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
好一句“我也記不清”,既沒有明說是她磕壞了明珠,也不讓她徹底擺脫嫌疑,好將自己摘出去。這樣曖昧模糊的回答,最難讓人應對。須知道,一個人要想證明自己做了某事,那倒是簡單;可要想證明自己沒做某事,卻是比登天還難的。 那頭的段準仍舊慢條斯理地說話:“雖說也不知道這明珠到底是怎么壞的,不過,我還是與阮老爺說一聲為好。你放心,我會著意說明,此事與你沒什么干系?!?/br> 阮靜漪更氣了。 若是將這件事告訴父親,父親只會一股腦兒怪到她頭上來罷了,就像從前在馬球場上那次一樣——明明是段準失手砸到她在先,但父親為了不惹怒段準,只說是靜漪教養不嚴。 她本性要強,一生氣,那股爭強好勝的念頭就涌上來了。原本不想和段準深交的,現在她一門心思只想讓段準好看,巴不得讓段準在地上給她叩響頭,再大喊三聲“姑奶奶我錯了”。 大概是她的面色明顯帶著怒火,段準發現了,便挑眉說:“你生氣了?先別氣!我不是說了?我會告訴你父親,雖然明珠從你手上回來的時候有了傷,可這事兒和你沒關系……” 阮靜漪越聽越氣。 就算告訴父親“此事與她無關”,父親也只會將錯歸給她。段準就是吃準了這點,才敢肆無忌憚地這樣說。 真真是可惡。 氣惱之下,阮靜漪伸手抄起了果盤里的橘子,狠狠朝他丟去。 “你竟敢設計誆我!” 伴著一句氣呼呼的話,那橙溜溜的橘子直直地向段準飛去。 只聽“啪”的一聲響,段準伸手,精準地接住了這個直飛他正臉的橙子,握在掌心里。旋即,他瞄了一眼橘子,說:“阮大小姐,你不是說,你不敢再砸我第二回 了嗎?” 靜漪愣了下。 她看了看段準手心里的橘子,再看看自己氣得攥在一起的手掌,一時失語。 方才她氣上勁來,便順手抄起橘子砸了面前這家伙。明明她平日從不會如此——就算再惱火,也要端著阮家大小姐的架子,絕不做出失禮之舉??煞讲诺乃?,卻像是中了降頭似的,偏偏那樣做了。 這種感覺,就仿佛有個人悄悄對她說:你若是砸了這人,他不但不會生氣,可能還會賠你十倍銀子,盡管放心去做吧。如此一來,她才敢心安理得地砸起了段準,正如從前在球場上拿馬球砸段準的那次一般。 這一記橘子下去,她倒是解氣了,可人也忐忑起來——如今她可是第二回 砸了段準,也不知道段準會怎么待她? 阮靜漪低頭了,輕聲說:“小侯爺,是我失禮……” 可她也知道,僅僅是一句道歉,恐怕是糊弄不過去了,她得做些什么事兒來為自己方才的沖動付出代價才是。于是,她咬咬牙,說,“我知道,這是我的過錯。為表歉意,我改了想法,愿作小侯爺的假未婚妻?!?/br> 聞言,段準露出了詫異的眼神:“你愿意幫我了?” “嗯?!膘o漪點頭。她將段準得罪的徹底,除了答應,還能怎么樣?她在心里這般嘀咕著,又連忙添上補充的話,“但我也是有條件的?!?/br> “什么條件?” “首先,我不過是小侯爺名義上的未婚妻。待小侯爺嚇退豐亭郡主后,便要讓我原模原樣地回家來。其次,段家的事,我不會摻和過多,還請小侯爺自己應對?!比铎o漪一板一眼地說,“最后,我還想請宮中的歐太醫為我的祖母看診。若是小侯爺能辦到此事,靜漪任您差遣?!?/br> 方才段準在請她幫忙時,她就已有這個想法了。她的祖母阮老夫人素有心疾,不知何時就會發作,每回阮家請來的大夫都盛名不副,對阮老夫人的病癥束手無策。而宮中的歐太醫名傳天下,興許便能妙手回春。 可惜的是,歐太醫受聘于天家御苑,平日里光是應付宮中的貴人便忙得分.身乏術,更何況給宮外的人看診。要想讓他來為阮老夫人看病,就須得有段準這樣的人出面。 聽罷了她的要求,段準的唇角輕輕一勾。那是個很淡的笑,像是匿在云翳里。只有仔細瞧,才知道他是在笑。 “好?!彼f,“我全都答應?!?/br> 靜漪的目光輕輕閃爍,人微呼了一口氣。 方才的她似乎答應了一件很可怕的事——假扮段準的未婚妻。這個任務可不輕松,不僅要面對權勢滔天、高深莫測的京城段氏,還要面對豐亭郡主的怒火。 而且,她是女子,于婚事上極是吃虧。日后她若與段準解除婚約,段準照舊可以娶妻納妾,不受旁人眼色。她卻不同了:世上有哪個男人,敢娶段準從前的未婚妻? 仔細一想,興許還會嫁不出去呢。 不過,那樣也沒什么不好的,正好絕了父母將她隨便塞給其他男人的意頭。重活一世,她早就看透了,婚姻不過是個囚籠,將女人關鎖其中,斷絕愛恨,然后令其消磨死去。 也不知道祖母知悉此事,會如何震怒呢? 靜漪心不在焉地想著,問段準道:“小侯爺,請問具體如何做,您可有想好?” 話音剛落,一個剝好的橘子便被遞到了靜漪面前。她愣了愣,發現就在她方才出神的一會兒功夫里,段準已經利落地將橘子剝了皮。橘子rou橙黃可愛,柔軟多汁,正大喇喇地躺在他的掌心里。 “吃啊,很甜的?!倍螠室娝粍?,掂了掂手。 “……謝過小侯爺?!彼行┻t疑地拿起了一瓣橘子,塞進嘴里,果真甜得很。 “我已經安排好了,過一段時日,就令你上京來?!倍螠市φf,“你的祖母和父親那里,我也會去提親的?!?/br> “提,提親?”靜漪微驚。 “是假的提親?!倍螠市θ葑匀?,“你既是我的未婚妻,但我卻根本不曾上門提親,丹陵人看了豈不奇怪?嘴巴一雜,豐亭郡主便瞧出端倪來了?!?/br> 靜漪皺眉,心里尋思:若非她本就不想嫁人,恰好欲借段準斷絕自己與其他男子婚配的可能,哪里能經得住他這樣折騰?換做尋常女子,恐怕根本不會愿意。 她點頭,說:“還望小侯爺記得自己的許諾?!奔热蛔屗粤诉@么大的虧,那段準該給的金山銀山,一樣都不許少! “自然?!倍螠收f。 見他允諾,靜漪將目光移向亭外。外頭的天碧藍無垠,很是晴好。她說:“既然小侯爺的事已說完了,那靜漪就不在府上多打攪。這就告辭了?!?/br> “你不多坐一會兒?”段準說,“橘子不好吃么?” “……”靜漪的眉跳了跳。她道,“我出來久了,雙親難免憂慮?!?/br> “成吧?!倍螠蕸]有強求,揮了揮手。然后,他重將那裝有兩顆明珠的匣子遞了過去,“這兩顆明珠,你拿去吧。從今以后,它們屬于你了?!?/br> 靜漪有些狐疑地問:“小侯爺,這么好的明珠,你舍得?” “送你的,當然舍得?!彼α似饋?,“不必客氣?!?/br> 阮靜漪還當真不和他客氣,立刻將明珠揣進了自己的兜里?!_玩笑,她吃了這么大的虧,要兩顆明珠,那又怎么了?那是段準欠她的。 幾個下仆過來為阮靜漪引路,領她到別苑門口去。她將要走時,又聽到后頭傳來段準的聲音:“阮大小姐?!?/br> 她回頭一看,便瞧見段準坐在辛夷花枝的陰翳里,眼底落了一團光,如鑒日輪。 “小侯爺還有什么吩咐的?”她欠身問了一句。 “別將清遠伯府的小公子太當回事兒了?!倍螠识似鸩璞K,這樣說,“他心悅于你的三妹。前兩日才說服了他母親去相看你三妹?!?/br> 靜漪的目光輕輕一晃,無聲的嘆息自嘴角邊逸出。 段準竟然知悉自己與段齊彥之間的事兒嗎? 也對,祖母、三妹、繼母……但凡是留點心的,都已察覺了,更何況是段準這樣要找自己假扮未婚妻的人? 他之所以提醒自己,也是希望自己不要在扮演他的未婚妻之時,仍舊與段齊彥糾葛不清,拖累了他的名聲吧。 阮靜漪面色復雜地說:“謝過小侯爺指點。我不會做傻事的?!?/br> “趕緊將他拋在腦后吧?!倍螠收f,“這輩子都不必記起來了?!?/br> 第15章 . 不甘先下手為強 就在阮靜漪外出去往段準處時,阮府之中,也不平靜。 阮老爺的書房內,花漏寂靜,窗外芭蕉葉輕搖留影。書桌邊,韓氏挽著袖口,小心翼翼地替自己的丈夫磨墨。 阮老爺在書信上落下最后一筆,又蓋上自己的印章,嘆口氣道:“知州大人馬上離任了。等他一回京,這新來的知州又是個陌生的,還得從頭與人打交道。也不知何年才有個晉升的盼頭?” 韓氏婉約一笑,說:“老爺一看就有福氣,晉升想必也不遠了?!?/br> 這話本是討好用的,但阮老爺聽完卻興趣索然。韓氏總是如此,討好的話一句接一句,卻沒什么實際有用的。要是換作自己的元妻舒氏,興許早已給家里寫信去,叫兄長外家幫忙打點了。只可惜舒氏命薄,沒的實在太早。 雖心底這般遺憾,但阮老爺還是道:“夫人的話,想必是會靈驗的?!闭f罷了,他疲憊地靠在了椅背上,揉著自己的眉心。 韓氏見他這么說,心底高興,忙趁熱打鐵道:“老爺,我有一事相求,不知老爺肯不肯應允?!?/br> “什么事兒?”阮老爺皺眉,嘀咕說,“你弟弟的賭債,不是已經還光了嗎?” 聽他提到自己不爭氣的弟弟,韓氏有些訕訕,又立刻堆起笑顏,道:“哪兒敢用那敗家子的事打攪您?我想問的是秋嬛的事情?!?/br> 提到秋嬛,阮老爺的面色緩和了些。這些個女兒里,他對秋嬛最為看重,指望著秋嬛能嫁入高門,給阮家帶來一些好處。于是,他問:“秋嬛怎么了?” “前些天,母親不是說要帶著靜漪上京城去做客?”韓氏笑靨如花,手上緊捏著自己的帕子,“我想,京城那樣的地方,確實能開眼界。秋嬛長這么大,還不曾去過京城,便想懇請老爺同意,讓老夫人帶上咱們秋嬛同行?!?/br> 聞言,阮老爺露出了然的面色?!澳阏f這事兒?”他站起來,給自己錘了下腰,“要去京城,原本也不是什么難事。不過,這次母親是帶著靜漪去相人家的。秋嬛也去的話,難免叫人誤會,以為咱們阮家兩個女兒都想嫁孟氏?!?/br> “是嗎?我先前倒是不知情?!表n氏面上笑著,心里卻有些不甘。這么難得的好婚事,為何老夫人只想著靜漪,而不想著秋嬛?明明兩個都是她的親孫女。 “jiejie相看,meimei陪坐,原本也不是什么少見的?!表n氏又勸,“要是靜漪實在介意,怕秋嬛搶了她的親事,大不了,就叫秋嬛到了京城便自己走走?!?/br> 聽了韓氏的話,阮老爺皺眉:“什么叫靜漪怕秋嬛搶了她的婚事?靜漪是長姐,總讓著秋嬛。都這樣了,你還要說一嘴?!?/br> 陡然被訓,韓氏連忙噤了聲。好一會兒,才唯唯諾諾道:“老爺教訓的是?!?/br> 過了一會兒,韓氏便從阮老爺的書房里出來了。 花洞門外,阮秋嬛正攜著丫頭等候著。見母親出來,她問:“母親,如何了?” 韓氏搖搖頭,道:“你父親不允?!鳖D一頓,韓氏有些猶豫地說,“要不然,這事兒就算了吧。要母親說,清遠伯府也沒什么不好的?!?/br> 阮秋嬛卻抿著唇,語氣淡然地說:“母親,我不愿困守丹陵?!?/br> 韓氏抬眸看去,望見了女兒清麗如蘭的面容。芭蕉葉影落在她額上,髻間的銀步搖煜煜生輝。這一瞬,韓氏的心底便涌起了愛憐之情。 這是她精心教養的女兒,憑什么只能待在丹陵這種小地方呢?秋嬛就應當嫁入京城名門,做個人人艷羨的貴夫人。 但旋即,韓氏又有些煩惱,道:“秋嬛,現下你父親不同意此事,你祖母也是個精明的,全不把你當嫡親孫女看,有好的婚事也不想著你。就算母親想出一份力,也什么都辦不到?!?/br> 阮秋嬛垂下眸光,曼聲道:“母親莫慌,萬事只怕人為。如今祖母已與孟家寫信,約好了要去做客,行程決不可改。要不然,便是失了孟家的約,難免無禮。若在此時,大jiejie出了些差池,去不了孟家,那一切便都迎刃而解了?!?/br> 聞言,韓氏的眼睛微微一亮:“秋嬛,你的意思是……” 秋嬛勾起唇角:“大jiejie愛慕段小公子已久。若是她寄給段小公子的情書,被父親與祖母抓了個正著,母親說,祖母還愿不愿意帶她去孟家丟人?” /// 阮靜漪坐馬車回到阮府時,天光已晚。天邊一片堆疊的紅霞,金云烏壓壓得一片,落在檐上,像極了一團混了金絲的棉絮。 靜漪解開披風,一邊與芝蘭說閑話,一邊踏入桃苑:“錦瑞閣的生意,接下來得好好盯著。若是運氣好,便能狠狠賺它一筆……” 話音未落,靜漪便瞧見一道身影鬼鬼祟祟地從自己的屋中溜了出來。那人東張西望,警惕非常。也正是因此,在看見院門口的阮靜漪時,她嚇得險些從原地彈了起來。 “楊柳,你偷偷摸摸跑進我的屋子,是做什么?”阮靜漪瞇了瞇眼,問。 那鬼祟之人,正是原本已被降為外院婢女的楊柳??吹某鰜?,這幾日她過的很不順遂,原本白嫩嬌氣的臉蛋,竟顯得有些青黃。 楊柳有些慌張地欠身行禮,道:“大,大小姐息怒…是奴婢先前在您屋中服侍時,落下了一個很重要的香囊。左右找不見,這才斗膽進了您的屋子……” 話雖如此,楊柳也知道,擅自進入主子的屋子是大不敬,勢必會被嚴懲。因此,她額上冷汗涔涔,豆大的汗珠直往下淌。 也不知道大小姐會怎么懲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