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節
阮靜漪抓了抓自己的頭發,硬著頭皮說:“總之,你先簡單收拾幾件衣裳,我們出去找個客棧,臨時落腳幾天,再做打算?!?/br> “哦……”芝蘭點頭,轉身過去繼續收拾衣服了。而阮靜漪則繼續蹲在地上,一邊咬指甲蓋,一邊思考著。 她為什么要跑? 她一時也理不明白。她只是覺得,若是不跑,那便是沒了后路,沒了一切回轉與后悔的余地。不管她與段準的關系到底如何,她都得嫁給段準做妻子,一輩子不能離開了。 因此,她第一個冒出的念頭,那便是跑。 就在這時,房門外亮起了一道燈籠光,繼而就是段準的嗓音:“阿漪,你沒事吧?我聽到你這兒翻箱倒柜的,像是有人摔跤了?!?/br> 門上映出了段準的身影,阮靜漪微吸一口氣,也忘記方才在想什么了。她連忙將衣籠蓋回去,咳了咳,說:“沒事,我口渴,起床喝杯茶?!?/br> “這樣嗎?”段準答。 話音剛落,阮靜漪身后敞開的衣箱就發出“哐啷”一聲響,竟是那箱子被芝蘭搬的太開,擱不穩了,整個兒從柜子上翻了下來,重重砸落在地。 一口大箱子橫在地上,衣褲綢緞天女散花似地落了一地。這副場面,芝蘭嚇得尖叫一聲。 “芝蘭!”阮靜漪心里暗道不妙,想捂住芝蘭的嘴,卻來不及了。只聽“吱呀”一響,段準焦急地推開門,緊張地問:“發生什么了?!” 接著,段準便愣住了。 房間內一片狼藉,衣箱橫七豎八地敞開摔落在地。桌上放著兩個行李包裹,里頭還放著銀票和一雙鞋。任誰看了,都猜到包裹的主人是打算遠行開溜了。 屋內一陣安靜,段準的面色在燭火下顯得有些凝重。 他只穿著圓領的寢服,顯然是剛從床上爬起來。兩間屋子相距的那么遠,他竟然能聽到這些動靜,再及時趕來,可見根本沒有睡沉,而是一直留心著靜漪這頭。 “阿漪,你……” “則久,我,我半夜睡不著,想看看衣服料子的花樣,這才叫芝蘭給我翻箱子,”阮靜漪露出艷麗的笑,試圖趕緊糊弄過去,“這包裹…拿出來便順手放著了,你別放在心上?!?/br> 說完這句話,阮靜漪的眉頭突突跳起來。這是什么借口?她自己都覺得不像話!這比段準那句“畫上是一匹馬”,還要經不起推敲! “包裹一拿出來,里頭就長出了幾張銀票嗎?”段準好整以暇地問,“我怎么覺得,有人像是打算出門呢?” “這……大概上次忘記拿出來了吧!”阮靜漪笑說,“哎呀,從舊包裹里翻出了意外之財,這可是托了則久的福氣呢?!?/br> 段準聽了,露出無可奈何的樣子。他搖了搖頭,嘆氣說:“阿漪,你是想離開侯府吧?你出不去的,現下四門落鎖,婆子見到你,肯定會來回稟于我。你還是早些休息吧,別費這番功夫?!?/br> 段準的話平靜而認真,阮靜漪聽了,神色輕怔。 “則久,你……”她攥緊了手,小聲地問,“你猜到了?” “是啊,”段準苦笑道,“今天我說了那樣的話,你定然會慌亂。想要離開,也是難免?!?/br> “……”阮靜漪的眉心一跳。 她在心底大呼:原來你也懂這個道理! 原本說好的,拿錢干事,見好就散,絕不糾纏,兩個人一起干一番大事業,打那豐亭郡主和景王父女一個措不及手。結果現在,段準交代了,他就是喜歡她,一開始就想娶她,這算不算是老jian巨猾,動機不純? 她被騙了,還不能慌張失措,趕緊開溜嗎! 段準見她面色變了又變,就說:“你放心吧,你要當真不想嫁我,我肯定會放你走?!闭f完,他對芝蘭道,“去取件外套來,免得凍壞你家小姐?!?/br> 阮靜漪這才察覺到,她一直穿著寢衣寢褲,赤著腳站在長絨的地毯上。雖說是夏夜,可月近中天了,難免還是有些冷。 芝蘭都不敢說話,連忙去取了件外袍,老老實實地給阮靜漪披上了。 靜漪攥著袍角,目光游移地看著段準,問:“則久,你說的是真的嗎?如果我不愿意,你會放我走?” 段準點頭。 “我想娶你,那是因為你確實率真爽快,沒有別人的拘謹?!彼f,“你就當我俗氣吧,不喜歡那些對我唯唯諾諾,滿目討好的女子,只喜歡你這樣的??赡闳羰遣桓吲d了,那我娶你,也只會叫兩個人都覺得苦痛,反倒落的沒甚么意思?!?/br> 阮靜漪愣愣地聽著,竟然覺得段準的話很是那么回事。 婚姻這種事,還是要兩情相悅來的好。只有一方對另一方的癡纏,那就讓婚姻成了枷鎖,只會讓怨恨取代歡趣,平白消耗掉人的青春,正如曾經的她與段齊彥。 她眨了眨眼,喃喃道:“你要是不喜歡那些討好你的女子,那怎么不見你喜歡豐亭郡主?我看她脾氣也挺傲,一個不高興,能用球砸你五十個來回?!?/br> 段準說:“那也太傲了!誰想娶誰娶,反正我受不了她那郡主脾氣?!?/br> 段準的話有些嫌棄的意味,驅散了屋內的凝重,叫阮靜漪的心也輕松了些。 她看著段準,見他遠遠地站著,當真沒有逼迫的意思,心頭的大石漸漸落了下來。 段準要是真想攔著她,根本不必裝腔作勢。他會這么說,就一定不會為難她,言出必行。 阮靜漪定了定神,對段準說:“那說好了,你可不能當真強迫我嫁給你啊?!?/br> 段準點了點頭:“好?!?/br> 燭火光映上來,讓他的五官落在一片暈黃里,比平日溫柔了不少,像是寶劍入了鞘,被紅絨布仔細地包裹了,又像是槍矛纏了紅絲,只余下一團柔軟的鈍口。 兩人定好了約定,段準便沒再打攪,回房去了。離開之前,他叮囑芝蘭和外頭幾個丫鬟要好好照料,不要讓靜漪著涼了。 等段準走了,阮靜漪便叫丫鬟收拾起滿地的狼藉,自己坐回了被窩里。被窩已經有些涼了,但因為是夏日,倒也無所謂,反倒來的涼快。 芝蘭給她理被褥,小聲地問:“小姐,咱們還走嗎?” “先……不走了吧,”阮靜漪仰頭,盯著敞落的水晶簾子。 芝蘭的眼里還有些惑意:“小姐不是喜歡小侯爺的嗎?為什么要走呢?” 阮靜漪噎了下,竟然答不上來。她時常對芝蘭玩笑似地說段準好,說自己要嫁段準,看不上段齊彥,一來二去,這丫鬟也當真了吧。 “你覺得我當真喜歡他嗎?”阮靜漪無奈地問。 “喜歡呀,當然是喜歡的,”芝蘭笑說,“小姐和小侯爺在一起的時候,笑的多開心呀。我從沒見過小姐笑的那么高興?!?/br> 聞言,阮靜漪愣了下,腦海里登時掠過許許多多的畫面來—— 遠有初初上京時,段準攜帶美食佳肴、和尚戲子上門拜訪,硬生生叫祖母敞開心扉;近有段準與她一起戲弄梁二夫人,二人附和,硬是從二夫人手中得到了一株野山參;再有那殷紅艷麗的嫁衣,及溫三夫人所贈的孔雀尾發簪;更有球場驚馬時,段準將她摟入懷抱的驚鴻一瞥。 阮靜漪怔怔地坐在床上,心底涌起了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她對段準,是怎樣想的?是從未生出愛慕之心,還是不知不覺間,已對他習以為常? 芝蘭吹了燈,屋內又陷入一團漆黑。阮靜漪躺回了床上,心卻比先前更亂了。這一次,她不僅在頭疼著段準的話,更在頭疼著自己的想法。 她就這樣胡思亂想著,不知不覺便陷入了夢中。 這夢奇奇怪怪的,夢中的她竟然穿上了一身大紅嫁衣,從花轎里探出身子來,把手交進了一個身著喜袍的男子手中。那男子緊緊握著她,牽著她向喜堂走去,口里說著莫名其妙的話:“阿漪,兩輩子了,我終于沒錯過了你,把你娶回家了?!?/br> 第49章 . 相邀我們景王府愿付雙倍 阮靜漪睡了一晚, 次日再起來,人便冷靜多了。 段準的心意,委實叫昨日的她有些不知所措。一時慌亂,竟生出了逃跑的想法。所幸段準答應了不會為難她, 如此一來, 她的心也漸漸放下了。 不過, 要說放心, 其實也沒有全然放心。她知道段準心儀于她, 可她卻探不明白自己的內心。當局者迷, 旁觀者清。最難猜的, 原本就是她自己。 前世她為段齊彥所傷, 今生原本是不想再嫁給旁人的。她總覺得自己像一株燒透了的蠟燭, 已沒有殘余的熱了, 只能在燈盞里做一團灰燼??啥螠势止舛鴣?,叫她再亮一回。這一時半會的, 她也不知該怎么對他。 思來想去,她也只能先這么算了, 走一步, 是一步。 昨夜鬧了一通,芝蘭顯見是沒睡好,眼下青黑一片,看著阮靜漪時,也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靜漪見了,便問:“小丫頭在擔心什么呢?” 芝蘭一邊拿玉梳給她梳頭,一邊道:“我在擔心小姐和小侯爺鬧別扭的事呢?!?/br> 阮靜漪看著銅鏡中的自己,問:“你怎么擔心這個?你這是盼著我與小侯爺成親呢?” 芝蘭說:“那當然了。奴婢最希望的,就是小姐能過得開開心心、快快樂樂的。小侯爺和溫三夫人多好呀, 一定能讓小姐笑口常開?!?/br> 阮靜漪微愣一下。她從銅鏡里看著芝蘭,這個小丫鬟目光純粹,沒有任何的邪念。大概在她眼里,段準是真的好,對阮靜漪也好。 是啊,段準確實是好。出身、長相與權勢皆有,滿京城的女兒仰慕,為人做事也溫和妥當。換做是其他男人,對上了梁月珠這樣出身的名門千金,未必肯幫自己說話呢,更何況是一點兒面子都不留,把整個梁家都得罪了? 更別提親自求圣旨賜婚的那些事了,樁樁件件,哪樣不好? 阮靜漪皺著眉,伸手拍了拍臉蛋,腦袋里忽然冒出了一個奇怪的想法:她是不是太不識抬舉了?段準那么好,她竟然還要猶豫自己到底看不看得上他! 真是臉好看了,人也跟著飄了,都要飛到蓬萊山上去了。 主仆二人正說著話,外頭忽然來了個丫鬟,在門前行個禮,道:“阮大小姐,景王府給您下了帖子,說是豐亭郡主請您賞臉,去鴻運樓一道聽個曲?!?/br> 一聽到“豐亭郡主”這個名字,阮靜漪的眉頭就跳了跳。她想也不想,答道:“我去不了,就說我病了,在床上休息呢?!?/br> 開玩笑,豐亭郡主對段準愛慕成狂,這一回竟然對身為段準未婚妻的自己單獨下帖子,這哪里是聽曲子的邀請,這分明是華山論劍、江湖決斗、你死我活的邀請??! 外頭的丫鬟猶豫一下,小聲說:“阮大小姐,景王府的人還有句話??ぶ髡f了,您要是不肯去,那郡主就將您的秘密告訴皇上,讓皇上…判你一個欺君之罪?!?/br> 大概是“皇上”這個詞對這小丫鬟來說太可怕了,她說到時面色微白,然后便像是冒犯了神仙似的,開始對著皇宮的方向欠身。 鏡子前的阮靜漪身影一僵。 什么? 若是她不赴豐亭郡主的約,郡主就要將她的秘密告訴皇上,判她一個欺君之罪? 這是什么意思? 她皺眉,仔細思索豐亭郡主的話。 她的秘密……她有什么秘密,能算的上是欺君?莫非,是指段準與她的交易?——段準花錢,她出力,二人假成親事,令豐亭郡主死心。 莫非,郡主是知道這件事了? 阮靜漪目露深色,略略思索一陣,道:“我知道了。你去回稟景王府的人,就說我會去的?!?/br> 她倒是想看看,豐亭郡主想做什么。 等丫鬟去外面回話了,阮靜漪便叫芝蘭給自己準備外出的衣衫。芝蘭一邊給她翻外套,一邊問:“小姐,咱們要和小侯爺說一聲的吧?興許小侯爺愿意和您一道去呢?” 阮靜漪心想也是。那豐亭郡主和她可是情敵,指不準要做什么。萬一郡主與那梁月珠一般瘋狂,要再讓她驚個馬,那可怎么辦?要是有段準在,好歹能把她從馬上撈回來。 可是…… 一想到段準,阮靜漪便立即想起書房里那副畫卷,還有段準的那句“我喜歡的人就是你”來。幾乎是立時,她的眉宇間就有一種苦相。 “不……算了,還是不和小侯爺說了,我們自己出去吧?!比铎o漪說,“就說我去街上逛逛,晚上回來?!?/br> 芝蘭有些不解,卻老實點了頭。 主仆二人收拾了一番,很快出了宜陽侯府。 鴻運樓離宜陽侯府不遠,就在熱鬧的街市上,臨著寸土寸金的地,白日里熱鬧無比。因京城有名的戲班子就駐在樓里唱曲,因此不少給戲班子捧場的權貴王孫也愛來。 阮靜漪雇了一抬小轎,穿過幾條街巷就到了鴻運樓下。一下轎子,便瞧見街上人頭攢動,繁華連篇,鴻運樓的小二在門前迎客,這里做個揖,那里打聲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