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節
…… 拂拂最近忙得就像個陀螺,自從來到濟南定居之后,左慧就開了家小面館為生,她也入了股,幫著打下手。 圍城時,大家伙兒人心惶惶的哪有心情來吃面,面館自然而然是關門大吉。 濟南城破之后,總算能過幾天安生日子了,眼見著阿妃已無大礙,能跑能跳,拂拂和左慧就把面館又開了起來,這幾天忙得不可開交。 來吃面的客戶中,還有不少雍軍,穿著個鎧甲就來了,見識過雍軍的兇殘,拂拂和左慧都不敢掉以輕心。 五月末,在日頭底下忙活了半天,拂拂熱得渾身冒汗。 王女女前腳被抱回家,后腳就擺脫了她家那口子,樂顛顛地跑來。她大咧咧地自占據了一桌,嗑著瓜子,神秘兮兮地道:“你是沒看到,這血把黃河邊的土都染紅了?!?/br> “這血流的啊?!?/br> 惡心是惡心了點兒,但在亂世里討生活,王女女早就過了看到死人嚇得尖叫連連的階段,吐完了,還能當作嗑瓜子閑聊時的談資。 拂拂聽得十分不適,眉頭和鼻子都皺成了一團。 好不容易收拾完了眼前這一桌狼藉,左慧又遠遠地喊她過來了,把毛巾往肩膀上一搭,拂拂擦了把汗,啪嗒嗒地跑了過去。 左慧拿著個大漏勺,頭也不抬地撈面。 “拂拂,喏,那桌,把面送過去?!?/br> 眼神一乜,指了指不遠處坐著的一桌有說有笑的軍士。 捂著額頭,拂拂一聲絕望的□□:“救命,怎么又來啊?!?/br> 左慧苦笑:“這也沒辦法啊,來者是客。咱也總不能拿著掃把把他們趕出去?!?/br> 拂拂認命地端著面送了過去,“你好,你們的面來了?!?/br> “是一碗牛rou面……”目光在盤子上一掃,“呃……一碗牛肚面,還有一碗雞蛋面是嗎?” 低著頭,拂拂一口氣不帶喘,飛快地報完了菜名,上了面,也沒敢多看對方的臉。 雖然牧臨川治軍嚴明,這些軍士平日里客客氣氣的,但大家伙兒心里都清楚,對方都是些披著羊皮的狼。 拎著空盤,拂拂轉身欲走,沒想到面前這桌人卻沒動。 直到一個聲音忽然響起。 “你、你是……” 這聲音聽著有點兒耳熟。 拂拂猛地抬起頭,一抬頭就撞上了個熟人。 這熟悉的濃眉大眼,俊朗的五官,麥色的肌膚,雪白的牙齒,高馬尾,笑容暖洋洋的。 這不是……曹九???! 青年似乎剛下了訓回來,渾身是汗,兜鍪就隨手放在桌子上。 曹九愣愣地看著她,嘴幾乎都快合不攏了:“王……” 拂拂眼皮一跳,迅速沖上前捂住了他的嘴:“噓?!?/br> 曹九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圓溜溜地幾乎快瞪脫了窗:“王唔唔唔! 他身邊兩個軍士也被拂拂的豪放給震住了,六目相對間,囧囧有神。 拂拂干咳了一聲,訕訕地松了手。 曹九差點兒被她悶死,看著她張張嘴,到底沒把那逆天的稱呼喊出來。 他神情復雜地看著她。 “王……女君,你怎么在這兒?” 他同伴茫然地問:“阿九……你這是?” “認識?” 能不認識嗎?曹九嘴角泛起抹苦澀的笑意。 “女……女君?!辈芫趴此?。 拂拂全身上下的汗毛根根炸起,頂著那兩個軍士八卦的眼神,飛快地低聲道:“別問,什么都別問,也別說?!?/br> “可……”曹九欲言又止,急得渾身冒汗,“郎君找了你很久?!?/br> 拂拂也急得冒汗了。 這算什么事兒,這可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 跺了跺腳,把毛巾一甩,拂拂壓低了嗓門兒:“總而言之,你能別說嗎?你就當我死在戰亂里行不行?” 曹九怔了怔,看了她一眼,搖了搖頭:“郎君——” 眼看好言相勸行不通了,拂拂大腦飛快運轉,虎著一張臉,開始威脅。 “你……你過來?!?/br> 曹九愣愣地離了席,跟著她走到了墻腳下面。 “我有苦衷的?!狈鞣鞯?,“……而且牧……郎君的性格你又不是不知道,這要是發現了我,我還不得被他剝掉一層皮?!?/br> 曹九沉默了,主要因為他發現陸拂拂這話倒也不是全無道理。 “可郎君……很……”頓了頓,遲疑地說出了那兩個字,“想你?!?/br> “郎君雖然性子不大好,可絕不會對女君你做出剝皮這等事的?!?/br> 拂拂深吸一口氣,和他四目相對:“是你和他相處時間長,還是我和他相處時間長?!?/br> 曹九:“……女君?!?/br> “這不就得了?!?/br> 拂拂絕望地蹲下身,捂住臉,“總而言之,你能先別說嗎?讓我準備準備?!?/br> “大不了我過兩天自己過去說?!?/br> 許是她欲哭無淚的表情太過可憐,一番好說歹說之后,曹九猶猶豫豫地答應了。 拂拂惡從膽邊生,直接抄了對方的面,打包塞到了曹九和另外兩個軍士懷里,以一副毋庸置疑的態度將三人掃地出了門。 一回頭,王女女呆呆地看著她,眼珠子差點兒都沒掉下來。 半晌的沉默之后。 王女女:“……認識?” 拂拂:“……認識?!?/br> “哪兒認識的?” “并——”話說到一半,拂拂迅速改了口,“上京的時候?!?/br> “行啊你,竟然認識雍軍?!?/br> 王女女不可思議地將她打量了一圈,又努努嘴示意曹九等人離去的背影,遲疑道:“我看剛剛這位怎么也是個幾品的將軍吧?!?/br> “陸拂拂,你可以啊?!?/br> “……就之前在上京認識的,”拂拂小聲兒說瞎話,“他之前在王城當值,就說過幾句話……” 干巴巴地說完,看著王女女。 王女女點了點頭,倒也沒懷疑陸拂拂會這么蛋疼地在這種小事上忽悠她,于是這事兒就順利成章地揭了過去。 王女女還語重心長道:“阿陸啊,你也老大不小了,你和這小將軍什么關系我也管不了,我的意思就,這天下還亂著呢,照這架勢,陛下還得打到南邊兒去。萬一呢,我是說萬一這小將軍有個好歹……那你和他……” 拂拂哭笑不得:“我和他真沒關系!媽!娘!我親娘!” 王女女被她氣得直翻白眼:“誰你娘了,別瞎認親?!?/br> 之后陸拂拂又提心吊膽了兩天,每天老往門口瞟,疑心那天牧臨川那小暴君突然出現在門口。 左慧失笑:“別看了,再看那小將軍也沒來,我都給你留意著呢?!?/br> 拂拂嘴角一抽,默默捂臉,有氣無力地辯解:“真不是這關系……” 在提心吊膽地過了這風平浪靜的兩天之后,拂拂做夢也沒想到她這兒沒出事,楊大哥那兒倒出事兒了。 王女女是哭著來找她的,女人嚎著嗓子,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 “陛下派兵把阿蘇他們這些民夫都抓走了!” “阿蘇當初也是被逼的啊,這場仗關他什么事兒???” 一向潑辣的王女女聲調都變了,嗓子顫抖得厲害,一雙手緊緊地攥住了拂拂的胳膊,涕零淚下道:“拂、拂拂,我怕,我害怕,陛下不放過阿蘇他們?!?/br> 拂拂腦子里“嗡”地一聲。 牧臨川他還不至于…這、這么兇殘吧?殺了濟南官吏還要殺無辜民夫? “拂拂,拂拂你不是認識那小將軍嗎?我看小將軍他地位也不低。你能不能幫個忙……” “我知道,我也不是讓你難做……”王女女抽抽噎噎著,惶急地辯解,“我、我就是想知道阿蘇他現在怎么樣了,有沒有危險?!眱叭皇菍⒎鞣鳟斪髁怂ㄒ坏木让静?。 說到這兒,她又抹著眼淚,失聲痛哭:“畢竟……畢竟陛下上次在黃河邊上殺了那么多人?!?/br> 拂拂急得額頭冒汗,咽了口唾沫:“可是我也不知道曹九他住哪兒啊。這樣吧,要不我跟你去軍營碰碰運氣?” 就算掉馬她也認了,救人要緊。 “嗚嗯?!蓖跖痤^,可憐巴巴地擤了把鼻涕。 拂拂嘆了口氣:“好了好了,別哭了,說不定是陛下叫他們過去修筑什么工事呢?!?/br> 少女嗓音輕快,就像是泉水叮咚,沁人心脾,說起話來有條不紊的,足以安慰人心。 “你看,陛下照這架勢,是要繼續往南打的。要是在濟南城亂殺無辜,有了濟南的前車之鑒,以后還有哪個城郡愿意降他的?反正都是一死,大家伙兒豈不是要拼死抵抗?!?/br> “就算陛下心里有氣,也不可能為了出這一時之氣而耽誤大局啊?!?/br> 王女女覺得她說得有道理,漸漸地也不哭了。 深吸一口氣,果斷地將眼淚一擦,紅著眼睛,又恢復了昔日那豪邁潑辣的女中豪杰模樣,除了嗓音還在抖。 “對,阿陸你說得對,咱們這就去軍營里問問!” 拂拂笑道:“楊大哥什么陣仗沒見過呀,放心吧,楊大哥吉人自有天相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