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節
牧臨川又閉上嘴,不吭聲了。 拂拂認真地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但是,我只想當你的王后?!?/br> 少年瞳孔霎時間凝成了個針尖兒大小。 咳咳,這話聽上去真的很像不要臉的情話沒錯。 拂拂紅了紅臉。 但她的意思,其實就是只有這樣才能完成任務。本來她救牧臨川,就存了點兒死馬當作活馬醫的意思。 “但你得答應我一個條件,”拂拂忙不迭地補充。 她眼里若有耀光爛爛,“你得做個明君?!?/br> 說著說著,陸拂拂似乎也覺得好笑,噗嗤笑起來,“只有成為一個明君,才不會亡國,才、才能一直滿足我享樂的欲望,你要是能重新當皇帝,那我每天得用金鋤頭種地,睡那種幾百平米的大床,養好幾百個面首?!?/br> …… 牧臨川闔了闔眼,定了定心神,默然無語。 不論從哪方面來說,陸拂拂都是他一眾老婆后宮里,最不起眼的那個,命如草芥,哪怕成了王后,也依然如此。 淺顯得像是一眼就能看穿,看穿她的喜怒哀樂,看穿她對他生出的那點兒愛慕之意,她也坦坦蕩蕩,絲毫沒有遮掩的意思。 當他從城樓上跌落,被尸山淹沒的時候。是她滿頭大汗地將這些形容可怖的尸身一具一具移開。 迷迷糊糊間,他仿佛看到烏云密布的天空裂開了一道口子,自罅隙中漏出來星星點點的天光。 明明渾身上下惡臭難聞,臉上還沾著血,灰頭土臉,發如蓬草,卻如同天上的神女一般,腳踩祥云,明光爛滿,從天而降。 少女叉著腰氣勢洶洶地說,“傻了吧,到頭來只有我來救你這個王八崽子?!?/br> 當她跌跌撞撞走在火海中的時候,他心里甚至冒出個古怪又令人膽寒的念頭。 她若是叫他立刻去死,恐怕連眼睛都不會眨一下。 所以,哪怕剛才的話真是出自她的本意,哪怕僅僅只是為了滿足她虛偽膚淺的物質欲。 他也愿一步一步往上,為了她逐鹿中原,將全天下的寶物都捧到她面前供她享樂。 雖粉身碎骨亦無悔。 這是個極為令他膽寒震悚的念頭,也是個極為沒出息的念頭。哪個野心家,爭奪天下的目的是為了這個? 馬車走走停停,終于在刺史府前停了下來,一直到下車前,牧臨川都被自己嚇得沒敢吱聲。 少年這一副冷若冰霜的,陰郁厭世的模樣,拂拂已經見怪不怪。 孫英親自掀開車簾,迎兩人下車。 在出歡伯樓前,孫英已另拍一匹快馬前去府上報信,等馬車到了,并州刺史孫循已攜一家老幼,立于門前相迎,身后跟隨一眾幕僚。 拂拂收斂了神情,迅速進入營業狀態,抿著唇微微笑著看向前方。 為首的中年男人,便是大名鼎鼎的并州刺史,一方梟雄,孫循了。觀其容貌倒不像是個野心勃勃的武夫,其樣貌清雅,美須髯,笑容堆在眼角,頗有些不怒自威的氣勢。 其身后的孫氏子孫,個個一表人才,樣貌堂堂,女眷們眉眼清麗,溫文爾雅,嫻靜動人。 從穿越到現在,拂拂雖然不吃大雍所宣揚的高低貴賤這一套,也不得不承認這些世家高門,涵養果然好,畢竟是壟斷了教育。 就在前不久,得了嫡長子孫英遞回來的消息后,孫循忙招心腹謀士徐延共同商議。 徐延一至,便起身施施然笑道:“恭喜府君?!?/br> “郎君此事做得甚妙?!?/br> 孫循此人剛愎自用,聞言也有幾分得意,捋著胡須大笑道,“瓊芳長大了?!?/br> 徐延莞爾不語。 牧行簡入主上京,天下諸侯看在眼里,俱都眼紅,嫉妒得不行,覺得自己才是那個該坐上這位子的。 趁著新朝初立,根基未穩之際,四方諸侯紛紛揭竿而起,宣布與新朝決裂。勢要攪亂這灘混水,逐鹿中原,從中分一杯羹。 此時畢竟不同于后世,后人很難理解時人對正統的執念。 哪怕牧臨川是個朝野皆知的暴君,也是正統,正兒八經的先皇嫡子,大雍王朝天子,實乃天命所歸。 牧行簡得位不正,對自己族弟痛下殺手,惹人非議,可他姓牧。他孫循為外姓,若想與之共爭天下,先天就矮了他一頭。 如今有了牧臨川這面大旗,將來征戰討伐四方,師出有名,孫循怎么能不大喜。 和大多數人一樣,對于牧臨川本人,孫循倒不曾放在眼里記掛在心上,也不怕引狼入室,養虎為患。 雙腿已斷,都成了個廢人了,還能折騰出什么浪花來。 牧臨川要借他的勢,尋求他庇佑,他借他的名。 一舉兩得,這樣正好。 更何況,聽聞這小暴君手底下還有一支精銳的騎兵,遮遮掩掩,未曾現于人前。 若是能將之收編為己用…… 想到這兒,孫循面上的笑意更真切熱絡了幾分,親自上前,低聲詢問道:“不知陛下何日來并州的?怎也不知會一聲?” 下一秒,拂拂就看著牧臨川當場給她表演了個什么叫川劇變臉。 少年一改方才陰沉之色,笑吟吟道:“實不相瞞,孤月余前已至并州,也曾親至府上,欲拜見明公?!?/br> 孫循面露訝然之色:“哦?那為何——” 牧臨川唇瓣微翹,陰陽怪氣道:“自然是貴府門房盡忠職守了?!?/br> “哈哈哈哈原來如此,無妨?!睂O循擺手大笑道,“我這便叫人把他們帶過來?!?/br> 未多時,孫循左右隨從已將刺史府上那幾個門房都帶至門前來了,指著瑟瑟發抖的一串家仆從容而笑道,“陛下,你看看,是哪個惡奴不長眼睛,冒犯于你?” 牧臨川倒也不推辭,像模像樣地轉了轉眼睛,定定地落在其中一個尤為驚懼的家仆身上。 “是他?!?/br> 孫循嘴角一抽,暗道,這混小子果真歹毒。面上卻笑著道:“來人,將這惡仆帶出來!” 門房兩眼翻白,兩股戰戰,哀聲叫著饒命,嚇得幾乎快昏死過去。 孫循眼睛眨也未眨,高聲呼喊道:“殺了!” 如此兩聲,言罷,揪著那門房的衣領,一劍斬殺于門前。這才提著血糊糊的人頭,轉頭望向了牧臨川,眸光微動,如狼似虎。 “陛下,如此,可彰顯臣之誠意?” 幾個女眷俱都微微變了臉色。 孫英不動聲色地瞥了陸拂拂一眼,卻見這位少女王后,脊背挺直,眼神晶亮,微微笑著,眼睫眨也不眨一下。孫英微露錯愕,心中一凜,心底緩緩漫開一陣冷意。 這對少年帝后可真是……夫妻相。小小年紀,都非易于之輩,心狠手辣至此。 看向孫循,孫英憂心忡忡。只可惜阿父他為人太過張狂自信。 實際上,拂拂臉都快笑僵了。 內心欲哭無淚。 cao、cao啊,又殺人。 人的承受能力果然是與日俱增的,她現在竟然能面色不改,還保持微笑注視這罪案現場了。指不定,哪天她興許就能跟貞子、伽椰子之類的怨靈正面掰頭而不改其色。 卻渾然不知自己在眾人眼里的評價已成了個“一樣歹毒的小妖女”。 帝后來投,孫循大喜過望,躬身親迎,自刺史府中,設宴招待。 酒還未過三巡,牧臨川這個空頭皇帝,便臉不紅心不跳,厚著臉皮封了孫循一個鎮東大將軍的名號。 孫循心中不屑,表面上卻一副大喜之色,忙快步離席,以頭扣地,大禮來謝。 一番君臣親親熱熱之后,酒酣耳熱之際,孫循這才醉醺醺的吐明了用意。 眼神卻十分清明。 “聽聞陛下有一支親兵?” 未等少年回答,便狀似大方般地又拊掌大笑出聲。 “陛下不如將他們招來,我刺史府定好生招待諸位將士。有諸位精銳猛將在側,又有我并州軍輔佐,料想那些宵小也不敢再來犯?!?/br> “正好,也叫我并州軍瞧瞧天子赫赫皇威,叫他們好生學著點兒,別整天懶懶散散,每沒個正形兒?!?/br> “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牧臨川嘴角噙著抹盈盈的笑意,十分給面子地也拍起手掌大笑起來,“好好好,愛卿此言甚合孤意?!?/br> 觀其形容,面色紅,眼兒媚,明顯是喝多了的模樣。 孫循眼里露出幾許自得之色,聞言哈哈大笑,這回笑得倒頗有些真情實意。 …… 孫循這座刺史府,可謂極盡奢華,當中多有逾制之處,但見崇閣巍峨,巍然上逼云霄,府上奇花爛漫,一帶玉溪穿屋而過,微風徐來,清流生韻,別有一番琳瑯意趣。 縱觀整座府邸,雖建于蒼茫雄渾的西北并州,卻當真如閬苑蓬萊一般。 然而牧臨川全當作沒看見,眼睛眨也不眨,孫循本也不甚記掛在心,只是嘴上笑著說這刺史府太過寒酸,望陛下見諒,待事畢定要另修一處行宮。 如今寄人籬下,也不好挑剔什么,實際上,對于目前的住處,拂拂已經十分滿意。 孫循大手一揮,面子上做得足夠,特地騰出了刺史府中最大的一間院子,供二人居住,又撥了幾十個侍婢家奴貼身伺候。 拂拂卻一點兒沒覺得有多開心,一想到后面要跟孫循一大家子住在一起她就頭疼。 第二天天還未亮,便有侍婢進屋傳話道,孫循正室劉夫人,攜孫家女眷上門請安,拜見王后。 拂拂沒辦法,只好強打起精神來,請人進來。 雖說是王后,可拂拂心里也清楚,自己充其量只能算是個空頭王后,人家特地來請安,千萬不能怠慢了人家。 孫循的正室劉夫人,是個實打實的豐神綽約的美人兒,梳高髻,氣態高華,嫻靜動人,裙衫稠疊下墜,衣帶飄舉。一舉一動,無不如尺子丈量出來般的好看。 三言兩語寒暄過后,便吩咐身后的女眷們前來見禮。 孫循后宅人不算多,除了夫人劉氏,另有妾室宋氏。 這顧盼生輝,眼角生淚痣,笑容明妍大方的想必便是宋氏了。劉夫人溫婉大方,宋氏綺麗明艷,倒是很符合各自的人設。 劉夫人育有一子二女,長子便是上回所見的孫英,大女兒已然出嫁,小女兒尚在身前養著,名喚神妃,不過七八歲的年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