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
這飄忽的眼神只持續了片刻,郡主便恢復了怒意騰騰的樣子:“真是不要臉!你,你的意思是,小侯爺是個好色之人,見你美貌,就不管不顧地要娶你嗎?!” 聞言,一旁的段準表情微變,像是有些生氣了。 阮靜漪連忙說:“‘好色之人’,這可不是我說的?!?/br> 豐亭郡主愣了下,立刻意識到自己多嘴了——她怎么可以說段準是個好色之人?于是,郡主連忙捂住自己的嘴,驚慌地解釋:“小侯爺,我,我不是那個意思……” 段準神色一緩,說:“罷了,郡主見笑了,我其實就是個輕浮之徒。靜漪好看,我愛重她,也沒什么差錯?!?/br> 豐亭郡主的眼神又是一愕,阮靜漪也輕怔了下。 她不過是隨口一說,拿來敷衍豐亭郡主,可段準竟還陪她胡鬧上了。 他說自己是個輕浮之徒,也不怕敗壞了宜陽侯府的名聲?真是亂來。 “你竟,你竟然這般為她說話……”豐亭郡主的眼底幾乎涌起了汪汪的淚光。她扭過頭,對阮靜漪惡狠狠道,“你給我等著,我不會放過你的!小侯爺是我的,你給我記著了!” 阮靜漪輕笑了一下,淡然地說:“好,我會一直等著郡主的?!?/br> 罷了,她的目光掠過了郡主的指尖——明明是金尊玉貴的人,郡主的手指上卻有些細細的破皮——“郡主若是彈琴總壞了手指上的繭,不如試試用義甲。只戴三片,便足以撥弦?!膘o漪這樣說。 豐亭郡主看了看自己的手,一句“你怎么知道”還憋在口中,那頭的段準卻已攜著阮靜漪走遠了,只余下一句“告辭了”。 二人的身影向著宮門而去,越行越遠。一高大,一纖盈,很是匹配。 * 進了宮門,便是一片飛檐紅墻。青磚地上蓮紋秀麗,綠色的琉璃瓦在日光下隱隱生輝,放眼望去,一派天家威嚴。 有宮娥來領路,阮靜漪跟著宮娥的腳步,一邊走,一邊瞥一眼身旁的段準,問:“則久,我覺得那位豐亭郡主只是性子驕縱了些,為人似乎并不壞?!?/br> 郡主與阮秋嬛不同,不會將心事藏的深,反倒和阮芙蕖差不多,將什么都寫在臉上??煽ぶ饔置黠@是和芙蕖不同的,郡主有寵愛她的景王父親,她有權力將喜怒哀樂毫不掩藏地表現出來。 這樣的豐亭郡主,看起來就像是一個被父親寵愛太過的小姑娘,不知人間酸楚,所以處處按照自己的心意行事。 也正是因此,阮靜漪才覺得段準完全有能力去拒絕豐亭郡主,就像前世那樣,沒有必要特地找自己來演這一出戲。 “為了對付她,你竟然不辭千辛萬苦地找到了我?”阮靜漪有些狐疑地問,“不至于此吧?” 聞言,段準的面色微凝:“你別看郡主年輕,但是花招卻不少。當街逼婚這樣的事,也是做得出來的?!?/br> 阮靜漪說:“你能明著拒絕她就好。我最不想你娶了她,又放著她。這對你而言興許沒什么,但對一個女子而言,卻是虛耗了一生?!?/br> 段準皺眉:“我又不是段齊彥,怎么會做那種事?” 阮靜漪愣了下,心底有古怪的感覺。 段齊彥做了什么嗎?到現在為止,他也不過是被秋嬛拒絕后,想要再向自己提親而已。既然沒娶自己,也不會前生一樣,娶了她阮靜漪,又與阮秋嬛有所瓜葛。 段準的話說的,就仿佛他也知悉前生的事兒一般。 罷了,應當是巧合罷。 幾個宮女在前引路,帶著二人穿過了樓臺廊閣。天家重苑,四處皆是幽深朱紅。松樟參天而起,穿插于飛甍樓宇中。 “前面就是陛下的書房了?!毙m女在一處玉階前停下,恭敬地垂頭,“請阮大小姐、指揮使大人在這兒稍候一番?!?/br> 阮靜漪仰頭一看,紅漆大柱上盤龍繞云,金光赫赫。朱色裂冰梅花雕紋的門扇緊合,門口守著兩個安靜垂頭的太監。雖還未見到陛下,卻已有一種壓抑感迎面撲來。 一想到這扇門后便是九五之尊,當今天子,阮靜漪便微微有些緊張。 “圣上…當真是個和氣人嗎?”阮靜漪擔心地問。 “和氣的很,你放心吧?!倍螠屎退WC。 “你記得走前面,把我遮住些?!比铎o漪低聲叮囑,“我頭一回來這種地方,禮數肯定不到位,現在還緊張的很?!?/br> “你緊張嗎?阿漪?!倍螠蕟?。 “那自然?!?/br> “我有一個法子,可以讓你通體舒暢,丁點兒不緊張,與陛下談笑自如,就和多年故友一樣?!倍螠收f。 “當真?”阮靜漪狐疑。 “當真,”段準負手,壓低嗓音,“這是我伴圣多年才得出來的法子,一定管用?!?/br> “……你說說,什么法子?!比铎o漪說。 “只要你在見陛下前,巴著我的耳朵,輕輕喊我幾聲‘哥哥’,你再見陛下時,就不會緊張了?!倍螠收?,“你要不要試試看?” 阮靜漪的眼神一黑。 什么人啊這…… 第34章 . 紅衣嗣子之位 正如段準所說的, 圣上確實是個和氣人。二十幾許的年紀,文質彬彬,很有書卷氣。粗看不像個帝王,更像是鄰家的長兄。 阮靜漪隱約記得, 陛下是很有威名的。仔細一想, 興許是因為段準在, 所以陛下才會如此親厚。 據聞陛下還是東宮時, 段準便常常入宮陪著陛下一道玩耍學習。都是少年人, 段準又懂得多, 既會踢球, 又會下棋。馬術高超, 還能射箭。想必陛下當年貪玩時, 也一定與段準玩的盡興。 * 同一時刻, 宜陽侯府。 宜陽侯府南側的瑯花苑,乃是二夫人梁氏的居所。她喜奇花異草, 因此這座瑯花苑里也遍栽香木珍花。一院的流碧翠葉、國色芙蓉,襯的雕梁畫棟越顯富麗堂皇。 老侯爺的三位正經夫人里, 三夫人溫氏資歷輕, 而大夫人則身體孱弱,久病不起。于是,主掌中饋的當家大權便落到了二夫人梁氏手中。她雖是側室,卻也是名門出身,有誥命在手。由她來做實際上的主母,并無人敢置喙。 此時,梁二夫人便倚在一張竹席上,聽下人們匯報府中近來的事。 “七少爺領著那位阮大小姐入宮去了,看來, 少爺對那位阮家姑娘當真是上心的很?!倍蛉说呐惴棵鲖邒咝φf,“您先前不還擔心七少爺會娶個家世好的妻子嗎?如今倒好,他打算娶個無權無勢的,恰好解了二夫人您的憂?!?/br> 梁二夫人閉著眼,一副悠閑散漫的樣子:“哪有這么簡單?豐亭郡主還在鬧呢。她若狠了心要嫁給老七做側室,那老七照樣能做嗣子?!?/br> 二夫人雖年紀大了,但保養的好,看起來還如四十出頭一般,透著股讓人猜不透的貴氣。 明嬤嬤寬慰道:“瞧豐亭郡主那性子,哪里是愿意做小的?十有八.九,就這么算了。到時候七少爺沒了妻子娘家的助力,哪里能與咱們二少爺相比?嗣子之位,定然落在二少爺身上?!?/br> 梁二夫人輕笑起來,似乎很滿意這話。她搖著團扇,慢悠悠地坐起來,道:“話不可說滿,免得到時候事不如意,那就有的難受了?!?/br> 頓一頓,梁二夫人撫著團扇穗子,又露出欣慰的神情來:“不過,就算老七再得侯爺的心意,那他也不過是個幺子。自古以來,哪有立幼不立長的道理?” “二夫人說的對??刹皇??”明嬤嬤接過扇子,給自家夫人打起扇來。 宜陽侯府家業大,子孫也多。這家業怎么分,侯爵的名號落在誰頭上,都能輕易地攪起血雨腥風來。就好比如今,老侯爺的年紀越來越大,嗣子之位卻遲遲沒定下來,難免叫幾個兒子都心思動彈。 老侯爺有七個兒子,大夫人所出的嫡長子年輕時是個將軍,但他命數坎坷,一年前在沙場上墜了馬,落了殘疾,顯然是做不了嗣子了,那嗣子的人選,便只能從剩下的留個兒子里挑。 余下的幾個兒子,名聲、才能似乎都半斤八兩,有好幾個都已分家出去自立門戶,譬如段齊彥的父親清遠伯。也唯有梁二夫人所出的二少爺,還有溫三夫人所出的七少爺比較得老侯爺的青眼。 七少爺段準那自不必說,他的母親最后進門,年輕美貌,得老侯爺寵愛。他又是幺子,得到的偏心顯然比旁人多。就算在府里,他也是最被人捧著的一位少主。 老二段顯則是在朝為官,前些年治水時立了不少大功,很得陛下倚重。在余下的一干兒子里,他是功績最多的。他雖名義是少爺,但年紀早已不是“少”了,兒子都與段準一般大小。侯府里的人,除了“二少爺”這個稱呼外,更喜歡稱呼他一聲“參議大人”。 嗣子之位一日不定,兩個少爺之間的關系便必不可能緩和。 雖然段準早就說過自己無心于繼承爵位,但這話說出來,誰能信呢?只要是個男人,那便有野心??傊?,梁二夫人和段顯都是不信的。 “姑姑,姑姑!” 這頭正在說話,那邊的芙蓉花叢里忽然闖出一道靚麗的身影。只見一個勁裝的颯爽女子匆匆從月洞門后跑來,一邊跑,一邊不快道:“七少爺早不去宮里,晚不去宮里,偏偏挑我來的這日去宮里,他是不是存心想躲著我?” 梁二夫人半支起了身子,笑說:“哪有的話?進宮是陛下定的日子,老七也不好推脫呀?!鳖D一頓,二夫人又教誨道,“月珠,你是大家閨秀,穿著打扮得妥當些,不要整日一身男裝,怪不像話的?!?/br> 那颯爽的年輕女子卻哼笑一聲,說:“我與那些閨房里一副矯情做派的大小姐們可不一樣。我就愛穿成這樣?!?/br> 明嬤嬤見到了這穿著男裝的颯爽姑娘,連忙行禮道:“見過月珠小姐?!?/br> 這年輕女子叫做梁月珠,是梁二夫人的娘家侄女。她素來風風火火的,慣愛穿一身男裝,男子能做的事兒她都想試一試,還喜歡與各家公子稱兄道弟。這偌大京城,有人罵她不知羞恥,也有人贊她不拘一格,她全都受下,并且引以為豪。 梁二夫人說:“對了,老七要娶妻了,你可不要太傷心?!?/br> 梁月珠笑道:“哪里的話?我與七少爺和好兄弟似的。他娶妻了,我們也照常往來,總不至于就這么斷了?!鳖D一頓,她伸手摩挲一片芙蓉花葉,有些不情愿地問,“他娶的是怎么樣的女子?” 梁二夫人微舒一口氣,說:“京城外頭的小官之女,姓阮。沒什么身世背景,勝在長得美貌,不知怎的,叫老七一眼就看上了,眼巴巴地去請了圣旨?!?/br> 梁月珠捻著葉片的手一蜷。她皺了眉,輕聲道:“我怎么從未聽聞過這號人?當真長得這樣美?” 梁二夫人說:“確實是好看。我昨天瞧了一眼,是個送進宮都能做個貴妃的樣貌?!?/br> 梁月珠的目光一暗,她哼笑道:“長得好看,又有什么樣?還不是矯揉造作,嬌滴滴的。這些深閨小姐,大多同一副做派,我最看不上眼?!?/br> 說完,她又搓了下那葉片,嘀咕道:“七少爺待我與眾不同。區區一個小官之女,我還不放在眼里?!?/br> 梁二夫人聽了,便笑說:“哎呀,圣旨可不是那么好拒的。你還是早些收了心思吧?!?/br> 侄女月珠喜歡段準,二夫人心底清楚,從前也有意撮合。段準娶了自己的娘家人,那最后受益的便是她與兒子段顯。 可如今不一樣了,段準自斷后路,娶了個沒權沒勢的媳婦,再把梁月珠送過去,也沒什么意義。不過,月珠要是當真喜歡,她也不會阻攔。 能在段準房中加一道眼線,誰不樂意呢? 梁月珠露出一個快意的笑,說:“姑姑,你等著看吧。我就不信七少爺會放著珍珠不理,反倒眼巴巴地去捧一團石頭?!?/br> 正說著,外頭的下人便來通傳了:“七少爺與阮大小姐從宮中回來了?!?/br> 梁月珠目光一亮,人急匆匆向外走去:“姑姑,我去見見七少爺?!?/br> * 阮靜漪下了馬車,跟著段準跨進了侯府門里。人才進來,對面便沖來一道火紅的身影。 “七少爺,你要娶妻了?讓我看看她生的什么模樣?!?/br> 一個身著紅色勁裝的女子笑嘻嘻地走出來。她腰間別著一道馬鞭,長相很是颯爽利落,雖然不大漂亮,卻別有一種英氣的韻味。 阮靜漪不知她是誰,便行了個小禮。 段準一見到這女子,便微微皺了眉。他想說什么,還沒開口,那女子便先聲奪人,很不客氣地說:“七少爺,你娶妻就娶妻,找那豐亭郡主也就罷了,怎么尋個這么沒品位的?” 紅衣女子目光轉過阮靜漪身上,似乎頗為不滿的樣子:“這么愛打扮,妖里妖氣的,你眼光幾時那么差勁了?” 阮靜漪愣了下,問:“這位小姐,您…是不是錯認了人?” 她們二人不相識啊,也沒有過節。怎么這女子一上來便說話這么沖? 紅衣女子輕哼了聲,說:“認錯?你不是阮家的大小姐嗎?” “我正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