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
幾日下來,儀典事宜籌備的已差不多了,命婦們的提前行賀也宣告結束,蕭辰意這兩日便都在景粹宮里熟悉著大典之上的一應儀程禮節,同時還在等著司禮監那邊將儀典上要穿戴的珠冠及大衫禮服給她送來。 自回宮之后,除了接見命婦那幾日秦昭沒怎么來過景粹宮之外,其余時間,他常常無事便往她宮里頭來,儼然跟當年三天兩頭往她府上跑差不多了,不過這段時間下來,蕭辰意見秦昭待她似乎還是如當年那般至真至誠,她心下也感到慰藉。 當年她果真還是沒白疼這孩子。 今日,是司禮監安排送禮服過來的日子,蕭辰意此時便在皇帝養心殿的后殿中試穿禮服翟冠。 本是該讓司禮監將東西給送到她的景粹宮去的,但因秦昭天天的往她這邊跑,還又一直期待著要最先見到她重新再著公主服的樣子,蕭辰意今日便讓司禮監將東西給送到了養心殿中來,方才她與秦昭在前殿說了會兒子話,東西就送到了,這時候在后殿宮女們的服侍下便已然穿戴好了衣冠。 蕭辰意這么幾年后再次見著自己這般錦衣華飾的模樣,瞧著銅鏡里盛裝打扮的人影,她一時也有些怔愣住了。 還真是人靠衣裝馬靠鞍呢,古人誠不欺我。 蕭辰意心下美滋滋的便提著微有些拖曳的裙角從后殿轉去了前殿。 未等宮娥內監侍候,蕭辰意便自行挑開了珠簾,提著裙角沒走幾步,便眉目飛揚,瞳中蘊光的看向前方龍椅上坐著的年輕陛下,很快再垂首看著自己的這一身道:“秦昭,你快瞧瞧阿姐這一身好看嗎?” 殿中方才似乎是有人在說話,一瞬便突然安靜了下來。 很快,便只見金階上站了個著一身大紅纻絲霞帔,頭戴珠翠六翟冠,額上飛鈿,眼角挑著胭脂紅妝的美艷女子,正有些微愣的提著裙角,側身看向殿中逆著光也正默然看著她的男子。 男子逆光的臉上似乎看不太清表情,所以蕭辰意不知,男人視線落在她身上之后緩緩的瞇了瞇眼。 蕭辰意實在沒料,她居然出來的不是時候,趙侍新這人……他怎會,這時候突然在前殿的……? 心下驚異,但可能是現下穿著的這身衣裳,又有秦昭在跟前,所以蕭辰意只表情微愣,很快便底氣十足的偏頭看向了殿中一身朱玄云纻的男子挑眉道:“沒想,原來大名鼎鼎的趙大人也在這里,本宮方才還真是失禮了?!?/br> 蕭辰意說完這句又朝向秦昭道:“看來皇上現下正在同趙大人商議著什么要事……那本宮便……”女人說著似乎就想退回后殿。 坐在龍椅上的年輕陛下見了女子這態度有些無奈,他只很快走到女子面前,再仔仔細細的打量人兩眼,便抬手雙手親昵的握住了女人的手,目中是毫不掩飾的欣賞與歡喜,“果然還是這種華彩的衣飾才最襯阿姐無匹的美貌?!?/br> 年輕陛下說著,又轉頭對殿中一直靜默的男人笑著問道:“趙卿,你覺得……朕說得是也不是?” 蕭辰意現下心思大半都在殿中那正盯著她,自在陵淄候府逼迫了她一番之后便再沒見過的男人身上,只見男人拱了拱手的回應道:“回陛下,長公主殿下,風姿清華,這公主霞帔自然與公主最是相襯?!?/br> 蕭辰意聽著這毫無感情的贊揚,想到這男人此前對她的不依不饒,她很快只眸光微動,對著秦昭笑了笑,便抽出手,轉身,突然便直直的走向了殿中正注視著她的男人,周身衣飾在行動間摩擦著微微作響。 這一幕不知為何,似乎是,有些似曾相識。 蕭辰意終于走到了男人面前,她只微揚唇,眼角眉梢盡是麗色,輕笑的緩慢道:“趙大人見著本宮,我瞧著似乎好像是忘了某些該有的禮節……這般直視本宮暫且不論,大人似乎還未給本宮請安吧?” 蕭辰意身后,年輕的皇帝陛下更有些無奈了,他只微蹙眉又有些沒奈何的道:“阿姐——” 蕭辰意一直注意著眼前男人的表情,她只見他似乎很是平靜,在她的注視下,緩緩收回了直視的目光,終是微笑了笑,拱手低頭的在她面前緩聲道:“微臣只是許久未見公主了,所以還請公主恕臣方才無禮之罪,臣這廂……” “恭請殿下萬安?!?/br> 蕭辰意看著男人在她面前垂下了頭,她只冷哼一聲,半晌不發一語,卻只緩步徑直的從男人身旁走過,徒留下一地縈繞不散的某種惑人香氣,到了殿門口,才只對著秦昭說了句:“陛下公務繁忙,本宮現下就先行告退,不在這里打擾陛下理事了?!?/br> 蕭秦昭剛想開口留人,人卻已然走出了殿門,他只看眼殿內未得吩咐便一直未抬起頭的男人,緩步走到人面前,扶起了人的手,有些語重心長的道:“趙卿,我家阿姐啊似乎是對趙卿你有些偏見……” 蕭辰意走出殿門一會兒后,才不著痕跡的輕拍胸口長舒了口氣,她對自己方才的表現甚是滿意,終于,她也能讓趙侍新那廝吃一次鱉了。 實在是終于揚眉吐氣了一回啊。 爽快。 這么一想,將未來暫時拋諸腦后,心下便有些歡快,蕭辰意一時也忘了自己就這么的穿著禮服走出了宮殿,等她反應過來,現下也不可能再回去了,便準備就這般回到自己現下的寢宮。 沒想路剛走了一半,有宮人便突然尋到了她面前,有些忐忑的向她通報道,團年那小家伙又跑出去了。 蕭辰意很是擔憂,團年最近似乎是又活躍了些,但它身體到底已不太行了,這般跑出去,萬一出了點意外,救治也來不及,蕭辰意便想了幾個團年最近慣常去的地方,準備自己親自將小家伙給抓回去。 別看小家伙病弱,但一眾宮娥內監們卻還奈何它不得,這幾日每次跑出去,都只得蕭辰意親自出馬才能將它給哄回來。 沒走多久,蕭辰意現下就來到了后宮中一處有些偏僻的地界,團年小家伙一直以來就慣喜往這地兒跑。 蕭辰意大致到了位置,突然卻見眼前光影暗淡,抬頭一看,空中烏云漸密,似乎是風雨欲來了。 瞧著這天色,蕭辰意沒回頭的跟身后宮娥吐槽了幾句這天候,結果又沒得到回應。 方才為了掃趙侍新的面子,她一時不假思索的走出了殿門,大部分秦昭安排給她的侍女都留在了養心殿內,現下她身后只跟了四個宮人,方才她不時說幾句話,都有人迎合,后來似乎有一段時間就沒了聲兒,蕭辰意這時才覺著好像有些奇怪,她提著裙角轉回了頭去,想瞧瞧她那些侍女到底都是怎么回事,便說著話的回頭道:“哎,你們……” 沒想剛轉回頭去,蕭辰意的目光卻一下就僵住了,連帶著說話也有點不利索:“你……你你……” “趙侍新——?!” “你怎么,你怎么會在這里?!” 蕭辰意只覺突然出現在她面前僅有幾步之遙的男人似乎高大的有些可怕,她立時提著裙角后退,慌亂中,腳下踩著拖曳的裙角,便有些不穩的差點跌倒。 驚呼一聲,眼前似乎有人大步走近,然后一只有力的手臂就繞過她的腰肢,攬在了她的腰上,然后用力便將她搖搖欲墜的身體給往前一攬,蕭辰意的身子不可避免的直直就撞進了面前人懷里。 等反應過來,蕭辰意只想立即推開身前的人,便用力掙動的抗拒道:“你……你放開我!趙侍新,你放手?!?/br> 但無論她怎樣掙動,男人的手依然堅硬如鐵,自巋然不動,突然便攬著她往一旁帶去。 蕭辰意見四下里全無一人,被男人帶著走,她只心下驚駭,驚呼道:“你想干什么,你快放開我!” 男人不僅絲毫沒放手,還在她耳邊似乎有些煩她的道了句:“別吵?!?/br> 很快蕭辰意便只覺脊背一涼,微痛。 她現下只能背緊貼著墻的看著眼前男人。 蕭辰意不自主想揉一揉自己的后背,這男人方才將她鉗制到這里,毫不憐香惜玉的就將她給一把推到了墻上,然后便就這么冷冷的看著她。 蕭辰意條件反射的就想推開男人往巷外走,沒想她剛有行動,就又被男人給堵了回去。 背靠著冰涼的墻面,蕭辰意一時只能怒道:“趙侍新,你大膽!” 趙侍新垂首看著面前女人,只見女人也正抬頭看著他,橫眉冷豎,眸中盛火,額間半截烈陽花鈿炙烈如火,眼角的那抹胭脂紅也微微暈染。 跟當年幾乎同樣明艷的一張臉。 如今又重新鮮活的出現在了他面前。 男人眼眸幽沉,微蹙眉,似乎稍顯厭惡又似乎是有著某種其他令人看不懂的情緒,他只道:“我知你如今已是長公主殿下了,你不用再這么刻意的提醒我?!?/br> 說著,男人又有些意味的挑唇緩聲道:“公主殿下……蕭辰意,你終于,還是肯承認你的身份了?!?/br> 蕭辰意心想,這還不是被眼前在她面前的某個滾蛋逼的,她也只毫不示弱的承認道:“既然本宮已回到了我原來的位置,那趙大人現下竟還敢對本宮如此,倒也真的是令本宮刮目相看了……” 蕭辰意只覺男人看著她的眼神似乎越來越深沉,她等著男人會說什么,便也回視著面前人的目光,兩人就這么以眼神僵持著。 男人似乎游刃有余,而蕭辰意的手不自主往卻后手指蜷縮的抓在了墻面上。 半晌,男人終于又靠近了她一點,身體幾乎貼在她身前,只微躬身的湊到她耳邊,極輕又極緩的道:“蕭辰意,你以為你重新再回到這公主之位,我就不敢動你了,是嗎?” 蕭辰意鼻間縈繞著男人身上清淡的味道,聽見男人說的話,她只心下驚跳,立時便怒道:“趙侍新你敢,你信不信……” 沒料她話還未說完,男人便截了話頭去的道:“怎么,公主殿下難道這是又要如當年一般以微臣的親族相挾……” 男人說著話音微頓,又無甚情緒的道,“只是可惜,微臣家中現已無人了,公主恐怕是不能如愿了?!?/br> 蕭辰意這段時間也打探了不少消息,也知當年在她離去之后不久,趙侍新便被趙父給逐出了家門,而這之后…… 他闔家還是沒能從當時掌權卻一直記恨著他家的宦官王瑾手中逃脫,被陷害全家斬首于西市,而趙侍新那時似乎是因被逐出了家門,又得了當時白閣老及荀大哥的看顧才能免于牽連。 她也知當年不知某些真相的男人想來是不會輕易原諒她的,更何況她當年也確實折辱了他。 但她現下只覺,若今后為了保命一直都要與趙侍新這樣的人周旋,實在是太過心累。 她此番既也有了不低的身份,蕭辰意便突然軟下了語氣,似乎是想切實試探一番還有沒另一條路可走的道:“趙侍新,當年是本宮年少無知,才那什么……欺辱了你,但你也清楚,當年你家人受難那也不是本宮的責任,怎么說,我最后也沒動他們不是?你現下若是記恨著當年我對你的折辱,不如你提個皆大歡喜的要求,本宮竭力滿足你如何?咱們何必要這么不死不休的糾纏下去呢,你說是吧……” 蕭辰意還在說著求和的話,男人似乎是聽進去了,又似乎對她的求和,根本無動于衷。 等她終于說完了,他才退開一步,眸色幽遠的輕描淡寫道:“當年因為我順了你的意,你最終是放了我的親族,不過我那嫡母的手指以及……我被流放遠疆的叔父……這又該怎么算?” 男人說著,只盯著女人的眼,話鋒一轉的突然又沉聲問道:“還有當年最后一晚,你在我耳邊說的話又是什么意思?” 最后一晚…… 蕭辰意腦子里突然便想起自己當年為了得到系統認可,奪得高分的圓滿完成任務,她自己搞出來的那荒唐一月,想著想著,蕭辰意臉上突的也就浮上了些熱氣,面皮上一陣隱隱的青紅交錯。 男人見她這表情,他嘲諷的微笑了笑,有些深長的道:“想起來了,那一月里你對我做的那些事,以及……” “那最后一晚你對我說的話……?” 不知為何,聽見那“一月”二字,蕭辰意總有種這人似乎分明是強調了一番的錯覺。 蕭辰意強迫自己忽略掉那最后一月的荒唐事,只認真回想趙侍新所說的那最后一晚她對他說的話…… 她那時好像是說的什么來著—— 沒用幾秒,蕭辰意便就想起來了,她當時因完成了任務,那晚已是使命的最后期限,當時她想著畢竟還是露水情緣一場,便告別般的低聲對沉睡在她身旁的男人說了這最后的一句話…… 那句—— “趙侍新,再見了……還有,我可沒對不起你……” 她以為男人當時是完全睡著了的,沒想原來他竟是一字不漏的聽見了???! 要說告別的話,那沒什么,但要說……她說她沒對不起他,蕭辰意想了想,若深思一番,好像也確實會讓這男人怎么也想不明白。 但蕭辰意又想,他難道就不能覺著是她夠沒臉沒皮才能說出這樣的話嗎。 蕭辰意見面前男人現下探究看著她的樣子,她一時有股干脆將當年事實和盤托出的沖動…… 但想到某個無良系統,以及那些不為人知的事實,蕭辰意心下嘆口氣,還是只能作罷。 要是她這時告訴趙侍新,當年系統送她來這里實行任務之前,為了能讓她更心安理得一點,曾讓她這目標對象突然間便得了某種短時間內不會有任何癥狀的不治之癥,只有她圓滿完成任務,她能回到自己的世界上活下來了,而她這目標對象也才能這么的活下來…… 她如果此番這么對他說,眼前這人恐怕是會覺著她蕭辰意瘋了吧。 因為畢竟系統當年以及現在的底線都是,決不能由她透露出任何有關系統的信息。 而且當年,她這目標對象那時也根本就不知曉自己突然便得了某種毫無癥狀的不治之癥。 她既不能提系統,也不能提這事,那若只將當年強取豪奪之前,暗中救了他家門的事告訴他,蕭辰意想著,這人應該也是不會相信她的…… 因為畢竟唯一知曉此事的沈大人已經逝世了,當年為了能不崩人設,她威脅沈大人不可告知旁人,當年既已無人可知,她離開后不久,沈大人又致仕,遠離了官場,之后便一直沒再回到京城,而趙侍新現下這般對她的樣子,想來沈大人之后也定沒告訴他當年的那件事,那么現今恐怕也就更無人再知曉了。 而且她當初也確實砍了他嫡母的手指,更流放了他的叔父,雖說最終是讓他叔父逃了,但當年知曉這事的人,蕭辰意前段時間也已暗查到都不在這世上了。 現下沒點證據,光憑她一張嘴,她這切切實實當年折辱了人并且還壞了人姻緣的惡毒公主來說這話,怎么能說得清……? 蕭辰意只覺說出實情這想法就是個死局。 她默然半晌便只能顧左右而言他的道:“要說你嫡母的手指,那你不久前不也砍了王大娘的手指頭……” 蕭辰意的意思就是,這不就算是扯平了。 男人聽她突然提到王大娘,他一瞬似乎是想起了某件重要的事,微笑了笑語氣漸漸有些危險的道:“是啊,王大娘……說到這里,我還有件事要確認——” 蕭辰意聽他這有些變了的語氣,以及他突然抬起的一側手,她只縮了縮脖子的道:“趙侍新,你想干什么,你如果敢亂來,我……”