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節
蕭辰意將團年抱在懷里,捏捏團年綿軟的耳朵,她想,早知就不帶這小家伙出門了。 招呼人回宮時,謝玉京卻遲遲未回應,蕭辰意才發現他似乎依然看向趙侍新離去的方向,微蹙著眉,面色有些奇怪。 駛向東城門的官道上,快接近城門處時,周遭才終于顯得有些熱鬧嘈雜了起來。 墨簾馬車的一側廂簾被挑開,趙侍新看向前方,視線逐漸停在了前方兩個緊緊攙扶在一起的人影身上。 一個穿灰衣的青年與一位老婦人的背影。 青年正攙扶著老婦人緩步前行,這身影瞧著有幾分熟悉。 趙侍新微瞇眼,眼前這人的身影便與今日在寺中盤問的青年伙計重合了起來。 相似的背影,倒不是一個人。 趙侍新的視線很快又落在前方巍峨的城門前,眼前的場景似乎漸漸就變換了,染上了些舊日的色彩。 凄風苦雨的天氣里,錦繡華美的馬車前十幾米遠處,卻只見一個頭戴沉重枷鎖,穿著囚衣的中年男子。 男人朝著馬車前向他走來的年輕公子,寬慰的笑道:“回去吧,快回去了,二叔此番終于能得償所愿的出去一趟了,你這孩子,怎么就不為二叔高興呢,苦著個臉干什么……” 年輕公子捏著拳,隱忍著情緒道:“都是侍新的錯……” 中年男子聽了卻不贊成的道:“傻孩子……行了,別送了,待會惹那位主不高興,叔父恐怕還走不了了……” 年輕公子眼睜睜看著中年男子被人給押走,不多時他身旁便走近了個移步生香的女子,女人親昵的摻著他胳膊,半哄半威脅的道:“好了好了,人都瞧不見了,就同本宮回府去吧,趙二公子這下該知曉如何討本宮歡心了吧……” 趙侍新放下車簾,想到現下四處周游列國,前幾日才剛又從竇靈國回到了京城的叔父,他突然在馬車內吩咐道:“長業,你今日派人到二叔府上知會一聲,說我過幾日準備去他老人家府上拜望一趟?!?/br> 長業在外應了聲是。 馬車“轱轆”轉動,終于駛進了城內,留下一地騰起的塵煙。 自從乞巧節那段時間,群臣們找到了個合適的時機向蕭秦昭呈遞“廣納秀女,以充后宮,早立新后,繁嗣龍子,以正國本”的奏呈之后,蕭秦昭最近的心情都不怎么美麗。 這日朝會結束之后,與幾位大臣在養心殿內議事完畢,蕭秦昭將趙侍新單獨留了下來。 此時他正坐在鎏金的龍椅上,手撐在案面,羅海公公侍立一旁,而趙侍新站在階下,屋內一時寂靜。 蕭秦昭垂眸,一只手自然的撫上另一只手手腕上戴著的紅色編繩,這是由幾股纖細的紅繩擰成的一根紅色手繩。 不管是式樣還是材質都極為的普通,但蕭秦昭此時瞧著這紅繩的眼神卻比較溫柔。 他似乎又見到了那人在他面前一邊啰嗦一邊給他帶上紅繩時的樣子,這可是他的阿姐……前段時間,親手,給他戴上的。 說是去那廟里求河燈時,順帶求來的姻緣繩。 阿姐希望他,能有個好姻緣。 他的好姻緣嗎……蕭秦昭嘴角不自主又溢出了抹笑。 光怪陸離的思緒中,此時又躥出了許多畫面,蕭秦昭突然就回憶起了乞巧節那晚,坐在馬車內,見到的某些景象。 他突然抬起了頭,看向龍案下的人道:“趙卿,朕最近一直有件事想問問……” 蕭秦昭說到此處,便刻意停住了。 趙侍新行了個禮回道:“不知陛下想問什么?” 蕭秦昭看向趙侍新道:“乞巧節那夜,朕瞧趙卿與沈小姐實乃良辰美眷,天作之合,所以朕十分好奇,怎的現下,還未聽聞趙卿你府上傳出來好消息……” 說著說著,蕭秦昭話鋒一轉的又輕笑道:“趙卿你……莫不是這心里藏了個其他誰人吧?” 趙侍新面色如常,“陛下說笑了?!?/br> 蕭秦昭手摩挲著紅繩,建議的道:“那既如此,不如就由朕為趙卿你……和沈姑娘賜婚如何?” 趙侍新擰眉,道:“皇上,臣現下頭疾未愈,所以并未考慮……此時成婚?!?/br> 蕭秦昭許久沒應,半晌才道:“原來這樣啊,那趙卿你可得好好保重身體才是?!?/br> 趙侍新拜謝一番,起身后,看眼龍案上的奏章,他突然對蕭秦昭拱手,似乎有些猶豫的道:“陛下,臣有一言……” 蕭秦昭擺了擺手,“趙卿但說無妨?!?/br> 趙侍新唇角微抿,嗓音沉沉,“臣知陛下最近不愿聽這些,但陛下春秋日長,圣敬日躋,實宜博納后妃,早立新后,以正國本才是了……” 蕭秦昭:“……” 趙侍新話還未說完,蕭秦昭已覺得頭痛了起來,他擺了擺手的道:“行了行了,趙卿,你怎的也同那些個迂腐的老臣一般了,以往你不都幫著朕的,怎的現下倒戈陣營了……” 第68章 趙侍新自養心殿出來后,去了趟內閣值房,等處理完事務出門時,走到廊下,卻遇見了一人,似乎在廊廡下侯了他多時了。 是孫承,著一身赤色羅的朝服。 在趙侍新走出房門,站在廊下看著天光時,孫承上前幾步,到了趙侍新面前,朝他揖了一禮道:“趙大人?!?/br> 緩慢拖長的語調一聽就是有話想對他說。 趙侍新偏頭,探究的看了孫承一眼,道:“孫主事?”又轉回了頭去,依舊看向半空中:“這是找本官有何事?” 孫承走近一步,聲音放低的盯著趙侍新道:“趙大人也準備回府了吧,那不如我們,邊走邊聊?” 趙侍新又看了孫承一眼,率先提步往宮城外的方向走去。 走在皇極殿前的磚石廣場上,孫承看眼身前緩步而行的男子,一側手臂緩緩握緊了拳,此時,廣場上除了禁軍侍衛,已無旁人,他突然在后不顧身份的道:“趙侍新,你放了小晚吧?!?/br> 趙侍新停下步子,側身看向孫承,眉峰輕攏,語氣淡淡的,“你這是什么意思?” 孫承面皮輕輕抽動,顯出了幾絲不甘和憤怨,“趙侍新,趙大人,我的意思是,你能不能……能不能放了小晚,讓她離開你的身邊,讓小晚能……” 說著,孫承突然逼近趙侍新一步,目光如炬的盯著他,“對你死心……!” 趙侍新回視向孫承,許久才緩緩挑眉,冷漠的退開了距離,道:“看來你真的很在意她?!?/br> “到這里,你是專門為了小晚而來的,對嗎?!壁w侍新負手而立,了然的又道。 孫承被人猜中了心思,也不遮不掩,他手在袖中捏緊一側拳頭的道:“是,我就是為了小晚來的,小晚她……是我孫承一直以來喜歡著的女人……” 趙侍新看孫承面上隱忍的表情,他側身望向了一旁的殿宇:“我知道,你當年不就喜歡她嗎?!?/br> 視線落在金黃的琉璃瓦上,趙侍新又悠長的道:“十年前是這樣,之后,沈叔被貶去蘇州,你也跟著去了,沈叔死后,小晚來到京城,你會跟著來也是自然的?!?/br> 孫承想,趙侍新當然是知曉的,因為以往哪次見面,他對小晚的情義,曾在趙侍新的面前掩飾過,可是這男人,明明完完全全的占據了小晚的心,卻又從來都不表露出什么多余的情緒,就比如現在。 孫承最痛恨的便是這男人的這副模樣了,明明擁有了他所渴望的一切,卻似乎總是一副平淡的樣子。 不費吹灰之力便能得到小晚全心全意的愛慕…… 孫承不得不承認,他是嫉妒,簡直嫉妒得發狂,所以他才完全不能忍受這男人對小晚竟不是全心全意的,而是…… 孫承抑制不住的又回想起了那一幕,那一幕他當年無意間瞧見的畫面,讓他看清趙侍新這人——絕不是小晚值得托付的人的畫面。 當年,小晚曾被那位長公主殿下騙去過一次公主府中,回來之后便情緒失控,整日里以淚洗面,那時孫承從沈瞿晚斷斷續續的哭訴中,才了解到原來是趙侍新似乎是“被迫”的對她說了狠話,才使得她如此傷心。 當年,孫承自知自己無論如何也配不上小晚,更比不上在她心目中皎皎月華的趙二公子,所以孫承只能在心里默默的希望著她能幸福,只要小晚跟趙侍新在一起能幸福,他就滿足了。 可是小晚卻被這人給狠狠的傷害了,所以之后,孫承尋了個機會,便偷偷的溜進了那位公主的府中,想找趙侍新問清楚,沒料在公主府后花園中的一間小屋前,孫承卻碰巧見到了一幕令他現下也記憶猶新的畫面。 他見到……趙侍新竟將那女人給狠狠的壓在屋門前親吻。 他那時不敢靠得太近,也不知兩人具體是說了些什么,他確實也看清楚了趙侍新面上隱忍的恨和發狠,但……做為男人,男人的直覺告訴孫承,眼前的畫面,眼前的這男人,恐怕絕不僅僅只是表面上看起來這么簡單明了而已。 孫承當時在旁側站了許久,回到沈府后,他如常的安慰沈瞿晚,卻再沒在她的面前提起過趙侍新的名字。 孫承嘲諷的牽了牽嘴角,他想,恐怕還不止這些呢…… 若說當年那一次只是什么也說明不了的直覺,那之后,趙侍新這人又是如何做的呢? 不著痕跡的哼笑一聲,孫承永遠都記得老師幾年前對他說的話,他想,老師果然洞明,小晚……決計不能托付給趙侍新,他根本就不是小晚的良人! 孫承便看向趙侍新道:“你既然知道我對小晚的想法,那你現下……會如何做呢?” 趙侍新依然側身,下頤微抬,他未接這話,而是突然道:“當年趙家那事,在沈叔身邊你也出了不少力吧,我看過你的黃冊,所以孫承……” 趙侍新終于回轉了頭來,看向孫承,目光漸沉的道:“你要不要我,給你一個機會?!?/br> 孫承似乎聽出了些什么,又好像不大明白,他道:“你什么意思?” 趙侍新便道:“吏部侍郎的位置,最近正在廷臣會推,你有這個能力,也有野心,怎么,想不想試試?!?/br> 孫承有些驚愕的道:“你……” 趙侍新笑了笑,又緩緩的道:“小晚……你可以到府上來看她,畢竟,她也只有你這么一個沈叔當年身邊的人了?!?/br> 孫承聽了這,他突然也笑了笑,道:“趙侍新,你還真是大方?!?/br> 趙侍新看著孫承,眼微闔:“怎么樣?這個機會,你要,還是不要?” 孫承面皮發緊,他知曉,對于他這樣一個從外調入京都的官員來說,眼前的晉升便是絕佳的機會,從主事到侍郎,雖僅僅只是一個品級的差距,但對于絕大多數人來說,也得花費好幾年的時間才能走到這一步,更何況是他這樣一個毫無根基的外調之人…… 趙侍新此番是想做什么?想收攏他?孫承腦中突然靈光一閃,他想,不,恐怕不僅僅是這樣的…… 他便看向趙侍新道:“你為何會給我這個機會?趙大人此番恐怕不僅僅只是因為我與小晚還算親近的關系吧……?” 趙侍新卻直接淡淡道:“你只需好好考慮考慮該做什么樣的選擇就行了?!?/br> 孫承的指尖幾乎快陷進rou里,他不該受趙侍新的誘引的,不能的,但是…… 孫承卻又有些無望的想,若是……若是他也同趙侍新一樣,擁有了令人仰視的權利,那是不是,小晚也就會正眼看他了,亦或是…… 像趙侍新如今對那位長公主殿下那樣,他也可以…… 只要他有了權勢…… 哪怕過程并不如他所愿……哪怕會受些屈辱…… 腦中閃過這般念頭,孫承反應過來,很快便竭力扼制住了這點苗頭,但……火苗一旦引燃,即使是星星之火,也可燎原。 孫承看向趙侍新往前行的背影,突然卻見人停下了腳步,那人未回頭的對他又道了一句,輕描淡寫的,“孫承,你想知道原因是嗎,那有一點我不妨告訴你……” “其實你,在某些地方,跟我挺像的?!?/br> 趙侍新說完,便抿唇又提步往前,身影很快就漸行漸遠,在一直僵直站在原地的孫承面前,消失不見。 這日清早,和風日麗。 平日里比較清寂的廬室內,比往日要多了幾分人氣。 趙二爺看著條案前,站在他對面的修俊男子,他如往常般俯身一邊收拾一邊道:“今兒怎么這么早就來叔父這里了,往常你可是很少來這么早的,而且總是到二叔這兒待一趟就走了,常常連頓飯也不陪叔父吃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