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節
“紳士可不會當著我的面說我的人怎樣不好,”沈雁月氣定神閑地睨了懷亞特一眼,對方的鏡面剛巧折射出銳利的光,一晃而逝,“懷亞特,被小姑娘踩住痛腳就這么沉不住氣?” “我是對自己生氣,居然輕易泄露了想法,讓一個小姑娘都能窺探一二?!睉褋喬芈柭柤?,隨意道,“反正我看啊,那該是個混血種?!?/br> 中年男人想當然的認為是人類與血族的混血,他遺憾地嘆了口氣,擺出長輩的姿態勸解道:“沈,你也不是不知道純血種現在有多珍稀,都快能列成世界一級瀕危保護動物了。像你這種身負純血血脈的血族,混血種玩玩可以,最后還是該找個純血種傳宗接代嘛?!?/br> “我那里有幾個乖巧聽話的純血女性,紅頭發也不是沒有,你想怎么玩都可以。她們那些貴族小姐,最喜歡你這種能力強血脈淬煉程度高的血族了?!闭f罷,抬頭與荷官相視一笑。 沈雁月不置可否,隨手扔出了手中的牌。 五張黑桃同花順。 中年男人立刻失去了聲音。 “cao,”懷亞特推了推鏡框,“你這手氣真是謎,我記得多久以前?啊,藍道爾他兒子出生宴那次你還記得不?所有人都喝大了賭大了,你是贏得最多的那個,明明那么多華爾街金融精英在場,怎么偏偏輸給你了?!?/br> “你不服氣?” “沒有,運氣弄人,我愿賭服輸?!?/br> 荷官飛快地分配好了籌碼,沈雁月手邊的花色籌碼圓餅如同小山似的堆積起來,看得幾個人紛紛表示頭大,要了幾杯新酒。 又是新一輪戰局。 “要不是血族沒有這種天賦,我都懷疑你是不是能cao控運勢了?!睉褋喬啬笞∈种械牡着聘锌?。 吸煙室內充滿了籌碼嘩啦啦掉落分配的聲音,他突然用血脈傳音道:“她就是你當年提到的那個?” “是?!?/br> “警告,先生?!贝┲鸨品暮晒僖暰€在兩人身上游移,她微笑道,“禁止使用血脈傳音進行勾結?!?/br> “哦,”懷亞特攤了攤手道,“我們只是在談論床上技巧問題?!?/br> “哈哈哈哈哈,”刀疤男人大笑起來,“我們都是男人,不如說出來一起聽聽,也許還有不同的意見?!?/br> “不不不,”懷亞特伸出食指揮了揮,“沈這人比較矜持,您懂的?!?/br> 侍者有條不紊地走過,古老的鐵藝花瓣燈罩亮著暖黃的燈光,桃花心木的墻壁上除了宗教花色玻璃外還釘上了不少珍珠與黃銅,這種風格像極了藍道爾的專用會議室。 沈雁月漫不經心地理著手中的牌,順著懷亞特的話沉眸思考了一會兒,突然回憶起了當年的盛況—— 摩根親王的長子出生,來往祝賀的血族絡繹不絕。幾乎從德沃拉·摩根懷孕的那天起,各個家族就開始預定船票,準備賀禮。 無數來自意法最優秀的工匠打造的藝術品漂洋過海,來到了紐約城摩根家族的領地中。 二戰過后,人類的爵士時代早已結束,血族卻像是將這個時代的特征發揚光大了似的,錢多的仿佛能填滿整條伊斯特河,從此結束紐約東西兩岸的分隔。 自早上九點開始,摩根家族位于紐約城中的莊園大門已被打開,一輛接著一輛最新款的手工跑車開入恢弘的鐵藝大門。侍者做記錄做到手腕抽筋,跑車們先是經過森林迷宮一樣的彎路,再是緩緩繞近摩根家族的宮殿主體部分。 白天的時候,祝賀的人群在寒暄完后分成了兩撥,德沃拉負責接待各大家族的夫人,而男性,則自然而然交談起了生意。 等到了日暮西山,一切禮節都失去了原本的意義。管家們收起了原本優雅簡約的裝飾與咖啡茶水,換上了迷幻亮麗的帷幕,托起了擺放著各種酒液的托盤。舞娘們從水池中乍然出現,款款扭動著妖嬈的身段,猶如一個個誘導船只沉海的女妖,讓人沉浸在極致的巔峰快樂中。 沈雁月對這些興致缺缺,作為東道主的藍道爾似乎也受夠了糜爛的派對。兩人在下面象征性地玩了幾把后,肩并肩地走上了雕花扶手樓梯,隨意地坐在了藍道爾本人常用的會議廳中。 孩子被傭人推來,乖巧地躺在搖籃里,不哭不鬧,香甜地沉睡著。藍道爾輕輕擺動著搖籃,忽而低聲道:“她開始動手了?!?/br> “這么快?這的確出乎意料,我以為會等孩子稍微長大些,畢竟這么多年過去了?!鄙蜓阍抡驹诰薮蟮穆涞卮扒?,眺望著紐約城的海岸線。 “是啊,這么多年過去了,她偽裝的太好,好到很多時候讓我覺得她是真的愛我。你說我是不是太沉迷了?” “你現在的樣子像個專職奶爸?!鄙蜓阍麓鬼瘟嘶尉票械谋鶋K,淡聲評論道,“從你求婚的那天起,你就已經沉迷上癮了?!?/br> “可我沒想到這么快啊,沈?!彼{道爾苦笑道,“很多時候我都不理解女人。她愿意為我生下孩子,卻不愿意跟我敞開心扉。孩子生下后她也沒怎么管過,大多扔給下人。有時候我在想,她的心是石頭嗎?所有討好的辦法我都嘗試過了,我已經走投無路了啊?!?/br> “藍道爾,假設你的母親在你面前被生生虐待致死,相信你做得不會有她好。你沖動、易暴怒,說不定當場就被捏死了?!?/br> “我覺得吧,人——好像總是會被相反的極端所吸引,”藍道爾自嘲道,“她最早被她母親帶來我們家的時候,我一直觀察她。我總想惹怒她、激怒她,看看她會有什么反應。但她對我從來沒有任何表示,只是默默地承受著、忍耐著。就好像你打拳,永遠打進了一團棉花?!?/br> “父親已經死了,二弟也死了,接下來是誰呢?是我,還是三弟?” “沈,說起來你可能不信,”梳著背頭一副精英容貌的男人雙手插入發間痛苦道,“她動手殺死父親的時候我甚至有一絲慶幸……我覺得她的仇報完了,我們可以好好過日子了。但是后來,又傳出了二弟的死訊。我當時聽到消息,不是為二弟的死感到痛苦,而是心如死灰你知道嗎?心如死灰啊?!?/br> “她不會原諒我、不會原諒我們家族所有人。既然如此,倒不如讓我先下手為強,免得場面太過難堪?!?/br> “這個消息我有所耳聞,”沈雁月轉過身來,雙眸注視著原本意氣風發現在形容憔悴的男人,“話說回來,她才剛轉變為血族不久,到底是怎樣親手殺死了一任親王?你知道她如何動手的么?” “當然,”藍道爾露出了一個難看至極的笑容,“有哪一個血族,會拒絕床伴親手獻上的天賦呢?” 天然精魄縱然難以尋找,但仍有不少身份低微的血族翻山越嶺,費盡千辛萬苦,只為獲取那一捧,能夠讓他獲取氏族地位或是無上財富的天然精魄。 先摩根親王活了近七個世紀,單單擁有一種天賦。成為雙天賦親王的機會就在眼前唾手可得,他怎么不會去嘗試呢? 那個一直乖巧聽話任他擺布的女孩兒,在母親死后依舊讓他省心,甚至為了鞏固寵愛,還獻上了天然精魄—— “人活得太久,就會變得自負。每個血族最脆弱的時候就是馴服并融合天然精魄的瞬間,他恐怕怎么也沒想到,德沃拉是想挑這個時間點殺了他?!?/br> “他在融合天然精魄的時候一定隔絕了外人,德沃拉應該進不去才對?!鄙蜓阍路治龅?,“她有幫手,你知道是誰么?” “林雅清,那個東方伶人,你見過的?!闭f到這里,藍道爾的下巴劇烈起伏。他是典型的歐米伽型下巴,下巴上有一道非常性感的溝壑,使他的輪廓看起來更加立體、桀驁不馴。 “我去審問過他,但他表示……呵呵哈哈哈哈,他說他們不過是兩個互相取暖的可憐人??蓱z人啊,取暖能夠取到床上去嗎?” 沈雁月沉默地注視著身前的男人,他已經失去了作為親王運籌帷幄的高高在上感,他就像一個為愛癲狂的普通男人,已經被逼至了絕境。 “安珀也死于一樣的原因嗎?!?/br> “是啊,她游走在我們三人之間,表面上似乎是選擇了我?!彼{道爾喃喃道,“但是選擇我的理由大家心知肚明,因為我是下一任摩根親王罷了?!?/br> “沈,你會不會覺得我們家族的關系很糜爛惡心?我父親是那樣,我們兄弟三人也是這樣。你知道為什么這多年我沒有一個meimei嗎?曾經是有過的,不過都被父親活生生玩死了,要不然就是受不了選擇了自盡。女性在我們這個扭曲的家族,還不如出生就被掐死的好?!?/br> “我們三兄弟都不喜歡父親,卻多少被父親影響。安珀創造出的交響樂的確無與倫比,但同時他喜歡吃精|神藥物,性方面也十分扭曲。老三表面看不出什么,經常也有女仆半夜慘死,尸體被運出?!?/br> “沈,我好像,是這個家族最正常的人了,是這樣嗎?”雙眸通紅的男人目眥欲裂地緊盯著他,“我誰都不能傾訴,只有對你我是放心的。你這人真奇怪,不為權利金錢奔走,卻想要推翻元老院的統治……究竟是什么在驅使你呢?” “藍道爾,冷靜、深呼吸。不要輕易被情感左右?!鄙蜓阍碌穆暰€猶如一把精密的手術刀,精準地劈開了藍道爾混沌的大腦。 他忽然道:“你應該沒有見過我使用天賦,對嗎?!?/br> “沒有吧,”藍道爾下意識接住話尾,“你的天賦不是被你用來打造成風雪刀了么?等等……那原來不是你的天賦??” “按照你親身經歷的事件,得出的結論是——免費送上來的天賦等于死期。但是,風雪刀不是我打的,是她放棄了自己天賦,然后贈予了我?!?/br> 聽到語句里性別清晰的“她”,藍道爾通紅的雙目瞬間被震驚所斥滿,連悲傷的傾吐都停止了下來。 “哈?我有沒有聽錯?你居然有過女人??啊,果然,像你這種什么女人都不要的,一定是曾經經歷過悲痛、久久無法釋懷才因此守寡的。好了,來,哥們,你說說,你們是怎么回事?” “首先,她沒有死,我也沒有守寡,我和她沒什么關系。其次,當年波伊爾親王托我在天演賽上照看一下她,為了償還人情,我答應了。我只是成功帶她闖出了天演賽,僅此而已?!?/br> “哦得了吧,我都能對德沃拉一見鐘情,你們這么長時間的野外比賽,不產生點什么化學反應那才奇怪?!?/br> 沈雁月不理他,繼續平鋪直敘道:“比賽中間我和她經歷了非常兇險的意外,那時候我厭惡我的天賦,死活不愿意使用。后來雖然受了重傷,但也算是挺了過去?!?/br> 沈雁月說到這里,語氣變得微妙,“你知道嗎,我們不過萍水相逢,交易關系。但是當時,在我身體衰弱的時候,她居然毫不猶豫地把自己的源血喂給我了?!?/br> “……我記得天演賽有年齡限制,那時候她才多大?” “十六歲吧。剛剛凝結源血的時候?!?/br> “沈雁月,你真他媽是個禽獸!”身著西裝馬甲的男人破口大罵,衣扣陡然在他劇烈的喘息中崩落了。 停頓了幾秒,呼吸恢復正常,他立刻切換了語氣,親切柔和地像是催人結婚的母親,“好了我罵完了。你快點繼續說,不許停下?!?/br> “她給了我源血,這是我意料之外的事情。那時候我十分苦惱,因為你知道,給予源血不是小事?!?/br> “天演賽之前,她本來興致勃勃地說想要等比賽結束好好游覽這片新奇的土地,但是比賽結束后,她居然主動要求回去?!?/br> “我跟著她,后來才知道,她那么急匆匆地趕回去,是為了捕捉風雪精魄鑄刀給我?!?/br> 藍道爾聽得一臉迷茫,“你那時候年紀也不大吧?我記得我遇見你的時候你還冷冰冰的,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樣。就你那副狗臭屁的樣子還有人這么死心塌地地喜歡你?憑什么???我付出的不夠多嗎?” “我后來仔細回憶了一下,比賽中我始終不愿意使用天賦。她當時問過我原因,我沒有回答。沒想到她因此上了心,急匆匆地回去就為了打刀給我?!?/br> “她說,有了風雪刀后,日后再遇到險境,我也能有正面抗衡和自保的能力,不用強迫自己考慮要不要使用我所深惡痛絕的天賦了?!?/br> “我當時覺得這個小女孩好天真,心里感覺卻很奇怪。我不明白為什么一個人能對另一個陌生人好到如此境地?!?/br> “我也不明白你為什么有這種狗屎運,”藍道爾開始懷疑人生,“就你那個不解風情的樣子,是我數據盯多了太追求理性算計,所以這種好事才輪不到我嗎?” “所以呢?你對她什么感覺?” “我始終認為,傭兵該收到等價的報酬。這個報酬太大了,超過了我的預期?!?/br> “是啊,誰愿意拱手相讓一個天賦啊,如果有這種事,摩根家族的股份資源我都愿意分享給她啊。像你這種守身如玉多年我也可以做到!” “……我只是對那種事沒有興趣?!?/br> “兄弟,別繞彎子了,說吧,你對她有想法沒?這么好個寶貝你不要想要的人多的是了啊?!?/br> 沈雁月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你不難過了?” “我是誰,藍道爾·摩根!原地滿血復活分分鐘的事情。主要你這個事情太帶感了,我以為你會一輩子孤老終生的你知道么!” “我一開始付出了我認為可以與之相等的代價?!鄙蜓阍旅蛄丝谑种械牧揖?,“但是后來每次使用這把刀,我都會想到有人,居然因為我說不想使用天賦這種敷衍的理由,直接將自己的天賦送給了我?!?/br> “這種單純的善意,我銘記了很久?!?/br> 曾經的沈雁月因為不喜歡使用天賦,每次出任務時都依仗著血族的皮rou可以迅速愈合,在槍林彈雨中使用身體硬拼,常常傷痕累累地交納任務。 但是自從有了風雪刀之后,他開始變得極少受傷。 甚至對于使用自己的天賦……不知不覺也沒有那么多的抗拒了。 “你對她一點好感也沒有么?她不夠漂亮?性格不對胃口?哦天哪小老弟,到底什么樣的神仙你才會喜歡,免費送給你天賦的你居然都能心如止水嗎?!” “……我想保護她?!蓖侣缎穆曔@種東西似乎對于沈雁月來說格外艱難,但在今晚,這個微醺的狀況下,兩個大男人討論這種事仿佛也是可以被允許的。 “我想讓她……保持那樣的笑容,聰明里帶點天真,那樣就很好。我不想讓她變得和我一樣?!?/br> 像是一潭經過漫長沉淀,長滿荒野雜草的沼澤。 表面上看起來依稀有個人模人樣,像是回事,實則糟糕不堪。 “在很長一段時間里,我堅持認為人和人之間只存在交易關系。你想要什么,就得付出什么代價。她打破了我的世界觀,讓我發現……世界不單單是這樣的?!?/br> 世界上還有最純真的善意。 藍道爾聯系到了什么,不可思議道:“你想推翻元老院的統治不會就跟這個有關吧?!” 沈雁月輕輕頷首,“我發下了血誓,具體內容不可言說?!?/br> “血誓?!天哪,你們一個比一個瘋?!庇幸幻拙鸥叩哪腥丝雌饋眢@呆了,姿態有點傻頭傻腦,“我從沒聽到過有人會送天賦,但是這也算了,你居然還主動發下了血誓??我收回我原先的那句話,如果代價是血誓,我寧可不要送到手的天賦?!?/br> 血誓,以源血為誓言,是血族中非常毒辣的古老儀式。一旦兩人達成血誓契約,若是在百年內達成不了血誓中約定的夙愿,這股誓約的力量會不斷蠶食血族的源血與精血,讓他變得不斷衰弱,最后在痛苦中死去。 他的語氣似乎取悅到了沈雁月,背靠落地窗的男人低低笑道:“我發下了兩個血誓?!?/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