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
第21章 . 斗法小侯爺這個稱呼,怪拗口的 正是月上梢頭時,別苑之中燈火通明。 今晚本該是個疲倦寂靜的夜,阮家的祖孫倆風塵仆仆趕到京城,當好好休息才是??啥螠实牡絹?,卻打破了原本的清凈。此時此刻,前廳里時不時傳來一陣歡快的笑聲。 阮老夫人笑面泛紅,神態輕快地用筷子輕敲著茶盞。若非顧忌著自己的身份,她興許會和年輕的少女一般擊節而歌。 “小侯爺竟然知悉老身年輕時最喜歡的曲子,這可真是不易?!比罾戏蛉嘶沃曜?,瞇眼感嘆道,“這首曲子原是一位琴師的拿手本事,當年紅極一時。如今的太后娘娘在嫁進宮里前,也去那琴師跟前捧過場。只可惜,前那琴師后來病故了。人一死,便再沒聽見有人唱了?!?/br> 說著,老夫人又露出嫌棄的神色來:“現在的人都喜歡些不倫不類的曲子,不如從前,京中人人都崇尚古禮,琴曲也講究意境。琴師也好,詞人也罷,都愛研習孔孟之音?!?/br> 一旁的段準為阮老夫人添了茶,笑說:“我聽我祖母提過這首曲子。我祖母常說,好琴曲盡出在十數年前,如今的晚輩都浮躁,不如老前輩們更有品味些?!?/br> 阮老夫人聽了,露出一點羞愧的神色來:“那也不盡然如此!小侯爺不必這樣說?!钡@然是被這句話哄得很高興的,因此,笑意也濃了三分。燭火映照之下,整個人似乎都年輕不少。 阮靜漪坐在圓桌的另一側,一邊將手放在銅盆的清水之中,一邊偷偷地打量對面的祖母與段準,表情復雜不已。 她也算是在祖母膝下長大,陪伴祖母多年,可她還從未見過祖母露出這樣高興的面色。歸根結底,那是因為段準提起了祖母年輕時的事——老夫人出嫁前住在京城,喜歡京城的曲子、吃食,他便與老夫人閑聊這些。 起初,老夫人還有些戒備與慎重,但受不得段準頻頻提起少女時的舊事,勾起了她的思鄉之緒,便也逐漸卸下了戒備。 老夫人從京城下嫁丹陵多年,但到底忘不了自己長大的故鄉。餐茶過半,她已和段準談笑甚歡,猶如一對忘年之友。 “小侯爺的母親,也是個名氣響當當的美人。只可惜她出嫁前,老身早不在京城了,只有娘家人的書信里提到了一二,頗為遺憾……” 那頭的阮靜漪耳聽得老夫人笑聲不斷,便偷偷嘆了口氣。 按照段準的計劃,他不日就會上門假提親??磥?,如今離他的計劃成功又進了一步…… 她撇了撇嘴,拿余光去瞟段準。誰知那頭的段準也恰好在看她,二人的視線一交匯,段準便沖她眨了下眼,像是打什么暗號似的。 阮靜漪立刻扭開了頭,權當自己什么都沒看到。 段準這下飛眼是什么意思?邀功? 她才懶得理會呢! 又過了又半個時辰,老夫人依舊在與段準講述自己年輕時見識過的京城名士,靜漪心里暗暗喊了一聲“不成”。 段準都待了這么久了,再待下去,豈不是要留下來過夜? 于是,靜漪咳了咳,笑著坐到了老夫人的身旁:“祖母今晚似乎很高興?!?/br> 老夫人確實興致很好,見靜漪來了,便搭住她的手,很暢快地說:“是呀!許多事兒都是只有京城人知道的,祖母難得碰到能聊一二的,自然高興?!?/br> “是么?”靜漪故作嬌羞狀,“祖母,小侯爺風趣幽默,果然名不虛傳,您是不是也這樣覺得?”說完,她以袖掩唇,目光輕閃,一副懷春女兒的模樣,身子扭來扭曲,動個不停。 她這副反常的樣子落在阮老夫人眼里,令老夫人瞬間從年輕時的往事里回過了神,冷靜下來——不對??!段準再好,她也不能賣了自己的孫女,讓孫女去宜陽侯府做妾??!尤其是靜漪還仰慕著小侯爺,要是自己再不攔著,靜漪就要進了狼窩了! 下一刻,老夫人便拉長了臉,卸去了方才的輕快,勉力嚴肅道:“小侯爺確實為人高格,不過,天色不早了,今日耽擱小侯爺已久,還是就到此為止吧!” 說罷,老夫人站起身來,一副要送客的架勢。 段準愣了一下,似乎頗為意猶未盡的樣子,問道:“老夫人,這也就吃了個飯,便要送客?我還想與老夫人談談佛法呢!”——和老夫人談完佛法,再談談向阮靜漪提親的事。 聞言,阮老夫人愣了下。今夜段準帶了位精通佛法的高僧,她的確很想和那位大師討論一二。眼下段準這么說,她又有些猶豫起來。機會難得,能與高僧論道,這在丹陵可是辦不到的…… 老夫人一副猶豫躊躇的樣子,阮靜漪見了,心道一聲“不妙”——祖母要被說動,答應將段準繼續留下來了!這可不行! 靜漪緊張起來,立刻使出十二分的演技,露出一副粘人的神態,嬌滴滴地對老夫人說:“祖母,就把小侯爺留下來嘛!人家…人家也想多和小侯爺說說話……”說著,她還像個孩童似的,故意晃了兩下老夫人的手,目光是少見的嫵媚。 阮老夫人頓時巨震。 這個搖著自己手臂的、嬌滴滴的小姑娘,是自己的大孫女嗎?靜漪從來都是風風火火的性子,幾時會做出這么嬌媚小意的行徑?她為了將小侯爺留下來,竟然如此不擇手段! 不行,必須攔著! 頃刻間,老夫人就將精通佛法的大師拋到了腦后,堅決地說:“佛法就不論了,不能耽擱小侯爺的行程!小侯爺,還請回吧!” 這一回,老夫人無比堅定,甚至還摘下了自己的念珠以示決心。段準見狀,知悉阮老夫人心意已定,便惋惜地拂袖站起,道:“既然如此,那我就不打攪了,這就告辭?!?/br> 說著,他還輕嘆了口氣。 阮靜漪則低頭偷偷一笑,猶如勝了一場馬球賽似的暢爽。 但是,她低頭的模樣落在老夫人眼里,卻被曲解成了另一種意思:靜漪的心上人即將離去,她心生不舍,十分失落。 老夫人到底心疼孫女,又想到今晚段準如此殷勤,便打算給予二人最后的寬忍。老夫人道:“靜漪,你送小侯爺出去吧!” 靜漪有些詫異,但還是領命了:“……是?!?/br> /// 屋子外頭月明花靜,曲路生幽。阮靜漪走在段準身前,裙袂輕揚,猶如波浪。 “小侯爺這一招使得可真是高明?!彼坎恍币?,口中如是夸贊道,“我從來不知道,祖母還有這許多的往事?!?/br> “我也是派人去查了,才一點點湊出這些往事的?!倍螠实穆曇舨幌滩坏貍鱽?。 “小侯爺準備得如此周全,連祖母小時候愛吃哪一家飯莊的菜都一清二楚,這可真是不容易?!闭f著,阮靜漪將目光向后投去,“這并非短短數日間可以完成的事,也不知小侯爺準備了多久?” 說著,她輕哼了一聲。 看段準今晚所為,就知道他一定是做了極為周詳的準備,目的就是要讓自己假扮他所謂的“心上人”。計劃之周全,讓她無處可逃。 “也不久,不過是那么一段日子吧?!倍螠蚀鸬媚@鈨煽?,人輕笑著,顯出幾分不正經的模樣來,“你祖母年輕時原本想留在京城,卻迫于父命不得不外嫁丹陵。對她而言,京城的往事便是一種遺憾,會長久地掛懷心中?!?/br> 頓一頓,段準像是想起了什么,忽然悠悠地問:“不知阮大小姐可否聽過一句話?” “什么話?” 段準慢慢勾起了唇角:“所有之物,不如無有之物;而無有之物,又不如——不可得之物?!闭f罷了,他望著阮靜漪,瞳眸映著一縷月華,清光流溢。 所有之物,不如無有之物;而無有之物,又不如不可得之物。 阮靜漪安靜片刻,然后喃喃念著這句話:“不可得之物……” 得不到的東西,才是最好的。那些窮其一生都拿不到手的,更會讓人魂牽夢繞,牽腸掛肚。 她苦笑起來:“這話說的有道理?!?/br> 于曾經的阮靜漪而言,這件“得不到的東西”便是段齊彥的愛慕與敬重。她為了這件明知不可能的東西,飛蛾撲火,自我欺瞞,最終落得香消玉殞的下場。 而對祖母來說,回不去的京城少女時光,便是祖母得不到的東西。有人能與她談說這些,她便會很高興??上У氖?,自己不如段準有權勢,打聽不來這些往事,沒法子陪祖母仔細閑聊。 她回答了一句后,二人再未閑聊。別苑不大,很快就走到了門口。阮靜漪命家丁開了門,又欠身給段準行禮:“恭送小侯爺?!?/br> 她模樣乖順,藏起了鋒芒棱角,像是株溫婉的菟絲草。段準的目光瞧過來,便看到髻間垂落的一道銀質流蘇,光彩流動,猶如水波。 段準沒有急著走,而是在她面前停了腳步,說:“‘小侯爺’這個稱呼,怪拗口的,你以后不必這樣喊我?!?/br> 靜漪的身影一頓。她有些困惑地問:“那……指揮使大人?”她記得段準還領著一個指揮使的職位,這是圣上賞給他的官職。 “太生分了!”段準還是不滿意,“你就叫我……叫我,好大哥吧!我手底下的人,從來都喊我大哥?!?/br> 靜漪有些傻了。 段準讓她喊他什么?!好大哥?!這是什么不要臉的稱謂! 當下,她就想抄起鞋子往這個人臉上猛抽一頓,看看他的臉皮到底有多厚。 但她是個理智人,即刻按住自己的沖動,端出完美的笑容來,說:“小侯爺說笑了。天色不早,小侯爺早些回去吧。恭送小侯爺,小侯爺路上順風?!?/br> 第22章 . 往事做你的夢 她一口氣說了那么多個“小侯爺”,就是不肯喊一聲哥,段準的面色顯出一縷失望來。他搖搖頭,悠悠地轉身,上了馬車。 “明兒見吧?!眮G下這句話,宜陽侯府的馬車便轱轆離去了。 阮靜漪聽他說“明兒見”,心底有些困惑:莫非段準明晚還要帶著八寶莊的醉酥鴨來請客吃飯嗎? 真是搞不明白! 門前的風有些冷,吹得她微微打了個寒顫。見段準的馬車已看不見了,她便跨進了府內,叫下人合上了門。 入眼的影壁有些陌生,她這才想起現在不是在丹陵的阮府,而是祖母名下的京城別莊。 她抬起頭,望著這片屬于京城的夜空,忽而想起了一些前世時在京城發生的事—— 她嫁入清遠伯府后不久,跟著段齊彥一道上京,去見段齊彥的祖父。這是段家的規矩,長子長孫們娶了妻室,便要回來給家主宜陽侯府過目。 彼時二人雖新婚不久,卻常有爭執。上京的前一夜,為了一件小事兒,靜漪獨自在房里哭了半宿。次日起來,眼睛有些虛腫。段齊彥見了,便有些不滿,說叫長輩看見,難免丟人。 但出行的日子已定,也改不了,二人便這樣硬著頭皮上了京,到了宜陽侯府。 宜陽侯府乃是京城名門,宅院之中遍栽珍木稀花,亭臺樓閣也頗有典雅貴氣。靜漪剛踏入侯府時,眼睛都看花了;更別提到了正屋,更是被擠擠挨挨的一群妯娌親眷弄的忐忑不已,不敢抬頭。 她這邊拜見了伯母,那邊又給堂兄請安,見了數不清的人。不過,可惜的是,她沒有見到名氣響當當的小侯爺段準——據說,段準今日正好有事,來不了了。 而老侯爺也是個通情達理的人,即使他對段齊彥這個孫子不算看重,但也毫不吝嗇,賞了新婚的小夫妻倆許多財寶金銀。 事情原本順順當當,偏偏阮靜漪那浮腫的眼睛惹來了不少人異樣的目光。一個心直口快的叔母大驚小怪地說:“侄媳的眼睛是怎么了?掉過眼淚了?莫不是齊彥叫你傷心了?” 當下,段齊彥的面色便顯得有些不好。 為了不讓夫君被人怪責,阮靜漪連忙說是昨夜太過緊張,沒有睡好的緣故,又推說自己想看看宜陽侯府的景致,要獨自去外頭散散步。然后,她便從坐滿了叔伯妯娌的正屋里逃了出來。 這是她第一次來宜陽侯府,并不識路,隨意地一走一逛,便在一片桃花林里迷了路。 春日正盛,桃枝上一派紅團粉俏。她沿著小徑慢慢地走,并無焦心之意,反倒想走得遠些、再遠些。 正當她悠悠閑逛之時,小徑一側傳來一道威嚴女聲:“怎么才來?大家都在等你了!” 阮靜漪小嚇一跳,側頭望去,卻見那是個女管家一般的年長婦人。靜漪微驚,心道:怕是段齊彥那頭等的不耐煩了,派人來尋自己了。 于是靜漪忙說:“我在林中迷了路,這才回來遲了?!?/br> “時間不早了,請跟我來吧!”女管家說。 阮靜漪忙跟上了她的腳步。 女管家領著她,一路穿過桃林,到了一片池塘邊。這里設了數張小幾,幾位與靜漪一般年紀的姑娘正在此地等候著,或斜倚桃樹,或嫻靜品茶,或對池理髻,都不空閑。 阮靜漪四望一眼,見老侯爺和段齊彥不在此處,不由有些困惑。她正想問那女管家“是否走錯了”,便聽得下人通傳道:“七少爺到——” 宜陽侯府的七少爺,那便是人稱“小侯爺”的段準了。 靜漪皺眉,愈覺得古怪。偏偏靜漪身旁的姑娘們都騰的直起了身子,個個都擺出嫻靜嫵媚的姿態,一副望穿秋水的架勢,這讓她這個摸不著頭腦的人顯得極是格格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