坐在井邊洗了一夜的衣服,自己則回屋中休息去了。離開前,她特地叮囑幾個仆婦:無論秋嬛說什么, 都不要放她走。 秋夜嚴寒, 井水又冷。秋嬛本是嬌小姐, 根本就不愿洗衣服。自打被仆婦按在凳子上, 她就開始斥責、鬧騰, 一副傲骨不屈的模樣。然而, 幾個仆婦卻完全不搭理她的反抗, 愣是按著她的身子, 強迫她將雙臂放到木盆里搓洗起來。 仆婦們力氣大, 秋嬛縱使心底有一千個、一萬個不樂意, 面上萬般屈辱,她也無法脫身逃走, 只能眼睜睜被壓著洗衣。 起初,她還會時不時發一下狠, 說“要是父親知道了、定要你們好看”云云;到后來, 她三番五次逃走失敗,又被仆婦們牢牢地按著,她也鬧得沒了精力,只能默默地淌下眼淚來,哭哭啼啼地洗衣。 堂堂阮氏千金,在丹陵人人艷羨,如個仙子似的出塵人物,眼下竟如丫鬟一般在這里洗衣服,阮秋嬛心中的恥恨之意, 已不是一二點可言。 可是,她卻什么都不敢說。因為壓著她的那幾個仆婦,俱是身強力壯、人高馬大;若是她反抗了,興許還要挨個巴掌。 而且,大jiejie擺明了是不會給她留情面。若是她不老老實實在這里洗衣服,大jiejie說不定會將這件事傳揚出去。 ——這樣的事,阮秋嬛光是想象一番,就畏懼到了骨子里。 如果讓人知道她阮秋嬛竟打扮成丫頭,在宜陽侯府里洗衣服,那她定會淪作整個丹陵的笑柄!屆時,她興許會生出投井自縊的沖動來。 為了自己的顏面與名聲,阮秋嬛只好咽下這口氣來。 只要不叫旁人知曉,待她回到丹陵了,照舊是人人羨慕的阮氏千金。 這一夜,便在阮秋嬛的不甘與恥恨中過去了。天快亮的時候,衣服終于洗完了,幾個仆婦押著已沒了力氣、哭的滿面淚光的阮秋嬛,將她送回了瑯花苑。 阮秋嬛愛顏面,不想驚動旁人,進瑯花苑大門時,連一點哭聲都不敢發出,生怕叫旁人知悉了夜里發生的這一茬事。 待次日,梁二夫人和阮夫人韓氏一起去看阮秋嬛時,卻發現阮秋嬛面色極差,還在發著一陣一陣的低燒,整個人冷的打哆嗦。 “母親,咱們別待在侯府給人添麻煩了?!比钋飲謶K白著面色,抓著韓氏的手,焦急地催促著,“我的腳也沒什么大礙了,咱們回去吧?!?/br> 她說話的聲音如游絲似的,兩眼腫的像是哭了一夜。韓氏心底既焦急,又不安,憂慮地問:“秋嬛,你這是怎么了?昨天崴了腳,過了一個晚上就病倒了……” 阮秋嬛搖了搖頭,什么也不肯說,只反反復復叮囑韓氏,快些離開這宜陽侯府,仿佛這里有什么鬼怪似的。 韓氏沒有辦法,和梁二夫人請了罪,帶阮秋嬛離開了宜陽侯府。 * 韓氏與阮秋嬛母女離開后,蕉葉園內又恢復了平靜。 溫三夫人渾然不知昨夜發生了什么,帶著滿面高興之色來找阮靜漪。 “靜漪,中秋時宮內要舉辦宴會,二夫人事忙,侯爺恩準我代她去。你若是想去宮里湊湊熱鬧,也可以跟著一道來?!睖厝蛉诵Σ[瞇地說。 侯府的大夫人身子不好,纏綿病榻,但凡有點什么宴會,老侯爺從來都是帶著梁二夫人去的??山鼇韼兹?,也不知二夫人是觸了老侯爺哪里的逆鱗,老侯爺對二夫人冷落了起來。這回宮中的中秋宴會,便打算帶溫三夫人去。 “小侯爺也會去嗎?”阮靜漪問。 “當然了,”溫三夫人答的快,“則久有這么多兄弟,但侯爺就打算帶則久去呢?!?/br> “那我自然也要跟著一道去?!膘o漪說。 溫三夫人點了頭,轉頭又提起阮秋嬛來:“靜漪,聽說你的三meimei崴腳了,她人怎么樣,可需要去宮中找個大夫?” “她好的很,眼下已經走了?!?/br> “這就走了?”溫三夫人露出詫異的神色,“莫不是我們招待的不周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